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幼年的那一日,苏维冒着可能被责骂的风险,偷偷溜上了孤儿院旧址的阁楼开始?
那场劈头盖脸的斥责,瞬间浇醒了苏维吗?
还是在她因为不愿意被骂野孩子,而和学校的同学起了争执,被布兰德冷眼回怼——你不就是个野种——的那一日吗?
亦或是,在时间的加持下,苏维逐渐长大、逐渐懂事,她终于看懂了布兰德“糖衣炮弹”之下父爱的真实面貌,其实并不尊重与疼惜她本人吗?
苏维不知道,也不想再过多地深究了。
老宅一如既往的无声,飒爽的秋风拂过面颊,吹起了苏维身后的长发。
她站在院落前方的空地上,望向了那间布兰德常待的书房,却发现书房此时罕见地拉上了窗帘。
她的目之所及之处,除了厚重的百折窗帘外,竟一无所有。
苏维在原地思索了片刻,隔着衣服抓了抓胸前已经有些温热的怀表,迈开腿,走进了老宅。
————
成年男性的体重全压在了脚下有些腐烂的木台阶上,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动静。
但在这栋年久失修的楼房当中,独独这层通往了阁楼的台阶,有着多次修补的痕迹。
男人脚下步子稳健,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阁楼处,才缓慢停了下来。
随着几声钥匙拧动的叮当声,那被尘封多日的门扉打开。
男人迈过小小的门槛,走进了屋内。
阁楼有一扇朝天的窗户,此时窗外的阳光正好,顺着窗玻璃溜进屋内的光线,刚好照亮了窗前的书桌。
那隐在光线中的点点尘埃,此时看起来好似那丝绸绢上的亮片。
男人反手关上门后,不急不慢地朝着窗边走去。
屋内与外头年久失修的各样陈设更是不同,一切摆设均是如新的一般,只是在那些家具的表面覆着一层细灰。
显然,这间屋子的主人是经常到此,那桌面上摆着的相框,也依旧如新。
相框上女人和孩子的相片,比起他放在书房的那一张,笑容还要明媚幸福。
男人轻轻拿起了那张只有女人的相片,嘴角微微上扬,温声道,
“艾莉诺,今天的阳光也很好,你看看?”
他说着,单手拖着放在一旁的椅子,来到了书桌前,俯身坐下后,一同抬头看向了上方湛蓝色的天空,“我马上就忙完了,到时候我们一块儿去别的地方看一看吧。”
布兰德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么多年,我也有些累了。也有点想你和佐拉了……”
他缓缓地阖上了双眼,布兰德凌厉凶狠的眉眼,在他闭上双眸,遮掩掉那阴鸷的目光后,徒留下了脸颊上的皱纹。
那眼尾的皱纹,无不在告诉着他,自己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身姿矫健的人了。
身与心,在这么多年的沉浮中,都累了。
布兰德坐在这并不软和的椅背上,忽地觉得有些困了。
他将艾莉诺的照片抱在怀中,头往后一仰,竟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梦境当中。
窗外的秋风此时格外柔和,拂过他花白的发丝,似是女人柔软的掌心,在安抚着他苍老的面颊。
梦境瞬息万变,但那繁杂的画面,却是不约而同地牵引着布兰德回到了过去。
他梦见了佐拉刚出生的时候,自己扒在艾莉诺的病床边——
佐拉刚出生的脸皱巴巴的,但却睁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布兰德,她那双与母亲如出一辙的眼睛,明亮又可爱。
女孩儿躺在妈妈的怀中,不曾哭闹,只是时而吮吸着自己的指头,看着那目光热切欣喜的父亲。
像个小天使。
画面一转,布兰德梦见了佐拉刚开始学会走路的那会儿。
那个时候的佐拉,会踏着自己肉嘟嘟的小脚,踩在软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从艾莉诺的怀中朝自己走来。一边走着,她还会用稚嫩囫囵的声音,嘟囔道,“爸爸……”
布兰德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佐拉朝自己奔来的那种幸福感。
只是……
哪怕眼下的他是在睡梦当中,他也依旧无法忽视艾莉诺那从产后开始,就愈来愈苍白的脸色。
梦境中的艾莉诺,朝着布兰德咧嘴一笑,她的双唇,苍白到毫无血色,
“布兰德,我走了以后……佐拉就拜托你了哦。”
明媚的天色在艾莉诺话音落下后,骤然突变,那耳边盘旋的狂风,仿佛掠过了他现实中的脸颊。
眨眼间,画面一切——
老旧的库房屹立在空旷的泥地上,呜呜作响的风声盘旋在四周。
布兰德额前的血正汩汩地往外流着,在库房的铁门后头,一个金发的男孩儿正瑟缩地躲在角落,观察着库房内的状况。
布兰德双目猩红,他的身上不止额前在流着殷红的血,那拳头的指节处,也沾染了不少的血迹。
拳头上的血液不断涌出,多到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去,在水泥地面上溅出了一朵又一朵形状不一的花。
他的目光阴冷可怕,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顺着布兰德的视线瞧去,竟发现躺了一地哀嚎的喽啰。
其中的一个男人,正被布兰德狠狠地踩在脚下。
但被踩的男人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恐惧。
男人恶狠狠地瞧着布兰德,半晌,似是发现了什么端倪,忽然咧开嘴大笑了起来。
他微微仰起身子,牙上黏附的血液,因为激烈的笑声,而飞溅了出来。
他满眼癫狂地看向布兰德,看着布兰德哪怕以一挡百的获胜了,但那眉眼下的乌青,下颚处的胡茬,都尽显狼狈与失意。
“你就算今晚在这里把我们都收拾了,那又怎么样?”
男人顿了顿,声音陡然大了起来,“没了我们这一群人,还有千千万万个跟我一样的人。连警察都抓不完我们,就你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见男人提及了警察两个字,布兰德的双眸倏地睁大,怒意涌上心头,他顺势加大了踩着男人胸口的力道。
只听一声惨叫,男人的五官顿时皱在一处。
他狠狠地咳了几下,却不曾成功挣脱这种压迫感。
男人愣是缓了好一会儿,待到身体有些麻木习惯了后,才开口道,
“况且……这些孩子们,跟着我们有什么不好的?”
闻言,布兰德的双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重复道,
“好?好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