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
主帐里灯火未熄。
夏侯沉坐在书案后,掌心里浅握着荷包与令牌,垂眼看着,不言一字。
帐中站着几个武将。君上没再发话且脸色阴沉,他们也不敢作声,原野上的风刮得嗖嗖的,他们心中很是不安。
夏无念办完吩咐回来复命,夏侯沉才招了手示意他们退下。
武将们走后,夏无念拱手言道:“君上交代的事臣已办妥。”
夏侯沉仍是看着手里的东西,没有言语。
夏无念也有些猜想,言:“君上,卫国劫走姑娘,难道是姑娘的身份暴露了,卫国想拿住姑娘要挟君上?”
夏侯沉冷道:“朕与她是何情分连她主子都不知,卫国能知道什么?他们想要挟朕,大可劫走傅家的人,何必赌在暮霭身上!”
“臣欠考虑了。”夏无念俯首行礼。
“加紧去查,到底是谁劫走了暮霭,带去了何处,朕要知道她是否平安!”夏侯沉一瞥夏无念,“不可打草惊蛇。”
“臣明白。”
营帐外面,傅元薇还在徘徊。
之前君上拿走了荷包和令牌,并没有与她多说,让柳总管领她下去歇息,可她哪里睡得着,一直守在这儿等消息。
夏无念出来时碰见了傅元薇,问道:“怎么还不去睡觉?”
傅元薇记得方才有一群武将来过,忙问:“夏大人,君上连夜召见镇西将军府的武将们做什么,是要派兵去找姐姐吗?”
夏无念摇头,“过几日君上政务繁忙,有些事得趁现在交代。”
傅元薇惊异,“君上要忙政事?那姐姐呢,君上不找姐姐吗?”
“怎会不找,不过怎么找跟你没关系了,好好在这儿休息,之后没人顾得上你,别再到处乱跑,你若再不听话,回去之后且有一顿家法等着你。”夏无念打趣。
傅元薇耷拉下脑袋,“只要姐姐能平安回来,我爹打死我我都认!”
日升月落。
一来几日,李暮霭都不知自己身在什么地方,只依稀察觉到他们在赶路,马车摇摇晃晃,她大部分时候都在昏睡,偶尔醒来也是头昏脑涨,身上没什么力气,还被他们捆了手脚。
这一觉她似乎又睡了很久。
温热的药入喉,嘴里的苦味愈加清晰,李暮霭慢慢地恢复了意识。
周围已经不晃了,她人躺在一方床榻上,余光瞥见一个人影坐在床边,正在给她喂药。
上一次她在宫门口晕倒,醒来时夏侯沉就是这样守着她,那时她刚做了场噩梦,看见他在,心里立马踏实了。
她脑中有过一瞬的恍惚,想着她是不是已经回到了锦州,不禁浅浅扬了唇角。
床边的人舀了一勺药递过来,见她已经睁开眼眸,又将勺子放回碗中,笑问:“醒了?”
这声音无比耳熟,但她已经很久没听过了
李暮霭唇边的笑顷刻僵了去,视线逐渐明晰,看清他面目的一瞬,人彻底吓醒了。
她竭力地撑着床坐起来,往后缩了缩,惊恐万状地看着他。
起猛了,见鬼了!
给她喂药的人怎么会是夏侯煜!
李暮霭不停地甩着脑袋,是梦,一定是梦!
她之前也做过这样的噩梦。
李暮霭掐了掐手臂,哪怕吃了痛她也仍不敢相信。
夏侯煜见她如此,笑了一声,“暮霭,好久不见。”
见她嘴角残留着一滴药,夏侯煜拿出锦帕替她擦了擦,他指尖触到了她的脸,是温热的。
这是个活人!
李暮霭只觉脑子似“轰”地炸了,炸得她耳畔嗡嗡地,后背也满是冷汗,她愣愣地道:“你……你没死?”
夏侯煜没答,只道:“你的身子还很虚弱,先喝药。”言罢又舀了一勺药递过来,可她仍在往后缩,已经缩到了墙角。
李暮霭骇然看着他,好多回忆一时间全涌进了脑子里,由远及近,停在了颐华宫那场大火中。
他不是葬身火海了吗,她亲眼看着侍卫把他的尸首从火场里抬了出来,他都被烧焦了,她还因此做了好几宿的噩梦。
夏侯煜见她害怕,没再逼她喝,放下药碗,笑意不减,“我还活着,你应该不怎么开心,但还能见到你,我很高兴。”
李暮霭根本听不进他的话,她心下慌乱又惶恐,比她得知自己活不长了时还要惶恐。
她环顾周围,语气急切:“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很稳妥的地方,谁都不会打扰到你养病。”
李暮霭又看向夏侯煜,“你想做什么,找我报仇么?”
“我若想找你寻仇,你就该死在前几日那场乱箭里,我何必费功夫将你带来这儿。”夏侯煜又言,“从前的事不怪你,怪我,怪我一开始就错了,如果我不曾骗你,一切也会不一样。”
李暮霭迫使自己镇定下来,绷着脸目视前方,没看再夏侯煜,叹他真是鬼迷心窍!
夏侯煜心术不正,一切皆是咎由自取,没有什么如果,不过这番话她不能说出口,容易激怒夏侯煜。
人在屋檐下,生路和死路她还是分得清的。
他道:“看来他对你不怎么好,否则怎会任由你病成这样,大夫说你这身子还得养上很久……”
李暮霭十分干脆地打断他的话,“我病得快死了夏侯煜,你把我劫来也没用,如果你想拿我要挟谁的话,我不介意提前送自己上路。”
她的脸色不好,眼神却满含坚毅。
夏侯煜淡然言:“我没想拿你要挟谁,我甚至不会让他知道你身在何处,我说过,他不会事事都如愿,暮霭你当我只是随口一说吗?”
李暮霭娥眉紧蹙,这是她离开颐华宫前夏侯煜对她说的话,她记得很清楚,她本以为是这个将死之人不甘心,随口放的狠话而已。
难道在那个时候,夏侯煜就知道自己还能逃出生天?
亦或者说,颐华宫那场火就是夏侯煜金蝉脱壳的契机,一切都是夏侯煜早就安排好的?
李暮霭脱口便问:“你没死,那死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