却说林笑将怜心长恨二人挪出城外，凌空示众。
忽起威言恐吓众民，随即地涌金光成路，指往生机所在。
不待众人反应，林笑已将二人再次挪移，凭空消影。
再现身时，已到一处荒野草原。
二人身后，一条金光之路，由远及近，直抵草原。
林笑微然笑问：“此地风景如何？”
长恨面露不解，回身望了眼来路，瞬即明白对方想引民众到此地。
他道：“风清气爽，草野开阔，是个能令人心旷神怡所在。”
“只是……渺无人烟，看上去不大适合聚居。”
林笑淡然一笑，道：“若加上这些呢？”
轻一拍掌，草原上光影浮现，无数建筑自下而上显现，仿佛揭开一幅五彩画卷，繁城盛景须臾呈现。
竟是于这片无人之野，转眼变出一座富丽华城。
长恨顿时瞠目结舌。
林笑手一挥，三人一瞬移至城中，伫立街道正中。
城中空荡，别无人影。
长恨举目四顾，顿感城景熟悉。
“这里是……”
林笑道：“没错，就是万灵城。”
长恨霎时哑然。
对方竟挥手间，造出梦中之城。
一旁，怜心则神色淡定，冷眼一扫，即察觉脚边异样。
她目光微凝，蹲身往地面一摸，便冷冷道：“假的。”
“哈哈哈！”
林笑闻言大笑，道：“但若只用眼去看，你们又能否看出真假呢？”
长恨一怔，当即低头细察路面。
轻踏两步，顿见足印处，绿草显现。然一眨眼，草色淡去，变回白石路面。
他又走近一面墙，伸手一探，手没入墙中，如探空气。
林笑对二人道：“这整座城，皆由光影构成，肉眼辨之，与实体无异。”
“其本质为虚，无法阻挡任何实体。”
“相对的，实物也无法对这城中的一切，造成任何损坏。”
“但，你们两个除外。”
他对怜心道：“放出你的白绫，破坏这些房屋试一试。”
怜心也不迟疑，一扬手，白绫自身后窜出，横甩一扫，扫向街边房屋。
长绫过处，房屋之象如被抹去一道色彩，空空无色。
房屋中间承重断去，却并无倒塌之象，上半部分宛若悬凭空中。
林笑始道：“你们所御使之气，可驱散这层光影幻象。”
怜心率直问道：“你想让那些城外难民，来这幻象城落居？”
林笑淡然道：“无妖城中的炼妖师，已失去他们引以为傲的力量。”
“虽然他们财富未失，但支撑他们享有巨富的坚壁，也随力量的失去而成薄纸。”
“有些人，在意识到这点后，想必会毫不客气去捅破这层纸。”
“物物相资，重新流转。”
“很快，他们会发现，人多才是保障。”
“有钱的，雇人保护自己的财富。没钱的，集结贫穷者去掠夺财富。”
“争权夺利下，人命如草，一烧就是一片。”
“再没有比城外那些贫苦难民，更好用的耗材。”
“我提醒他们趁早离开，不过是让他们远离一个即将被点燃的火场罢了。”
长恨道：“我们或许可以劝阻他们。”
林笑盎然道：“怎么，你想做他们的王吗？”
长恨当即摇头。
“我没有过那样的想法。”
林笑道：“那你凭什么阻止他们呢，他们又凭什么听你的劝阻呢？”
长恨无言以对。
他生于梦境，在掌梦少女的刻意维持下，梦境中人与人之间不存在纷争，最多也只是止于争吵。
争吵，可劝。然争斗，多的是不死不休。
怜心问道：“从无妖城到此，路程几何？”
林笑道：“普通人，跋涉月余大抵能到。”
怜心蹙眉道：“他们岂非要饿毙途中？”
林笑悠然道：“只要有心，他们很快会发现，一路所过，不会缺少野粮。”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他们自己不起纷争。”
怜心又道：“路途野兽之害呢？”
林笑指了指金光路径，道：“没有野兽，会靠近那条路。”
怜心略作沉思，遂冷言道：“路途如此遥远，不会有多少人能坚持走完。”
“纵使他们抵达此处，一旦察觉出一切皆幻象，他们还是会离去。”
“你设这座幻象城，又能有何意义？”
林笑慨然道：“天地虽大，心之所维。万物之众，心之所持。”
“世人所逐世上之物，又何尝不是幻象呢？”
“执象而求，执妄而念，为物欲所眩。走不出生死轮回，一世仅如梦如烟。”
“却不知，无象之象，乃可实象。养其无象，象故常存。”
他挥手划指城中景象，道：“这虽是一座幻城，却源起于他们心中所愿。”
“实体之城终有坏时，待坏了之时，不就成虚幻了吗？”
“而我这幻象城却可不坏，任万物而过也不损，这样的城，反而要被作是虚幻吗？”
长恨蓦然有感，道：“你是担心，世人若因纷争毁了这座城，也会让梦境之城破灭。”
“毕竟，梦中之城，乃人们心中所愿。若连心中认为最理想的国度，都终会毁灭，他们只怕再也不会去幻想美好。”
“世人心中再无幻想，梦境也无法再存在。”
“这座幻象城的虚幻，反而能保护人们心中所愿。”
林笑对此微微摇头。
他道：“知空不空，知色不色，自然解悟，离诸疑网。”
“可得破差别，离迷境，断幻妄，解缠缚，洞见无碍，岂不入妙？”
“当他们生活其中，自会慢慢有所体会。”
“我设这座幻象城，并非要他们执着于这座城。”
“合适之时，你们自可将其抹去，方法我已告知你们。”
长恨问道：“你是希望我守护这座城吗？”
林笑只道：“你只需做你想做的便可。”
他再次随手一挥，霍然间，街上渐渐浮现行人身影。
面容清晰，宛若真人。
长恨微微一愕。
待见得经过身边的行人投来目光时，霎时心头一震，哑声道：“他们……”
林笑道：“是他们，不过他们的身影，只会在中央大街出现。其他任何地方，都不会有他们的身影。”
“毕竟，空荡荡一座大城，怪吓人的。”
怜心冷冷道：“当他们发现这些人都不是真人，只会更吓人。”
林笑道：“有道理，不过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
挥手间，三人身影于街上消失，浮现于御灵学院前庭。
庭中，御灵师们重新集结，白袍院长正主持集会。
而林笑三人，当着众人之面，突兀出现于侧。
众人目光，登时齐聚三人。
林笑朝白袍院长悠然道：“何必费力搪塞，不若直接告知他们真相。”
御灵师们重新聚集，正是要向白袍院长索求一个解释。
突然多出的另一个自己，突然出现的异象与绿色晶体。
他们有太多的疑惑。
人群中，紫袍女子认出长恨，当即上前问道：“长恨，你没事吧？”
长恨看向女子，轻轻摇头道：“我没事。”
女子满目疑惑，警惕瞥了眼林笑。
她认不出这人是谁。
“长恨，你之前，去了哪？为何……”
长恨低头略显迟疑，还是选择坦白。
他道：“涤，我回了现实。”
紫袍女子凝眉尤疑。
这次，她未曾听偏，实实听到了“现实”二字。
却令她更感不解。
她道：“你不是刚回来吗？”
长恨道：“不，我的意思是……”
他顿口哑然，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林笑凑近怜心耳边低语道：“用力推他一把。”
怜心微一顿，抬手便朝长恨用力一推。
长恨猝不及防，身形立时撞向紫袍女子。
下意识伸手按向女子双肩，欲借此缓冲。
不料他连身带手，一穿而过，如过虚影。
紫袍女子当场呆愣。
林笑这时才道：“我们并未回到这里，只是投影罢了。”
长恨这才缓过神。
只因所见之象，太过清晰，如真人当面。
他实在无法分清虚实。
紫袍女子赫然回身，凛然问道：“长恨，是否他将你胁迫到了什么地方？”
长恨轻声一叹，道：“不，我并未受任何人胁迫。我如今，应是还处在现实中。”
紫袍女子迷茫呢喃道：“现实？”
她在思索，是否隐喻着什么暗语。
林笑也轻叹道：“还在犹豫吗？你觉得，她活在迷糊中，会更好吗？”
“你如今已然清醒，也经历过她的状态，该明白前后的差别。”
“若实在无法抉择，便问问自己的内心，是否愿再回到曾经什么也不知的状态。”
长恨目光一定，再无纠结，肃然与紫袍女子道：“涤，你听我说。我回到了现实，而你，身处梦里。”
女子微皱眉道：“我在梦里？”
长恨道：“那是人们心底极愿，才能抵达的所在。”
“御灵师，想真正守护世界，须得先清醒。”
“清醒之后，无论选择回到现实，还是继续留在梦乡，都可。”
女子神色阴沉，默然不语。
长恨转向白袍女子道：“院长，告诉大家吧。我们与现实密切相连，终究无法置身事外。”
“我们选择成为御灵师的那一刻，就已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
“请您，相信大家吧。”
白袍院长神色平静，沉默片许，最终化作一声轻叹。
手杖轻一笃地。
汀！
清音响彻全场。
她缓缓道：“如他所言，一切……属实。”
“我们，只是现实中的自己，所幻想出的心愿。”
场中众人沉默。
片刻后，一人沉声问道：“为何院长，之前要瞒着我们？”
林笑接过道：“还能为什么？保护你们呗，怕你们无法接受事实，要么自己疯狂，要么带来疯狂。”
“御灵学院，从此更名疯人院。”
“这样的担忧，是否足以成为瞒着你们的理由？”
另起一人道：“为何如今又肯告诉我们真相？”
林笑道：“许多事，总难一成不变。如今，你们便来到了变化的节点。”
“现实世界，或许到了需要你们的时候。而你们，也需要现实世界。”
“世界的美好，总不能只靠现实单方面维护。”
“你们，或许也能给现实一些好的回馈，从而让现实，把你们的世界变得更好。”
众人肃然。
林笑话锋一转，似玩笑道：“当然，也可能变得更糟。”
但并没有人笑。
涤抬手问道：“要如何回到现实？”
人群中，立有人举手附和道：“我亦想知道。”
想知道，说明他有回现实之念。
林笑见众人望向自己，便道：“回到现实，意味着这里的你，会随之消失。”
“只因回去的办法，就是这里的你们，与现实中的自己合二为一。”
“要做到，便得你想成为现实中的自己，而现实中的你，也愿成为你。”
涤皱眉道：“我们回不到现实，又如何让现实中的自己，知道我们，从而愿意成为我们？”
林笑朝众人身后一指，道：“城中的中央大街，已与现实勾连。”
“你们可以在那里，见到现实中人。现实中人，也可在那里见到你们。”
众人皆是一愣。
连白袍院长，也第一次听说此事。
涤眉川深陷，再次问道：“现实中人，能到得了我们这里？”
林笑摆手道：“你没听出重点，我说的是‘见’，而非‘到’。”
“其中差别，你方才该深有体会。”
涤一怔，立想起方才长恨与她穿影而过。
人群中，一人问道：“我们去中央大街，就能寻见现实中的自己吗？”
林笑一手举起一根手指，道：“这是一件双向共愿之事，需得你想去见他，他也想来见你，方能成事。”
他徐徐将两根手指并拢一处。
“现实中，会有一条关于梦遇之街的传闻流传开。”
“人们会听说，可以在梦遇之街，遇见梦想中的自己。”
“如同你们此时，也听知此事一样。”
“若你想见现实中的自己，就去街上等。若现实中的你想见你，自也会寻来。”
“若等不到，我只能表示遗憾。”
众人不由纷纷垂目沉思。
这给双方都有一个选择的机会。
林笑补充道：“至于要不要将合二为一之事，告诉现实中的自己，就由梦里的你们，来决定。”
“你们可以只单纯见上一面，聊聊日常，兴尽即归。”
涤忽而道：“长恨，若你真的在现实，就让现实中的我，到梦遇街来见我吧。”
长恨见她目光坚定，已明白她决意，郑重点头作应。
林笑拍掌道：“好了，消息传达完毕，我们也该走了。”
随即对白袍院长道：“至于是否将这条消息，告知城中民众，就由你们决定。”
众人一惊，欲再作询问，三人已倏然无踪。
再出现时，已回到街上。
街上行人依旧，仿佛并未察觉他们突然出现。
怜心蓦然问道：“为何不将真正的办法说与他们？”
林笑讶然道：“我方才所说，也是真正的办法呀。”
“若你指的是用你的办法，我只能说，你们是在特殊情况下特殊选择。”
“与其他人未必适用，也未必是好办法。”
怜心默然，不再作问。
长恨道：“谢谢，你为大家做的一切。”
林笑摆手道：“此时言谢，还为时过早。”
“你们可曾好奇，这片草原，为何只长草，而未长出茂林？”
又一挥手，三人瞬至一幽暗宫殿之中。
“唯因这里的地下土层浅薄，并不适宜大树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