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去一段，刚到路口，孙秀文突然停下步子，“老韩，圆圆，你俩去下地吧，我不去了，我今天想请个假。”
王圆圆看着他的样子，耷拉着眉眼，一副特别丧气的神情。
从今早开始他就这样，人看着丧丧的没精神，眼底有浓重的黑眼圈。
“你又失眠了？”她问。
“老毛病了，没事儿，我就是有点累，想回去睡一觉。”孙秀文用手挡住射在眼睛上的阳光，他手背上的皮肤苍白的几乎透明。
韩顺利：“行吧，别请假了，你那片地我和小芹回头帮你弄了，没休息好就回去饱饱睡一觉，别想太多，大队这次处理完他，以后他就基本呆在林场了，眼不见为净。”
“谢了，那我就先回了。”孙秀文无力地笑笑，往回走去。
王圆圆蹙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对韩顺利说：“你有没有觉得孙秀文状态有点问题？”
“有。”韩顺利赞同地说：“前几个月他像打了鸡血似的，就算跟李家公开扯皮，就算跟铁牛绝交也没见他怎么低落过，确切的说也不是低落，就是整个人没活力，没了前几个月的干劲儿。”
“是的，就是这种感觉。”
昨天大家去县里聚餐的时候王圆圆就隐约感觉到了，大家说说笑笑的时候，孙秀文一个人坐在那笑容特别落寞，明明坐在人群里，但他看起来特别孤单。
她不知道是什么造成孙秀文现在的状态，要说难过，当初铁牛搬走那次才是最难过的，可那次的低谷孙秀文轻易迈过去了，没道理因为一顿酒席风波一蹶不振。
“可能他确实累了，休息两天就好了。”她思忖着说。
韩顺利叹叹气：“昨天那个场面也确实是……憋屈。早知道就劝着他别去参加铁牛婚礼了，他之前状态肉眼可见的好，人精神了不说，做事积极向上，干活利索，讲课也特别有水平，那段时间几乎没见过他黑眼圈，感觉那时候什么都在变好，好么，今早人一下子颓废了回去，一朝回到解放前。”
“说不好，兴许过两天又积极上了。”
“说的也是，孙秀文这个家伙经常也是猫一阵狗一阵儿的，没准过几天跟田明芳谈上对象人又精神起来了，说实话，他现在需要一个对象陪着，你平时多劝劝他啊，你们还发小呢。”
这个事王圆圆是不怎么乐意干。
“说实话，我感觉孙秀文不喜欢田明芳，所以没法劝。虽然我跟他是发小，但我跟田知青也是关系不错的，我得为田知青未来的幸福考量，假设他俩真被咱们撺掇成了，可他婚后对田知青不怎么样，咱们不是好心办坏事，坑了田知青么。”
“你这个思路我不是太认可，孙秀文从前到现在都没对田知青上心过，你看田知青介意过么？她是压根不在乎这个的，甭管孙秀文对她怎么样，她自己认定喜欢了就会全力以赴，而孙秀文这么感性的一个人，以后肯定会对田明芳不错，真的，我比你们多活不少年，这点看人的眼力我还是有的。”
“是，他是会出于感动对田明芳很好，可那不是爱。”
韩顺利笑了，说出一句特别有哲理的，“过日子不一定就得有爱情不可，和和美美这种心境其实和另一半没多大关系。”
王圆圆琢磨着他的话，沉思着。
韩顺利对她很意外，最近俩人交流时王圆圆总会陷入到沉默和思考，不争一时口快，说明她思想比较成熟，会经常思考对方的思路，用一种开放型思维在沟通。
这样的交谈是成年人之间充满理性的交谈，让人很舒服。
难怪宋宵这种高干背景，本人也非常优秀的年轻人会喜欢家庭普通的王圆圆，她确实有很多同龄人没有的优点，年纪不大心境就挺成熟了，做事儿也很稳，同样年纪的王小芹相比起王圆圆来就稚嫩不少，认知程度跟王圆圆完全没法比的。
不过小芹也有小芹的优点，她在他心里也是有特别的意义，这辈子他会一直呵护她。
俩人这时候路过田埂，大伙都上工了，热火朝天地干着活，不少村民闲话昨天酒席的风波。
“李家这个事儿办的不地道，太欺负人家孙知青了。”
“可不么，都知道尚国胜不是好东西，直接把尚国胜赶走就得了呗，他们可好，放着尚国胜这个搅屎棍不管，反倒让孙知青离开。”
“闹到最后他们自己家也没落下好，失了人心，现在谁不说他们家不地道。”
几个村民都挺脸熟，王圆圆认得其中一个是杨大婶，另一个是张婶，还有个叫曹贵的。
三人正说着，看见王圆圆和韩顺利，张婶急忙过来打听：“王知青韩知青，孙知青呢？今天咋没跟你们一块下地。”
“他不舒服，在宿舍休息，今天就不上工了。”韩顺利走上前，和大家打成一片。
“唉，孙知青这回是受了不少窝囊气，换了我也没心情干活了。”
“可不么。”韩顺利摇头叹气，问张婶儿：“何萃芬怎么样了，最近没见她啊。”
“这不是大孙子才刚满月，翠芬在家奶孩子呢，最近没让她出来。”
王圆圆和韩顺利皆是震惊！！何萃芬和张川竟然都生出一个孩子来了。
“真快啊，算算日子她嫁过去也快一年了。”王圆圆掰手指。
“是呢！”张婶儿突然凑过来，在王圆圆耳边神神秘秘地问：“需要我们一家帮忙不？尚国胜那个小畜生你们不方便动手，我们可早看不惯他了。”
说着，还用手做了手刀切菜的动作。
王圆圆噗嗤一声笑了，觉得无语又好笑，“您怎么还看不惯起尚国胜了呢？”
按说张三一家都不是爱管闲事的人。
张婶儿哼了一声，“尚国胜那个媳妇小沈！我和她关系不错，小沈是个苦命人，嫁给尚国胜真是糟蹋了，我为她感觉到可惜，心疼！我们全家都讨厌尚国胜，寻思找个时候好好收拾他一顿。”
张三儿自己就好几个兄弟，张三儿还有三个儿子，家里男丁多，而且这家人脾气都不好惹，在大队里出了名的横。
韩顺利一个激灵，咳了咳：“婶子，不用了，我们虽然讨厌他，但也不至于对他下手，谢谢您这么热心见义勇为啊，不过，您还是别找他麻烦，真的，划不来，现在不比过去，现在是法制社会了，来婶子，我给您科普科普啥是故意伤害……”
这边韩顺利跟张婶唠上了，王圆圆就先走了，她的地块在另一个方向，一上午的劳作结束后，她找计分员登记了工分就打算回知青院。
走了没几步，忽然看见不远处郭振兴从地里出来，怀里揣着一包东西，匆匆往知青院的方向走去。
最近郭振兴倒是没怎么出风头，但王圆圆总觉得他神色鬼鬼祟祟的，她提步跟在郭振兴身后往知青院走去。
郭振兴去了医疗站，左右瞅瞅没人，迅速拉开门进了沈萍打点滴的屋。
他把怀里的两块杂粮饼子递给沈萍，“给，你的午饭，凑合吃一口吧，我不会炒菜。”
“就这点，没有油水没有菜。”沈萍嘟嘴撒娇，“我发烧了，我难受，我要吃煮鸡蛋。”
“行，我给你找鸡蛋去。”郭振兴爽快地说。
他现在爱死沈萍了，对沈萍的迷恋远超当初的周桂兰，一天到晚想跟沈萍结婚，想让沈萍彻底变成自己的女人。
现在沈萍想吃鸡蛋，他张口就答应下来，以前有钱的时候他都不是一个抠门的主儿，现在虽然没钱了，骨子里的习惯还在。
“算了，你还是别去了，我开玩笑的，你陪陪我，我正来气着。”沈萍这一上午都在合计着怎么报复尚国胜呢，她突然就想到郭振兴了。
最近两个人如胶似漆，郭振兴迷恋她的身子，她就把主意打在郭振兴身上。
哭哭啼啼把烫伤的事儿和自己的怀疑说了。
“我敢肯定就是尚国胜干的，我隐约记得他把我从打麦场子拖回去的，我咯吱窝都淤青了，这个畜生，害死我了，我恨死他了。”
“我那么宝贝你，心疼都来不及，这个尚国胜，敢这么对你，我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沈萍心里一喜，连忙抽咽着说：“要是有个什么办法让他彻底滚蛋就好了。”
“对了，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中午下工之前我听说大队又要处分他，昨天他宴席上挑事儿，破坏知青和村民的团结，林场那边罚他在林场干活加工时。”
“真的？”沈萍眼睛一亮，忧喜交加。
尚国胜住在林场她当然高兴，可那些大补的中药不就得断了么，据她所知，林场根本没有煎药的条件，从早到晚都在干活，中间就歇一个小时，家属提前把饭做好，利用那休息一小时吃完赶紧歇会儿。
尚国胜在林场没家属，中午都是啃窝头凑合，没人给他煎药。
这几个月她花了那么多功夫，好容易才让尚国胜变得娘们兮兮，要是突然停了药，过阵子又变回来了，那她这半年的心思可就白花了。
要是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就好了……
沈萍余光看着郭振兴，心里一动，突然说：“我以前盼着他坐牢，现在突然觉得他要是死了也挺好的，他要是死了，我立马改嫁。”
从十八岁嫁人，到第一段婚姻结束，坎坎坷坷这么多年，私生活不检点是有的，谋财也是有的，可害命还从没有过。
这次怪就怪尚国胜做的太过分了，是尚国胜把她逼到这一步的。
郭振兴整个人惊愣住，“杀人，沈萍你胆子太大了，杀人是犯法的，万一被查出来就完蛋了，我不可能冒风险帮你杀他。”
他虽然很想娶沈萍，却没傻到为了沈萍杀人。
“胆子不大我根本活不到现在，你不会知道我前夫怎么对我的。”沈萍哀伤地说：“算了，以前的事就不提了，都过了。我真的受不了尚国胜了，你就说吧，帮还是不帮，难道你不想娶我？”
郭振兴难办地皱起眉，“我肯定想帮你，你让我再好好想想，一定还有更好的办法，最好让别人灭了他。”
沈萍想借刀杀人，他也打着借刀杀人的主意。
两人眼睛同时一亮：“田明芳！”
“田明芳那么喜欢孙秀文，尚国胜这么一闹，田明芳肯定恨着尚国胜，她以前打乔丽云都能往死里打，尚国胜虽然是个男的，但只要让她找到机会肯定也不会轻饶他的。”
郭振兴：“有道理，咱们好好合计合计，设计一个计谋让田明芳帮咱们动手。”
俩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话的时候，王圆圆就站在门口，听的一清二楚……
她下午一对一给田明芳辅导英语的时候就把这个事儿顺便说了，问田明芳怎么想的。
田明芳：“他俩还挺了解我，我确实想整尚国胜，还有李桂香跟孟腊月，一个都少不了，之所以没动手，是有点犹豫，我怕事后查到我。”
她面露难色。
“嗬，你做事竟然也会犹豫了？”王圆圆惊诧。
“没办法啊。”田明芳无奈地瞅她：“我想当公安，听说当公安政审格外严，平时要是总又打架啊，扯皮这些不良记录，人家就不会要我了，我想着四九城是皇城根，政审肯定更严格，这么的话我就一点也不敢犯错，我必须得清清白白不能留案底。”
王圆圆：“……”
好家伙，这还拎的挺清，她是白担心了。
“圆圆。”田明芳问她：“现在这俩人要利用我，我咋应对？你比我脑袋瓜聪明，给我支支招？我是接招还是不理会？”
王圆圆寻思，“可以接招，他俩不是想利用你么，你干脆就来个将计就计，反过来引他们上钩，借他们的手把事儿办了。”
沈萍本来就想报复尚国胜，不算利用她。至于郭振兴，按说这个事儿不关郭振兴啥事儿，但他硬要掺和进来就一点也不无辜了，被反利用也是活该。
“好啊好啊，听着就带劲儿！”田明芳来了兴致：“怎么个将计就计？”
王圆圆想了想，跟田明芳大致说了自己的建议：“先按兵不动，等着他俩主动联系你，接着就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你只要掌握好你的原则就行。”
田明芳顺着她的话说：“我的原则就是不能留下对我不利的案底。沈萍和郭振兴都不想动手，想报复又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想让我冲在前头，那他们肯定会怂恿我出面做什么事儿，有了！”
她忽然凝神屏息，眼珠不停转动好似在思量什么事儿，接着阴险地哼哼两声，接着就哈哈笑起来：“就这么办了！！”
王圆圆：“……”
田明芳从位置上站起身，在屋里焦灼地走步子，“也不知道沈萍和郭振兴啥时候来找我，我快等不及了，真是的，既然都要利用我了，那就快点来啊！我看我最近得经常上前院附近转悠转悠，在郭振兴跟前露露脸。”
王圆圆被田明芳逗的哈哈大笑，觉得田明芳真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她身上有股说干就干的特质，行动力max。
田明芳一整天没见过孙秀文了。
她去他宿舍敲门，把她的报复计划说给孙秀文听。
孙秀文看着田明芳眉飞色舞的样子，微笑：“祝你计划成功，谢谢你为我做这些，特别感谢。”
“谢啥。”田明芳顿时不想笑了，“你咋又跟我客气。”
她看着孙秀文嘴巴上都是干皮，皱眉，“你今天没喝水么？”
走到圆桌上打开暖瓶一看，里面一滴热水都没有。
“你没接热水？这一天没喝水？”她不可思议。
孙秀文靠在炕上坐的端正，没一点下炕的意思，摆摆手说：“我也不渴。”
田明芳端详着他，孙秀文垂下眼睛，睫毛服帖地形成两条黑色月牙，显得他格外沉静。
田明芳慢慢皱起眉头，抿着嘴一言不发地出去，过了会儿，她把自己屋里的暖瓶拿进孙秀文屋里，给孙秀文水杯里蓄了水。
“你得喝水，你晚饭都没吃几口，再不喝水你是打算虐待自己吗。”
“谢了，你把暖瓶拿回去吧，我等会自己烧点水，我这不是今天在炕上歇着就懒得没烧么。”孙秀文故作轻松地笑，但他的目光比起以前迟钝了不少，是一种掩饰不了的迟钝。
懒得。
田明芳不敢置信。
她脱口问：“你之前都说你再也不犯懒了的。”
在宿舍里左右看看，果然在炕尾的位置看到鼓起来的一块褥子，她走上前拉开一层褥子，看到里面塞着一双穿过的脏袜子和一条换下来的裤衩。
看来他昨晚没洗，今天一天也没去洗。
她二话不说拿起袜子裤衩往外走，“我正好也洗袜子，我帮你揉了。”
孙秀文拦不住她，无奈又难为情地笑了，然而他意外的没急眼，没跳起来抢裤衩，只是怜悯地看着田明芳：“田知青，你对我真的很好，你别对我这么好，我怕你以后会难过，我可能会辜负你的心意。”
他气质变了。
田明芳看着他的样子，突然觉得他身上的活力在一点一点的流失。
“你放心，我不会难过。”
她坚定地说完，转身就出门洗袜子去了。
次日一早，天刚亮堂点儿，田明芳就过来敲门，孙秀文果然还睡着。
田明芳一脸冷酷地拽着他出门跑步，不去不行。
孙秀文十分无奈，倒也是洗漱之后不甘愿地跟着田明芳出门去了。
田明芳拉着他正常吃饭，正常下地干活。
接下来的几天，她来的勤了，孙秀文倒是恢复了往常的生活秩序，晚上他也如常备课上课。
但有几个知青反映，最近孙秀文的课没有以前精彩了。
“内容还是很丰富很细致的，知识点也全面，就是孙知青讲课的时候没以前那么情绪饱满，热情澎湃了。”
“是啊，感觉他没精神。”
“可能是吃席那件事影响他心情了。”
大家窃窃私语着。
孙秀文收拾好课本快步离开教室，好像逃似的回宿舍去了。
这天傍晚，大伙都在外头吃村民送来的苹果，胡伟纳闷孙秀文居然不出来凑热闹，过去敲孙秀文宿舍门，“哥们，吃苹果。”
“我就不吃了，我不饿。”
“不饿也出来坐会儿，跟大伙唠唠嗑。”
过了会儿，孙秀文打开门走出来，脸上有笑意，“烦死你们了，忙碌一天也不让人歇会儿，唠唠唠，有什么好唠的。”
大伙笑着打趣他又变懒了。
艾艳不经意的一眼看过去，突然觉得孙秀文又变回曾经那个瘦削竹竿了。
她碰了碰高盼，俩人交头接耳地讨论，旁边的王小芹也加入进来。
她们三个在说孙秀文的体型没前阵子结实了。
“孙知青，前阵你不是还有肌肉么，也就几天时间，你的肱二头肌呢？”
孙秀文侧头，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正常，想保持肌肉就得多吃东西，我最近没啥胃口，吃的少了肌肉就掉了。”
“辛辛苦苦练的，不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