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柔本想在武汉停留几天,领略一下这个“东方芝加哥”的风采。
她想去龙王庙找寻一下父亲曾经念叨过的“江汉归宗”石碑是否还存在;去江汉路找寻川江船工们当年卸货的码头和贸易的街巷;去东湖,感受那烟波浩渺、碧波荡漾的震撼;再去黄鹤楼,体验一把李白当年“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浪漫。
对了,为什么是三月呢?
是啊,三月的江城武汉应该是最美丽最富有诗情画意的季节。
听说那时,武大的百年樱花争相开放,落英缤纷,美不胜收。
那我何不先回老家,待来春三月,再带父母及爷爷奶奶一起到武汉来,共同去寻找那块古老的“江汉归宗”的石碑呢?
回家的路,是快乐的路。
罗曼柔一路轻快地从汉口抵达了“东方底特律”——车城市,当天从车城市乘坐大巴车到庐陵县城,第二天又从庐陵县城乘坐乡镇直通客车,预计下午四点多钟就可以抵达她的老家,三姓寨乡。
从深圳到武汉一千多公里,她只用了十二个半小时,而从武汉到老家三姓寨,只有五百多公里,罗曼柔却要整整耗费差不多两天的时间。
罗有福在罗曼柔的电话里知道了自己的宝贝幺女儿要在这一天回家的消息后,一整夜都没有合眼。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就爬下了床,吆喝着他老婆李月英也赶紧起床。让她抓紧时间收拾屋子,打扫院落。
他一边洗脸刮胡子,一边吩咐李月英。
他说你等会儿赶紧把我那一套去年过年大女子给我买的黑色羊毛呢子衣服给我找出来,还有白衬衣,西裤和皮鞋。
他说我一会儿洗完脸刮完胡子就去镇上的汽车站接幺女子去。
李月英说现在才早上五点多钟,到镇上四十多里路,两个多小时就走到了,你到乡政府那里还不到八点钟。
县城发往三姓寨的班车每天就那么一趟,早上八点钟才发车,你那么早跑上去干嘛?是不是又要去葵花井找你的哪一个亲家母?
李月英和他开玩笑。
葵花井是乡镇府所在地的地名。
罗有福说你莫在那里扯鸡巴蛋!我哪里有什么亲家母?
他说万一咱幺女子不是坐的班车而是坐的是私家车提前到了呢?那去晚了岂不是错过了!
2009年时,三姓寨有许多先富起来的人早都买了私家车,平日里没事时就来违规跑跑客运,被交警拦住了就说是自己的亲戚朋友,交警也没有办法处理。
这些车方便,还跑得快,两个多小时就可以从县城赶到葵花井。
平常只收三五十元一个人,逢年过节或者是下雨垮方后,尤其是冬季大雪封山后,就算是给两百元一人都有人抢着坐。
李月英一听,觉得老头子讲的有道理,可千万别让幺女子下车后干等着,她从来都没有回来过,也不知道回家的路怎么走。
罗有福说,我先去等着,再说,我还要到镇子上添置一些东西。
幺女子要回来,有些东西咱就不得不再备上一些。
你等会儿把茅厮里擦屁股的苞谷梃子全部收起来,放上几卷卫生纸。
李月英“噗呲”一笑,说我早就让你不要用苞谷梃子擦屁股了。擦不干净不说,还把你的痔疮都擦破了。你非得说苞谷梃子又省钱又环保还可以沤肥。
还得是你的幺女子,她一回来你主动就要换了。
罗有福一本正经地说,你莫在那里淡鸡巴。
接下来又开始事无巨细地进行安排。
说屋子里要扫干净,犄角旮旯都要扫到,不要东扫一下西扫一下,扫成个花脸猫子;椅子、凳子都要放整齐;墙角和天棚上的蜘蛛网与扬尘要扫下来;总而言之,要一尘不染!
不要让我到时候又看到哪里有坨鸡屎;那你就莫怪我脾气不好要骂人了!
幺女子的寝室里铺的、盖的,枕巾枕芯和床单子,一套四齐,全部给我换新的;莫忘了在她寝室里撒点花露水。
你这个幺女子是个讲究人。
收拾好了把寝室门关上,莫让鸡子跑进去又拉些鸡屎在里头!
他反复强调鸡屎这个问题,是因为他们家的鸡一直散养。
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打得满天飞。
这些鸡平时习惯了在堂屋、卧室四处转悠,撵都撵不走。
有掉落的饭粒或者其他的食物落在地上,它们就啄上几嘴,内急了就随地“噗嗤”拉出来,搞得院子里、屋里满地都是鸡屎。
强调完鸡屎的问题后,罗有福又说,今晚上的菜你收拾完屋子后就开始给我准备。
鸡肉肯定是要有的。
鸡子先别放出来,放出来后满山遍野地跑了抓不住,趁现在还在鸡笼里先抓上一个老母鸡,杀了,和山上采回来的野香菌和野天麻一起炖上。
再取块腊肉,要取最好的肥瘦相间的猪座墩子肉,切成巴掌大的薄片片,和酱豆子一起炒。
腊猪蹄子给我烧一个。要前蹄,烧皮的时候要烧透,不要像上次一样上面还有猪毛!烧好皮洗干净剁好以后,和洋芋果子一起做一个腊猪蹄吊锅。
还要摊一个鸡蛋皮子,和蒜苗一起炒腊肉。
李月英就站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他,听他在那里安排,心中其实在想:这些,就算是你不说,我也会安排得妥妥的。
但她想故意逗一逗这个倔巴老头子,所以罗有福一边说,她就装作在一边掰手指头计算有几个菜,数来数去也才四个菜。
她就说,你说的只有四个菜呢咋搞?
罗有福翻了她一眼,说屋里还有啥子菜,你一个婆娘家家不知道?还要问我?
你想想!想好后再自己安排几个。总之,少不了八个菜。
李月英说,我也想和你一起去镇子上接幺女子。
我都七八年没有看见过她了。
罗有福说去那么多人干嘛?再说七八年都等了,等不了这一会儿?
你就在家等着!也把自己拾掇拾掇。
把几个女子们给你买的那些好衣服找出来穿上;再把你那乱鸡窝一样的头发洗一洗,白头发拽上一拽,梳理顺,抹上些梳发油;脸上再涂上一些雪花膏;搞点锅麻烟子把眉毛画一画;撕张红纸把嘴唇抿上一抿。
说着说着竟兀自在那里“哈哈”大笑起来。
李月英娇嗔地白了他一眼,也忍俊不住笑了起来。
她心想,这个古怪倔巴、从不苟言笑的老头子今天这是怎么了?
罗有福收拾利落,穿上平时不舍得穿的新衣衫,蹬上锃亮的黑皮鞋,昂首挺胸地就准备出门。
你不吃早饭吗?李月英问道。
“到葵花井去下馆子吃油条喝豆浆!”罗有福头也不回故作傲慢地说。
那你的烟袋锅子也不拿吗?李月英又提醒道。
“哦?是啊!”罗有福这才想起来,自己今早上竟然忙得到现在也还没有烧上一锅子。
他转身到堂屋大门背后取出自己那标志性的大烟袋锅子,正准备往外走时,又犹豫了一下。
他若有所思地停下来,又把烟袋锅子放回了原处。
“你还是给我拿包纸烟出来吧!”他对李月英说。
李月英会心地一笑,再次从内心验证了罗曼柔在这个倔老头子心中的份量。
罗有福装好纸烟,恋恋不舍地瞥了一眼自己的老伙计——那杆长烟枪,便阔步走出门去。
走到山梁拐弯处,他又回头喊李月英。
李月英说又有啥事嘛!
罗有福说我把狗子们撵回去,不让它们跟着,你回头把它们全部拴好,他们不认得幺女子,免得吓着了她。
撵完狗子正准备走又回头说,让爷爷奶奶起来后也好好收拾收拾,让他们晚上下来吃饭,再让爷爷把春节没有放完的鞭炮找出来,我们一到家就让他点着,爆起来!
这才背着手摇摇晃晃地下山奔葵花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