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欢的脸就这样毫无遮掩的展示在元芜的眼前。
那条深至骨髓的长疤任久经杀场的风眠看到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元芜呆愣住了,久久没有说话。
岑欢见状苦笑了一丝,将脸上的纱惟重又放下了。
“看到了?现在的我丑如鬼魅,就算我去了他那儿,他怕是也会如你一般……”
“……疼吗?”
元芜突然说话了。
声音微微颤着,像是极力在克制着什么一般问道。
这下换岑欢呆住了。
“……什么?”
“……你得……多疼啊……”
元芜的声音渐渐控制不住了,颤抖的音色像是被风吹散的枯叶。
隔着纱惟,岑欢依旧能看到他的眼底的心疼,一股莫名的酸楚瞬间从鼻间溢了出来,眼眶便湿了。
元芜缓慢的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接过风眠递来的手杖,缓步走到了岑欢的面前。
他伸手去撩岑欢的纱惟,却被岑欢制止了。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只是温柔的用指腹揩去了岑欢眼底滴落的泪。
“我在外面等着你好吗?”
岑欢讶异的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她既觉得自己应该继续拒绝,又发自内心的想要他等着她。
这个想法出现后,岑欢微微垂了头,她突然发现,自己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了依靠元芜。
依靠……
这个字眼,从十年前黄金城覆灭之后,便不再出现在她的字典里了。
是什么时候呢?
什么时候,元芜这样一个人,竟让她有了依靠的想法……
“你说过,你是一只孤雁,永远不会只停留在同一个地方……等你回来,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
我不做什么廉王殿下 了,你也不是廉王侧妃……”
元芜继续道。
他温热的手指轻轻拂过岑欢的脸颊,顺着泪痕,将所有的水渍替她细细擦干。
像是并不需要岑欢的同意,他继续道:“我想去你的江湖,和你做一对西山篱下的老妪翁。陪你余生常对酒、陪你策马啸西风……”
他说着将手展平,置于岑欢的面前,像是邀请她赴宴自己的余生。
那张惊为天人的脸笑的倾国倾城。
“只是,若是骑马、我这一条腿怕是要骑的慢了些,欢儿可否不要嫌弃?”
岑欢的眼泪瞬间如倾泻的洪水一般喷薄而出,十年来,她终于再一次哭的像个孩童。
沉闷的大雪再次落下,晶莹剔透的冰晶散落在天地之间,将世间所有杂乱不堪掩于纯白之下、静谧的好似未有波澜……
雪越落越厚,将跪在宫殿外的臣工掩于纯白之下,紫绯绿青、渐分不清。
元若气病皇后,召臣弟侍妾,有失君仪。朝堂之上、重臣大惊,顶风冒雪跪在殿外死谏。
曲太后也是震怒,却是对此没有了办法。
又有臣工因风雪而倒地不起,由内侍抬了下去。即使如此,众臣之心依旧动摇不了,跪在殿前纹丝不动。
直到大雪之中,缓缓而来一抹素衣,衣裙随着坚定的步伐在风雪之中翩跹而起,如同一朵盛开在陡峭山崖的幽兰花,遗世而独立。
众人看清了那人的长相,立时愤而起身,挡住了那人的去路。
“妖女!你竟有脸敢来?!”
有人指着岑欢的鼻子骂道。
“你竟甘一女侍二夫,二夫且为兄弟,你还有没有廉耻之心!”
岑欢甚至没有停下脚步,也未替自己辩解半句,只顶着风雪向元若的殿中走去。
她没有闲工夫和他们耍嘴皮子,这么冷的天气,她的夫君拖着病体还在宫外等着,等着和她一起离开这个让人厌恶的上京城。
她只想赶紧让元若看到自己那张面目全非的脸,然后告诉他,她的心中只有自己的夫君,宁死不从。
“噌”的一声,一把佩剑瞬间抽出抵在了岑欢的颈前。
拔剑之人是跪在最前面的蔡峥。
他握着从侍卫腰间拔出的剑,横眉冷对着眼前的女子,虽未像其他人那般愤慨,铁青的脸色却是彰示了他的态度。
“回去吧。你不该来这儿!”
岑欢这才抬眸看向了眼前的人。
她问道:“什么人该来?什么人不该来?还望蔡相告知。”
“什么人该来,也不会是你一个秽乱后宫的人!”
蔡峥还未说话,跪在一旁的其他人便叫骂道。
“大人说的好!”
岑欢接着道:“秽乱后宫?”
细细品着这几个字,她不禁笑了。
“……难不成大人们以为是小女子求着要进宫的?”
“我一个有夫之妇,清白人家,却被人强行撸进宫中,你们不知道?我的夫君廉王元芜因此被打断了一条腿,你们也不知道?
你们分明知道秽乱后宫的人不是我,却不敢对着始作俑者发怒,只敢欺负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
你们想做什么?将罪责全然推在我的身上,逼着陛下将我处死?
然后你们皆大欢喜。
百世之后,经后人传道,大宣朝曾出了一个蛊惑夫兄的淫乱女子?是你们这些饱读诗书的贤者圣名冒死力谏绞杀妖女。
你们成了贤臣,他便是个迷途知返的明君, 你们便能流芳百世了!”
“放肆!”
岑欢听到那二字,只冷笑了一声,面对着蔡峥,将遮脸的纱惟扯了下来。
“蔡相以为,我这个样子,还算的上妖女吗?”
蔡峥愣住了,只握着手中的剑不堪松懈。
静谧的空间传来了一阵脚踩雪地的吱呀声,一个内侍从殿内小跑而来。刚巧抬眸看了一眼,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反应过来后立马又垂下了脑袋。
“陛、陛下,宣召……”
话未说完,岑欢径直绕过了蔡峥走了进去。
众人见状都愣住了,指了指远去的岑欢,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蔡峥才下了握剑的手,转身看向了大殿良久,将手中之剑抛还给了侍卫,脸色晦暗不明。
“走吧,都走吧。”
他喃喃说道。
脑中浑然都是岑欢说的话以及她脸上那深深的疤。
刘洛白也站了起来,渐渐收了脸上的震惊,看着不远处的大殿,摇了摇头。
“可怜、可恨……”
“刘大人此话何意?”
刘洛白睨了那人一眼,又叹了口气,“可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