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励祺无可奈何的住嘴了。
    他也知道，老爷子不是真的不在乎家族影响，这次放任见茹被拘，那肯定已经跟上头打好了招呼，表明是借着这个机会给家里人一点小教训，人就算进去拘了，最终是不会给留档的，说不定待遇也没犯人那么差，但惩罚也是真的罚。
    这时候宋励祺冷静了一些，意识到老爷子打定主意给见茹一点教训，估计还是跟寇家有关。
    以前老爷子就说过，别轻易往那些新贵家族跟前儿凑，掉价儿，他那时候没怎么把这些话放心上，这次见茹自作主张给小宵相亲，也没跟老爷子商量，现在想想刚才老爷子那两巴掌，是真被触怒了，他瞬间知道后怕了。
    也难怪老爷子震怒，他还有个不成器的儿子趁机在老头耳边吹风……老头能不怒吗，自己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反骨的儿子，他气的强迫自己中断这些思维，免得又在老爷子跟前失态。
    他是不知道，宋怀榆答应孙子不插手，那是有条件的。
    虽然爷孙俩暂时还没谈好具体条件，但这个事儿，宋宵当时一提宋怀榆就动念了。
    相比起已经养废了的老三两口子，孙子的承诺更具诱惑力，上一个五年计划孙子完成的很不错，证明了他的能力，宋怀榆就更期待有什么契机能和孙子约定下一次计划，他想在有生之年看看孙子能交出的最好答卷是什么。毕竟这个孙子，是他五位孙子里天资最好，也是他一直以来最看好的一个。
    工作的事儿没有转圜余地，宋励祺就准备告辞离开了。
    临走前，他还是不死心地说：“爸，见茹被拘了，肯定瞒不过那些耳目聪敏的家族，要不了几天所有人都会知道见茹因为和人起冲突被拘留了三天，就算是您有意的惩罚，他们也会笑话的，见茹以后在她们单位怎么做人呢，传出去您脸上也没光。”
    宋老爷子嗤笑着揶揄他：“我动关系把她保出来，让她免去三天的灾祸，我老头子脸上就有光了吗？她在单位就好做人了吗？我告诉你，真正丢人现眼的不是她被拘留，是你们两口子闹出的动静！哪家正经老牌家族愿意放下脸面巴结新贵去的？就连老展那样的暴发户都不乐意，寇家风评那么差，你媳妇也不怕失了人格。”
    ……这咋还上升到人格了，宋励祺语结，加上这会儿冷静下来，脖子上被皮带抽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他就不敢句句都跟老爷子狡辩了。
    宋怀榆看着老三儿子，觉得这个儿子啊，对家族唯一的作用就是生了个还不错的儿子。
    老头子放下皮带，恨铁不成钢地说：“我告诉你老三，凡事你要看本质，不要被表象迷花了眼，这是一个看实力的世界，如果不是爸一辈子坚定追随老总、里，主持了那么多工作，累积了那么多资历，刘局的顶头上司王副部长，人家能在事后毕恭毕敬打电话汇报吗？如果你不是姓宋，不是我宋怀榆的儿子，凭你这点格局和能耐，过十年你也坐不到政委的位置，不是靠着老子挣来的体面家业，你觉得苏见茹当初能嫁给你？你这辈子被老子庇护着，就得有老子不管你的自觉，今天老子不乐意护着你和你媳妇了，你们就只能狼狈着，这就是一记现实的鞭子，你自己立不住，就得承受任何不体面的后果，现在你去海南，还有这么一丝机会能把自己立住，你应该庆幸，这也是你这辈子最后仅剩的翻身机会，我要是你，立马收拾包袱走人，还有哪个闲心在这告你儿子的状？”
    老爷子虽然没有战功，但玩了一辈子政治的，看问题也是十分犀利老辣，当然除了近十年宋家家族发展暴露出的问题……那真是身在局中的设限了。
    好在孙子那天那些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话点醒了他，他不想再装睡了，趁着这几年身体还算硬朗，他要出手整顿家族风气，能挽回多少算多少。
    他不会走展家的路子，他宋家有自家独有的发展框架和家族内核，现在关键的问题是下一代、下下一代没了斗志，缺了积极向上的心态，这是小宵说到点子上的问题，任何腐蚀和瓦解都是从内部开始的。
    “知道了爸，我回去好好想想您的话。”
    听了老爷子长长的一番话，对面的宋励祺终于露出沉思的表情，闭嘴不语了。
    他能感觉到苏见茹对自己的爱，爱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但就像老爷子说的，当初他的家世但凡稍微差那么一点点劲儿，苏家都不会考虑，苏见茹也不会跟自己结合。
    这些年如果他不是勉强在旅部当政委，苏见茹对他肯定也会失望和微词。
    以及，今天在公安局，当见茹发现自己不仅保不了她，还无能地被公安推倒在地时，那一瞬间她眼里无法掩饰的失望和淡淡的嫌弃。
    他紧紧握拳头。
    老爹说的对啊，男人还是得自己立得住，以前他是没有奋斗的环境，也不想有，因为凡事能靠着老爷子，谁都给老爷子的面子，那时老爷子也愿意给他靠，现在老爷子要把他推出去了，那他就没得靠了。
    也许真该好好考虑考虑建设海岛的事了，不管做不做的出成绩，总得硬着头皮上了再说，他已经45岁了，再过5年就知天命了，真像老爷子说的，这是最后的机遇了。
    他内心挣扎、思量着。
    宋怀榆看他的样子，摆摆手：“行了，你回去好好反思！老大，你回头跟老三商量商量去海岛的事儿，给他点指导，我记得你以前主持过一次军事基地的承建吧？”
    那时候老大所在的部队因为防空演练的特别需要，要在郊区某地的地下建立防空军事基地，工程庞大，耗时耗力耗资，当然不可能他一个人说了算，但老大那次参与了主要决策，还是学到不少宝贵经验的。
    “好。”宋励远没犹豫，答应的很干脆。
    然后就站起身，走到宋励祺身边说：“这么办，明天我让秘书把当时的收档的材料找出来，让他们先按时间和流程梳理一下给你送过去，你先看，有不明白的再跟我说，或者你对建设海岛有啥想法，但找不到具体思路的，回头把你的所有想法整理出来咱们细讨论。”
    老爷子欣慰地看着老大，心里默默点了点头。
    以前觉得老大各方面太平庸，是个只能守成的孩子，所以他没有拔苗助长式的帮扶老大，这些年也没过多关注过他，现在看，老大做事还是比较务实的，行动力也强，虽然不聪明也没什么叫人惊艳的才能，但胜在踏踏实实，做一个庇护家族的稳重老大哥足够了。
    宋励祺怔了一下，连忙点头应：“知道了哥，谢了。”
    这也就是自家兄弟了，才能这么守望相助。
    宋家几兄弟感情总体而言还和睦，宋老爷子比较看重家和万事兴。
    只要他活着一天，就不允许几个儿子有隔阂，更不许他们相互防备算计，所以各房明面上还是很祥和一片的。
    宋励远伸手拍了宋励祺一下，“自家兄弟谢啥，事业慢慢来，生活上也是，跟小宵的关系也得想办法缓和缓和，到底是自己的骨肉，对自己儿子让让步不丢人。”
    宋励祺看着大哥语重心长的样子，心口热了一下。
    见茹整天在家跟大哥二哥四妹家攀比，她的攀比是全方位全维度的，不光比各家的生活水平和单位里的职级权利，还有各家的儿子，儿子的外公舅舅姨妈……
    他现在很庆幸，幸亏他每次都劝见茹别那么较真，没火上浇油，俩人这样暗搓搓的攀比也就算了，从未让老爷子和哥哥们察觉过。
    现在看来，兄弟之间，还是得团结啊。
    宋励祺从老宅离开的时候，心里的杂念一下子少了不少，没再惦记着被拘押的苏见茹了，反而在寻思建设海岛的事儿。
    次日一早，当宋宵沐着晨曦走进老宅，看到的就是院子里正在晨光下打太极的老爷子。
    他看起来精气神十足，阳光洒在他硬朗的身体上，衬得他整个人年轻了许多。
    宋宵突然觉得，爷爷精神状态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小宵。”老爷子停下动作，从保姆手里接过毛巾擦了脸，然后就朝宋宵招招手，“走，先陪爷爷下盘棋。”
    “好的，爷爷。”宋宵面带微笑，跟着老爷子一起进了小楼。
    书房里，没一会儿爷孙俩就结束了棋局。
    老爷子是围棋高手，宋宵自然下不过他，但他跟老爷子下棋的心态是学习居多，没什么太大的胜负欲，明知道老爷子会赢，他喜欢分析老爷子的走势和风格，这一步为什么要那么下，是在防御还是在为进攻埋线，从老爷子的套路中汲取经验。
    这次结束后，老爷子依旧像以前一样夸他：“有进步，有几招你倒是学的快，有我的风采，但运用的还差点火候。”
    这也是他喜欢这个孙子的原因：明确问题，积极思考，及时复盘。
    这三点但凡占两点，做人做事就容易成功，三点都占那就是十分稀少的顶级人才，怕就怕这三样什么都不占，像是他三儿子，做事有几分战略眼光但毫无战术，就属于做事不太思考的，做事动不动脑子完全是两种结果，差距很明显，像小宵就知道动脑子想问题，事后复盘，可惜他执着做了医生，进步空间有，但太远离权利中心……
    老爷子看着眼前的孙子，眼眸深处是灼灼欣赏的光芒，以及，夹杂着十分复杂，类似于失落的情绪。
    爷孙俩一边下棋，一边聊了不少。
    宋宵得知爷爷让他爸去海南的事儿，愣了一下，挑眉看老爷子：“爷爷，你这是亲自出手了。”
    宋怀榆眼神苍凉地盯了一眼窗外的大树，那是一棵老树，约摸有几百年了，依然屹立不倒，每年给这院子里遮风挡雨，遮挡着寒气和暑气。
    “没错。”他背着手，仰望着窗外的大树枝桠，说道：“现在是和平年代，有些功劳没必要争，但我也不能放任我的子孙后代把这个家给败了，从上个世纪君主制度到这个世纪初民国时期，再到新中国成立，近两百年咱们老宋家就没有弱过哪怕一天，上个世纪你的太爷爷，太爷爷的父亲，在乱世时就用咱们丰厚的家底招兵买马，成了一方小有势力的军阀，为的不是耀武扬威，不是乱世敛财，而是为了不受欺负，为了一大家子保命的同时还能保护想保护的人，我的爸爸，你的太爷爷，几次带兵剿匪，没花当时的政、府一分钱，用的都是咱们家自己的武器弹药，保护的是周边的老百姓……”
    宋宵认真地听着，爷爷老迈的眼睛里神采飞扬，他从没有哪个时候像今天那么仔细地观察着老爷子，没来由的，对爷爷生出了几分不一样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他以前只对展老爷子那样经历过战场，叱咤风云的老英雄、老将军生出过，在他心里其实是有点看低爷爷的，觉得他很弱，只擅长搞勾心斗角的政、治工作，听说爷爷年轻的时候风流倜傥，在外头也是桃花债数不清的公子哥儿，生活奢靡……
    可是这一刻，他从爷爷身上感受到了从未展露过的民族热血，滔天正义，在那样战火纷飞的年代，宋家也是个有信念的家族，有让人油然自豪的家族的传承。
    正是因为先辈的优秀和强大，所以爷爷才会对延续宋家的辉煌格外执着吧……
    “你昨天说，只要爷爷不插手昨天的事儿，就用条件来换吗？”宋怀榆结束了回忆，突然说。
    “是。”宋宵很坦诚的应了，今天一大早就过来找爷爷，为了就是这个事儿，答应的总得兑现，他也做好了跟老爷子斗智斗勇的准备。
    “那就写一份详细的海岛建设方案吧，相关文件在我桌上，你走的时候拿回去看，春节之前交给我。”
    宋宵一愣，没想到是这么简单的要求，随即他明白，爷爷这是借着这个事情在考察自己的能耐，爷爷身边并不是找不到能出建设方案的人，他只是想借此考验自己。
    说考验又似乎狭隘了，应该是让他接触一个以前不曾接触的领域，用高维度的全局视角解决问题，以此激发他向上探索，追求进步吧，在这过程中，遇到问题和短板，他就可以及时查漏补缺，变相提高了能力。
    “好。”宋宵点头，“我今天回去就准备。”
    然后他瞅着爷爷今天心情不错，就咳了咳，说：“爷爷，我婚事您现在怎么看，还打算让我联姻吗？”
    宋怀榆犀利的一眼望过去，“你这么问，是有心仪的姑娘了？哪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