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一连阴了好几天,虽到了暮春时刻,空气中却始终湿湿冷冷的,憋着一场大雨下不来。
今日是卖官案的三公殿审,公主去不得。
元彤儿一早起来跑到了后院喂鸽子。
锦婳看了看阴沉的天,只觉得透不过气来。
“天气越发的不好了,时时阴天,像是要有一场大雨。奴听说东壶、南凉某些地方还受了水灾。”
她将一碟米栗交到元彤儿的手上,又替她披了一件薄薄的披风。
“忽冷忽热的,殿下还是不要在外面受风了。”
元彤儿摇摇头,今日殿审,她可安生不下来。
她一边喂着鸽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十年大旱刚过,又开始要有水灾。这些年,别说百姓不好过,就是城中的人,也怕受了不少的牵连。
可是那些上位的,却还在想着如何中饱私囊,是看不见这天灾人祸吗?”
锦婳沉默了一下,道:“哪有看不见的,不过是看见了,才要先给自己吃饱了、再留好日后的干粮。”
她跟着元彤儿一些时日了,虽元彤儿依旧不太能摸清她的底细,却实打实的觉得她没有从前那么的疏离了。
一些从前她不肯说的“僭越”的话,如今也肯说出一二了。
元彤儿的手便停下了,“姑姑,咱们分出去一些吧!”
锦婳有些不明白她说的分出去一些指的什么,便怔怔的看向了她。
元彤儿继续道:“我刚来,东西不多,但是分一些还是可以分的。
就当做善事了。”
锦婳顿了顿,说道:“若是要分,还是要分到真正需要它的地方。可殿下是公主,怕是也难出这皇城。”
元彤儿闻言皱了皱眉。
她出不了这座繁华的城,她的那点东西又经不起辗转,怕是真的辗转分到灾民手上,也不过是稀汤碗底的一粒米了。
“要是能出去就好了……”
她喃喃着,风中的潮气愈加盛了。
“……连日大雨的话,战事怕是也要有些波折了。”
她话音落,一只白鸽忽而落在了她的面前。
白鸽的腿上绑着一只细竹筒,她打开,是陆行舟暗中传给她的信笺。
她不能上殿旁观,便一早就和陆行舟约定好了,要他时时传信回来。
此时,丁文举已经上殿,将之前在择玉斋的所有事都在大殿上公开。
包括自己被元果儿看上,逼他为入幕之宾。独独没有说是谁救下了他。
元彤儿从未警告过他要他不能将自己托出,但是丁文举依旧没有说。想来他也不能有十分的把握才不愿牵扯更多的人。
因为牵扯到了元果儿,景元帝大怒。
元彤儿也十分理解。
这就跟自家门口来了个小黄毛,说自己可爱又懂事的女儿看上了他一样。
景元帝的眼里,一身粗布衣裳、略有干黄的丁文举确实像个没有什么本事的小黄毛。
自己心爱的女儿本就是天潢贵胄,能看上丁文举已是不易,如今这“小黄毛”倒是先不乐意了!
换作是谁都定然受不了!
殿上三公再三提醒丁文举可知诬告公主的罪责,丁文举都认下了。
只是,仅凭他一人口说无凭,不能算作证据。
丁文举若是不能拿出更有效的证据来,此举便是将自己推到了一个瞬间就能被砍死的地步上。
鸽笼旁早早就燃好了火盆,火势旺盛、噼啪作响。
元彤儿将信笺丢入火盆,轻声问锦婳。
“他去了吗?”
锦婳回:“一早就去了,现在应该在宫外候着呢。”
她说着停顿了片刻,有些犹豫的看了看元彤儿。
“他若是去了,殿下可就没有后路了。”
元彤儿面色不改,淡淡道:“可若是他不去,丁文举怕是也没有退路了。”
大殿之上,内侍官一声“传人证”,一抹素色水墨的衣衫便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风起。
卷起那水墨衣袍在逆行而来的光中,衣上的水墨浮动,绕在那人的周身、如烟似幻。
那抹身影恭敬跪在了地上,向景元帝以及会审的大人们请安。
会审三人分别是主审刑部蔡峥、旁审京兆府刘洛白以及太尉胡岩。
景元帝此三人选的好,蔡峥刚正不阿、是为纯臣,刘洛白圆滑世故、里外为人,而胡岩则就可谓是纯奴了。
“殿下何人,抬起头来。”
殿下之人微微抬头,眸子却是不敢直视龙座之上的人的。
他直起了身子,缓声道:“回大人,奴名唤花不弃。是早前卖官一案定下的罪奴。”
言毕,殿前一片哗然。
连会审的大人们听罢花不弃的话,也是面面相觑。
太尉胡岩首先问道:“既是罪奴,为何没有黔字流放?还是如今这副打扮?”
花不弃在元彤儿的府上被养的很好。
他虽面色白皙略有苍色,却实在让人不能将他与一个罪奴挂上等号。
加上一袭水墨的衫子给他平添了几分书卷气,便更像是个哪家的小少爷了。
长公主元果儿一直在宁贵妃的宫中待着,前朝发生的什么事,她也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的。
当听到人证里竟有花不弃时,她不禁冷笑了一声。
她道是谁,原来是她那个半路得的好妹妹元彤儿在背后作梗!
殿中的花不弃闻言抬了抬眸子,却没有看问话的胡岩。
“陛下,小民冤枉,小民的父亲并未参与买官!是他!是他陷害了小民的父亲……求陛下替小民做主!”
本有些议论纷纷的殿中,忽的就安静了下来。
胡岩的脸色瞬间变了颜色。
“大胆刁民,竟敢诬陷本官!”
胡岩虽愤怒,在景元帝的面前却不敢私自用刑,只呵斥了一声便向景元帝跪了下来。
“陛下,此贼子污蔑臣啊!”
“是不是污蔑,听他说完再下定论不迟,胡大人慌什么?”
蔡峥淡淡说道。
不等胡岩反驳,他便向花不弃道:“花不弃,我见你气质不俗,又牵扯进了这卖官一案当中,想来也是念过书的。
什么道理、律法,应该都懂,本官便不再多说。
只一点,你说是胡大人陷害你父亲?你的父亲是何人,一个朝中要员又为何要陷害于他?细细说来!”
花不弃听说过蔡峥的名字,嫉恶如仇、秉公执法。早年便以他为榜,励志也要成为像他一般的国之栋梁。
如今见到由他主审,心中便更加坚定了要替父翻案的想法。
他朝着蔡峥拜了拜,道:“回大人,小民的父亲是南临花记香粉的东家花玉阳,同时也是南临商会的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