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的千言万语卡在嗓子眼里,张张嘴,又闭上。
彼此相处了这么久,同时清秋也是她来到提瓦特世界后第一眼看到的人。她当然知道对方身为魔神和人类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绝对大不相同,或许对方一开始问她是不是生病了,真的是看她行为反常,以为她得了什么疑难杂症。
该死的代沟。
所以就算对方真的出自好心,但听上去也真的像阴阳怪气。十分认真,十分诚恳的问出一句你是不是有什么旧疾,很难不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拐着弯骂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新知识,部分人类会很恋痛,具体表现在喜欢舔口腔溃疡,摁淤青,和一遍遍回味某些瞬间。 ”梧桐把腿伸直,后仰撑着身体望向夜空的星星,决定给魔神科普科普神奇的人类。
清秋早已厌倦了不变的星空,把玩着手里逐渐有个圆嘟嘟雏形的木雕:“某个瞬间?”
“对啊。不由自主在寂静无人的或美好幸福的时刻,回忆起过往曾痛苦的那些瞬间。”就像有人喜欢看小甜文有人喜欢看虐文,在某个情节上总会达到一种情绪心理上的爽。梧桐思索了几秒,给清秋描述:“最开始有种血液倒流的感觉,酸涩的心脏像泡在高难度盐水中缓慢皱缩,而后发出触电般的一阵抽痛。但疼痛不会持续特别久,只是一瞬间。”
清秋嗤笑:“所以还是因为痛的时间不久吧。”
“...嘛...时间久那真的就是一种病了,心脏病。”
“哼。”
“我记得擅长自我催眠的大人们是有这种说法,在吃甜之前要先吃苦的,这样才会显得甜更甜。”
清秋觉得这种说法纯有病:“甜是因为那本身就是甜的,苦也是因为那本来就是苦的。”
梧桐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这么认为的。甜不会因为苦而变得更甜,倒是会变得更苦也说不准。尤其当知道了那些甜对你来说是蜜糖但对别人来说却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寡味。所以,哪里有什么心理安慰,都是恶毒的嫉妒。之前的苦怎么那么难以下咽。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难吃的东西。”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两人都心知肚明。
清秋捻着手里的草叶,先前见梧桐吹响过。她试了一下,然而只尝到了又涩又苦的味道。说来也是神奇。这个人身上总是亮着许多许多闪光点。这也会一点那也知道一些,永远不会让自己无聊,带来各种的惊喜像开宝箱一样,同时脑子里的新鲜玩意儿也层出不穷。画画,写字帖,吹小曲儿,玩棋...还有自做的毽子和最近刚学的木雕。
因为就坐在某人旁边,梧桐很明显发现了清秋的动作,遂笑着靠过去摘取新叶放在自己嘴边。
吹叶子。她当年也是闲来无事想到去学的。自己性子向来跳跃,虽然平时的爱好很多,但就算这样也还是会被新鲜事物所吸引。这个看起来不错,那个试试也有趣。而且常常是脑子在前面飞身体在后面追。当然,排在倒数第一的是她的嘴,表述支离破碎几乎完全随了她亲爱的晋爹了。
不过给一张纸,她就会一反局势。无论是写还是画,都没有问题。
叶子要想吹出音,一般以竹叶,柳叶为材料。太细的讲究梧桐没什么记忆,反正最起码得保证无毒。然后就是以两面光滑结构匀称,柔韧适度不老不嫩的叶子为佳。太嫩的叶子软,不易发音。老的叶子硬,音色不柔美。
吹个短短几分钟的曲子,梧桐几乎半个身子快压在清秋身上,但也只是把叶子丢掉继续窝着,丝毫没有要挪地方的想法。清秋安如磐石,任由对方靠着,要是这样能睡着那刚好方便她把人扛回去。
“把这个吃了。”清秋像变魔术一样从指尖变出来个棕色的药丸,扑鼻而来的苦味距离近的梧桐闻着就皱眉。
嗯?又...?
“什么东西?再说一次,我可是坚决反对长生不老药的那一派。少整那些没用的。我最后还指望死亡可以让我回到我原先的世界呢。”作为根正苗红的红星兔子,老一辈的教训和奇奇怪怪的丹药,下意识让梧桐警觉,毕竟某个魔神一直对她身为人类这件事极其不满意,甚至还有前科。
其实对于回家的办法,尝试也是尝试过的,可惜都没用。无法。提瓦特之旅就提瓦特之旅,差不多当个买错票的度假得了。这么久过去多多少少也已经看开,在哪儿活不是活,只要活的开心不后悔就好。
但原则是万万不能退让的,才不要变得奇奇怪怪不老不死,她终有一日一定要回去,可不能被家里人认不出来啊。
清秋表情一变。听到对方竟然有这种想法,蛇瞳紧缩:“所以...你果然是故意的?到战火里跑来跑去,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非要救人。或者说,看到那些危险躲都不躲以为我不会发现?时间久了你难道真把我当医生?”
气氛突然变得焦灼。
可梧桐宛如粗神经,一点没察觉读不懂空气地笑道:“那这不是信任你嘛。战乱下,离了你我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会成炮灰,如今,我还不够亲近你吗?艾列欧格,不得不承认你确实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也很喜欢你。但,我是人类。你再怎么不承认,我也是人类,我会死,我不属于提瓦特,我终有一天会离你而去。”
不是“清秋”,不是“布朗德”,而是“艾列欧格”。
真可笑。
这个人,和遇见的大多数人类不一样。那些人类要么和“哑巴”一样,要么就是拐弯抹角的令人恶心。但她却能无比坦然,大胆直白地去爱人。因此,这种外放的真诚情感也让她变得如有光般熠熠生辉。不为身为“异类”而感到无地自容和自卑无措,因为她很清楚怀揣的这份爱的分量,如果交付予的人不值得那也能很快抽身离开,就如一阵自由肆意的风,热烈明亮的火。
真可笑啊。
这个人在她未知的另一世界耀眼了半生,可她们的相遇本就是一场意外。艾列欧格只是在数年前寂寥的夜晚偶然抬头,遇到了那片洒在幽幽竹林的月光。
清秋脸侧浮现鳞片,手背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跳着。一把掐住了躺在自己腿上的梧桐,尖锐的指甲陷入脖颈处脆弱的皮肉。非人的特征逐渐显现。若是寻常人类此刻早已被吓得痛哭流涕。
一想到对方居然依旧没改变,甚至生出了放任死亡的想法,她就恨,每一个字都像从咬紧的牙缝里艰难挤出:“我真恨不得...”
真恨不得掐烂你的脖子一把扯出喉管问你还敢不敢再说那些无法无天胆大妄为,找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