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芹去了候车大厅，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满是嘈杂，各种不同的口音混杂在一起，夹杂着奇怪的气味。
    有一家几口人围坐地上分窝头的，有匆匆穿行的，有铺着席子躺地上睡大觉的，有靠在柱子上打量过往旅客的，还有很壮的男人走近了突然眯眼打量她的。
    王小芹一个人拎着两大包行李，看着眼前天南海北的人、光怪陆离的世界，突然就觉得分外恐惧，天啊，她竟然一个人！
    这一刻安全感的匮乏，让她一下子又冒出了曾经惯于依赖的心理，就像那年，她没到十七岁就下乡，在东北农村遇到周桂兰这个大姐，就忍不住凑到她身边寻求庇护，说到底求的是一份安全感。
    现在，她又习惯性的想寻求依靠，有点后悔刚才为什么撇下韩顺利离开了。
    王小芹握紧了拳头，迫切觉得自己得忘记依附别人的感觉，那很糟糕，虽然可以轻松一些，但那不是完整的自己。
    周桂兰后来跟郭振兴在一起鬼混，拿不干不净的钱，她一直提防着自己，也在关键时刻出手害自己，那是她三年多最信任和依赖的友情，说没就没了，这教训让她知道凡事得靠自己，自己才不会出卖自己。
    还有王圆圆的评价。
    上回跟王圆圆聊天，听她评价自己这段日子的变化时，王圆圆说了一句：王知青你变强大了，做到了向上突破，实现了前所未有的人格独立。
    王小芹没怎么正经看过书，她不太明白什么是向上突破，也不确定人格独立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种不需要凡事找个伴依赖别人了。
    但她现在又想起王圆圆对自己这句评价，她当时怎么就记住这句话了，也许是因为这句话对那时的自己很有力量，是那时候的她意识不到的一种潜在力量，后来这句话陪伴了她一生，每当不够坚强勇敢的时候，脑海里总会冒出王圆圆这句评价。
    王小芹深吸一口气，勇敢地抬起目光，强迫自己直视迎来走往的每一个陌生人，只要对方打量自己，那她就必然给予回视，这样的小动作别看简单，她却废了好大勇气，尤其是要做到对视时目光坚定，是件不容易的事儿。
    她想起王圆圆，她总是直视他人的眼睛，但她目光很平和，很自洽，仿佛对视是很自然的事情。
    王小芹一鼓作气提着行李朝着检票最近的地方走去。
    没一会儿，检票口排起了长队，要进站的一股脑涌过来，有来迟的也朝这边跑，尽管有工作人员维持秩序，队伍还是几次被人群冲开。
    “起开！你这人怎么还撞人呢？”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
    王小芹的肩膀被人重重推了一把，她瘦削单薄，当场被人从队伍中推出去。
    推人的女人一脸凶横不讲理，“那是我家先排的队伍，你别插队！”
    王小芹盯着那个女人，“我没插队，是你们来晚了，插了队。”
    女人的丈夫冲过来，眼球往外突，冒着凶光指着王小芹：“我们家一直在这排着，谁知道你是哪冒出来的，你他妈再胡说八道我弄死你！”
    王小芹求助地看着队伍里其他人，大家一致的静默。
    有时候崩溃来的就是这么突然，王小芹一下子就红了眼睛，但还是有一股顽强支撑着她，但她没退缩，死死咬着唇，“你们太欺负人了，这是我的位置，我不会走的。”
    她往前冲，想挤进去。
    那一家子顿时就一起过来推搡王小芹。
    正在这个时候，一条臂膀伸过来了。
    韩顺利毫无征兆的出现了，他挡在那个男人中间，“我看见了，位置是她先占的，你们要不讲理的话我就去找工作人员过来处理了。”
    男人还要说什么，韩顺利一把将王小芹推进了队伍的缺口里，强硬地对男人说：“出门在外，别为难一个小姑娘，没意思。”
    “你他妈多管闲……”
    那男人刚张嘴，韩顺利就凑过去在他耳旁说：“我送别人来车站的，纯路人一个，你不要惹我，也不要再欺负这个小姑娘，不然我就跟你没完，你们一家也别想顺利检票赶车了，耽误行程我无所谓，反正我不赶车。”
    他用一种种痞痞的，二流子的语气。
    原本还一脸蛮横的男人顿时沉默了，眉头纠结地皱了片刻，到底是默许了王小芹排在队伍的前面。
    韩顺利见男人不闹了，才满意地点点头，十分儒雅地说：“哥们有格局，出门在外就是互相照应，来，抽一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大前门递过去，那男人抽着嘴角接了烟，到底是再没为难王小芹。
    王小芹站在那儿，心里百感交集的。
    她也不知道韩顺利跟那个男的怎么说的，尤其是他们耳语的几句话她没听见，但现在自己站在这家人前面，这家人居然也不吭声了，肯定多亏了韩顺利的。
    她说不出这一刻心里的感受，一边是蠢蠢欲动压不住的情绪，一边是警告自己他们不相配。
    队伍开始往前挪了，她没来及跟韩顺利道歉，也没机会说声再见，很快人群拥挤起来了，开始检票了，王小芹在人群的推动中离开了。
    怀着万分复杂和纠结的心情过了检票口，一路提着行李随着人潮往登车站台走，刚跑到所在车厢门，突然从台阶上伸出一只手。
    “行李给我，我先去归置。”
    这个声音这么温暖平和，王小芹诧异地抬头，对上韩顺利含笑的目光。
    她惊住了，“啊？！你，你咋也上车了？”
    韩顺利：“你家那么远，在大西北，又不像田知青处事蛮横，一个人赶路挺让人不放心的，买票的时候我就顺道买了两张，没来及跟你说。”
    王小芹眼圈慢慢红了，她强忍眼泪，却还是哽咽了一下，“谢谢你韩顺利。”
    她想坚强啊，也在努力变坚强，可这一刻还是在韩顺利面前丢盔弃甲。
    “这怎么还哭上了？”韩顺利赶忙从口袋里拿了张纸递过去。
    王小芹接了纸，抽抽鼻子，不好意思的擦眼睛，“我是不是挺废物的，刚才多亏你，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感动的了……”
    韩顺利抬手，摸了摸王小芹的头，这绝对是一个年长的长辈对小辈的动作，带着温和和宽容的安抚，可他做起来却十分自然。
    他说：“别哭，你今天做的很好，是那家人太不讲理了，这样的事撞上了就算倒霉，换成田知青也一样得吃亏，你做的很好了。”
    他连续强调了两次她做的很好，王小芹使劲点点头，眼睛里冒出了光，心里一个地方一下子被温暖和治愈了。
    接下来的一路上有韩顺利在旅途十分平顺，再没遇上什么奇葩事儿，一天半之后，俩人下车了。
    马不停蹄坐车从省城到王家所在的县城，韩顺利寻思着既然来了索性送到底，他买了两张汽车票，带王小芹一起上车。
    到了县城之后，王小芹明显变得拘谨不少，走出汽车站就主动拉开距离，离韩顺利八丈远，“韩知青，你别送我了，你买票去省城赶火车吧，我对这特别熟悉了，自己能回去，再说别人看到也不好……”
    小小的县城遇到熟人的几率还是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