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玲想起刚才的小插曲,打听着:“我刚听圆圆说,您有老年痴呆?您这个病怎么回事儿啊?”
宋怀榆啜了口面前的水,波澜不惊地抬眼:“你看我像老年痴呆?”
“那倒是一点不像。”宋玲扭头看老姐妹,俩人一对视,江妈也跟着摇头:“不像,您肯定不是,八成是圆圆这孩子认错人了。”
宋怀榆突然放下手里的杯子:“连壶茶水都没有,白水喝不下去。”
这老头子,要求还挺多。
宋玲无奈,笑着叫来服务员要了一壶茶水,顺便把菜点了。
“一个白菜炖粉条,一个凉拌菠菜粉丝,再来个花生米儿。一瓶白的。”
萍水相逢,简简单单三个菜就差不多了。
没成想,老头又不满意了:“你们这是诚意请吃饭的?连个荤菜都没有,点个肉的,不然这酒也不用上了,没有肉菜,光花生米下不去酒。”
宋玲:“……”您老可一点不客气。
她倒还好,江母这时候脸色已经有点不稳了,这顿可是她拍板要请啊!
“老姐妹儿我给你说……”宋玲把江母拽起来,拽着她到一边说:“今儿你能过来就算是陪我疏解心里的郁气了,不该你花钱的,别管吃喝多少钱多少票都包在我身上,不能让你掏钱,这大爷呢,退前肯定是领导,端着点架子正常,咱们甭跟他一般见识,就冲他孙子那么不听话不让他省心他也是个可怜人。”
“……那成吧,倒不全是钱的事儿,主要咱们跟他也不熟,他一张口就是肉菜,嚯嚯,可真吓着我了,行了,钱你也别自己掏,我不也张着大嘴等着吃吗,别管花多少咱俩平摊。”
江妈爽利人,两人三言两语沟通好就回到位置上。
宋玲又叫了一道凉拌卤牛肉,一道鲫鱼炖豆腐汤,笑模样就张口了:“大爷,您看看咱们点这几道菜,多丰盛,都是专门给您点的,算下来这顿不便宜了,又有肉又有酒,还专门给您点了汤,我闺女回来我们一家都没这么下过馆子呢,您要再不满意那就真没办法了,咱们就是小老百姓,吃不起再好的。”
宋怀榆嗯了一声,倒是很让人意外地说了句:“目前这几道菜就刚好,让你破费了,没关系,回头让我儿子把饭钱送到你家里。”
宋玲以为他这个话就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放在心上,既然都出来了,该花的钱也没必要斤斤计较,钱财这个东西本就是有进有出,再说今天是她主动提出一起下馆子吃顿饭的,老大爷和江妈都是过来陪自己的。
主要还是连日来内心的压抑,好像绷到一个极限,今天没见着小宋,其实,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一丝侥幸了。
总之宋玲意识到自己这个状态很不对,她也不想回家做饭,就想去外头坐会儿,找个人说说心里话兴许能好受点。
江妈是街坊邻居,人品性子都不错,两家孩子关系又好,没啥不能说的;老大爷是凑巧碰见的,人家里条件好,孙子看上的对象条件一般,刚好跟她家情况反着来,这未尝不是一种缘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家坐在一块唠唠儿孙的事挺好的,只有当家长的能理解彼此对儿女的苦衷,花一顿饭钱也值了。
江妈直接把宋玲的地址详细到房门号报出来了,“老大爷,您都这么说了,我们可真就不客气了,等着您儿子上门送钱了啊。”
自从老头不客气地要肉菜,江妈还真有点防备这人是不是圆圆说的那种骗吃骗喝的。
宋怀榆年轻的时候没少喝酒,就是退休后也常约着老战友老同事一起喝两口,最近这几年因为上了年纪开始修身养性,这才不碰酒了,不夸张的说,他已经对这种辛辣的滋味陌生了。
砸了一口酒,心里是满足极了。
嘴上还是挑剔了一句:“这酒不醇厚。”
宋玲笑起来:“看来您以前在位上的时候没少喝好酒,国营饭店的酒符合咱们老百姓消费,物美价廉,用料也不能太考究,您就将凑喝吧。”
“这倒是。”宋怀榆点头说:“这辈子吃过喝过的好东西,能享受的基本都已经享受过了,到了这把年纪,不拘外物了。”
江妈轻轻一撇嘴,“那您在位上的时候喝过咖啡吗,我听说那东西可高级了,喝了它一晚上能不睡觉。”
宋怀榆:“我家有咖啡研磨机,我有时候跟着小辈喝一杯。”
他不会用那个研磨机,也不会分辨咖啡豆,一直都是保姆们在捯饬。
江妈哈一笑,又揶揄他:“敢问您在位上的时候看过电视机吗?就电视,四四方方那个,您是老领导,不可能没见过,给我们讲讲呗。”
宋怀榆像看傻子一样看江妈,回答说:“我不但看电视机,我还看外国频道。”
像他们这些革、命家庭,高级别的老红色,上头是给了很多特权的,家里早几年就有电视机了,他专门叫人安装了特殊的天线,能收到台岛和香江的新闻,他个人专属的收音机也让无管办的人专门给弄了特殊的无线电波,能收听一般人听不到的电台。
他坚持关注两岸三地新闻很多年,他的认知渠道非常广泛,他的消息来源一点不闭塞,不但了解盟友还清楚敌人的最新动态,清楚地知道目前这个阶段中西方差距、国内外舆论热点,现在他八十七岁的高龄,知道的东西远比年轻人多。
江妈憋不住吃吃笑了,“您但凡少喝几口酒,多吃几粒花生米都说不出来这个话,还外国频道呢,老爷子你太有意思了,行了,您谨言慎行,别再说外国不外国的话,小心被抓起来。”
宋玲没跟着取笑宋怀榆,她给自己也倒了一小口酒,zi儿的一声抿了,“老爷子,我这个年纪应该叫您一声伯伯,但我觉得叫老爷子亲切,您不要介意我失礼,老爷子我跟您说,这几天,眼看孩子因为我和她爸不支持她那个低落劲儿,我心里头是真难受啊,想想我这个事儿,办的确实太自私,没为孩子考虑,可我确实在为她考虑啊?我着眼的是未来,她现在还体会不到我的良苦用心……以后也未必,哎,当父母可真难啊!”
她苦笑着,吐出的话有些颠三倒四,人在失意难过的时候是这样,讲话欠缺逻辑,主打就是一个情绪表达。
宋怀榆一本正经地问:“你倒是没想过攀高枝,既然那家条件不错,支持孩子嫁过去也是明智的。”
宋玲一板脸:“什么攀高枝!您要这么说,就太看低我们两口子了!我和圆圆的爸爸从来没想过让孩子攀高枝,我们只想孩子嫁的幸福,这一辈子平平顺顺,快快乐乐的,要不也不会不同意这个事儿了,她嫁到小宋家那样的大家族里去,等着她的不知道有多少委屈和苦头呢,我可不想孩子遭罪。”
“那只能说明,你对你的孩子没信心,对老革、命家群体存在偏见,对大家族缺乏基本的了解,对人性有不现实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