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安静没有持续多久,风明萧感知到李莲花的气息,起身双手交叠,与额平齐朝他行了一个拜礼。
“楼主。”
李莲花迈步上前,抬手拦下他鞠了一半的躬。
“不必客气,先坐。”
风明萧这才坐回去,安静的对着那一盏灯。
他知道门口站着一个人,但从始至终,也没有往那边回过头。
他本就看不见,回不回头又有什么区别?
李莲花侧目过去,“郭大夫,进来记得带一下门。”
郭正山愣了愣,这才抬脚迈进屋里,由于心绪紧张还在门口绊了一下。
他关上门,一步步走到桌边。
灯光下,风明萧撤去青绫的那张脸清隽淡然,面部轮廓俊逸,与年轻时的他有些相似。
眉目柔和,像他娘。
李莲花甚至不必开口,仅仅只是看着风明萧这张脸,郭正山就已经确认了几分。
“郭大夫,坐吧。”
李莲花邀他坐下,抬手倒了一杯茶。
郭正山愣愣抬手接下,他看了李莲花一眼,又看了风明萧一眼。
李莲花开口道,“明萧,这是我与你提起过的,郭正山,郭大夫。”
他又看向郭正山,“郭大夫,不出意外的话,这位便是你要找的人。”
郭正山嚅嗫了一下,语气试探的问了一句,“孩子,你……”
“你叫什么名字?”
风明萧循着话语,抬眼看向他的方向。
“在下,风明萧。”
郭正山对上那双毫无焦距的眼,想起先前见过他数次,每次脸上都蒙着青绫。
心头一阵钝痛,他颤抖着手在风明萧眼前挥动了一下,对面那人连眼神都没闪一下。
“孩子,你的眼睛……”
风明萧淡笑一声,“无碍,自小便是如此。”
郭正山一双眼霎时就红了,“怎么会这样……”
他怔愣半晌,又问道,“你……年岁几何,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风明萧垂眼,不欲多言,从怀中摸出一块玉坠,抬手递过去。
“前辈看看,可认得此物。”
郭正山接过去,在灯光下反复细看,认出这是当年妻子的玉坠后,又是悲伤又是激动。
他紧紧握着那枚玉坠,摩挲过底部刻着的郭字,眼眶顷刻间便湿润了。
“孩子……”
他颤声唤了一句,声音在这一刻,仿佛苍老了十岁。
“我是你爹啊……”
头发花白的中年人涕泗横流,抱着那块玉坠低声恸哭。
风明萧愣愣的目视前方,他什么也看不见,但能感受到对面那人悲恸的情绪。
他有些错愕,不知所措的转向李莲花。
即便心中早有猜测,真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令他无所适从。
郭正山的悲伤并没有感染他,此时对于风明萧来说,他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一个观感不全的人,是很难建立起与另一个人的亲密关系的。
他需要长时间的相处和了解,才能将一个人具象化,印刻进自己的生命里。
李莲花轻叹一声,抬手拍了拍郭正山的肩头。
郭正山擦了擦脸上纵横的泪,颤抖着手握住风明萧的手,把那个玉坠放回他的手里。
温热的触感从他粗糙的手中传过来,风明萧有短暂的愣神。
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这样宽厚的手掌,将他抱在怀里。
他记不得了,年幼时的记忆很模糊,他只记得从记事起,自己的眼睛就看不见。
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能成功辗转流浪到宣城,没有被人贩子拐走,全因他这双瞎透了的眼。
但他记得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身边所有事物的颜色,轮廓,他都有印象。
他并非天生眼盲,即便没有幼时记忆,他也知道,自己的眼盲是后天形成的。
“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郭正山紧紧握着风明萧的手,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有找寻数年的思念,更有疼惜。
完全陌生却格外炙热的感情,让风明萧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他抽回手,语气平淡,“不苦,我命好,遇到了重视我的亲人。”
郭正山愣了一下,一时间又觉得愧疚又难免受伤。
李莲花低咳一声,替他找补道,“郭大夫,这些年您就没想过,要把孩子找回去吗?”
郭正山急切的想要辩解,他甚至紧张得不知从何说起,“我当然不是……我……”
李莲花把那杯水端给他,拍拍他的后背,“不着急,慢慢说。”
郭正山喝了一口水强迫自己冷静些,放下茶杯后,才看向风明萧。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连气声都是颤抖的。
“自己的孩子丢了,怎么能不找呢?”
“我找了他二十年,每一天都在找他。”
这二十年来,他每一天都过得格外的煎熬。
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孩子是否还活着,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流落在外,又该怎么活下去……
风明萧听到他这样说,心里的弦有一瞬间的松动。
“那我当年,是怎么走丢的?”
语气滞涩了一下,鬼使神差的又问了一句,“我娘,还活着吗?”
郭正山神色一凝,通红的双眼顷刻间溢满沉痛。
他没有说话,也不需要说话。
有时候沉默,就是答案。
“二十年前,我们一家三口受人追杀,我去引开仇敌,被迫与你二人分离。”
只是不曾想,这一别,与深爱的妻子即是永别。
“我与明珠约定,在山脚下的中州相见。”
“我在中州等了她三日,也不见她来。”
说到这里,郭正山紧握双拳,面色痛苦的闭上眼。
“后来,我满城寻找你母子二人的踪迹,却如论如何,也找不到你们的下落。”
“多方追查之下,发现你娘最后的足迹在云州。”
“我在云州查了两年,才找到她的尸首……”
因此,他才在云州定下,四处搜寻孩子的下落。
只是十余年来,从未有儿子半点消息。
听到这里,风明萧脑中轰然一声巨响,一阵剧烈的刺痛从脑海一直蔓延到双目。
脑中零零散散的显现出一些记忆,这些记忆如碎刀一般在他的脑中辗转切割,疼得脑子都要炸裂了。
记忆里有一个院落,一群提刀的黑衣人,还有一个明艳秀丽的女子。
尖锐的刀锋嗤的一声穿透那女子的胸腔,血色喷洒过来,将他眼前所有的光都覆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