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夷抿唇,看了他许久,撑身站起来。
他心里是有火的,但他不敢还手。
他怕一拳下去,就要跟李莲花天人永隔了。
骂不过,打不得,只能忍着。
天下第一被人揍了一顿赶出来,颓败又狼狈。
这事要是放在三个月前有人说给他听,他定然不屑冷笑,嗤之以鼻。
他走到门口,李莲花又叫住他。
“李相夷。”
李相夷顿住脚步,没动,也没回头。
“你回去好好反省,自己今日错得有多离谱。”
“若再生这种荒唐念头伤了阿娩的心,我亲自给你踢进东海。”
李相夷没说话,提步离开了。
已经入了夜,他的背影看着有几分落寞。
李莲花头疼得不行,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又叹了一口气,将桌上震落出来的糕点都放回盘中去。
他发现自己现在是一丁点看不透这小子了,这种话到底是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他又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一怒之下揍了他两拳。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这还是李相夷吗?
他回到十年前,改变过去,怎么把自己记忆中的李相夷改成了这副鬼德行?
门口传来脚步声,李莲花带着躁意没好气一抬眼。
“不是让你……”
下一刻,语气微微一顿。
来的是风明萧。
他站在门口,青衣消瘦,面色苍白,双唇紧抿。
李莲花一肚子的火偃旗息鼓了。
他干笑了一声打招呼,“来了。”
“进来坐。”
风明萧抬脚进门,停在他面前,撩袍跪下去。
“楼主,属下学艺不精,才害你受了这么多苦,特来请罪。”
李莲花头都大了,赶紧伸手去扶他。
“没受什么苦,这不好好的……”
触碰到风明萧肩头的时候,他皱眉颤了一下。
李莲花眉心一紧,“你受伤了?”
风明萧没有说话,李莲花隐隐带了几分怒意。
“谁伤的你?”
风明萧低垂着头,“属下失职,没有看顾好主人,按楼中规定自请了六十鞭。”
李莲花的手僵在原地,他别开眼,许久才长长叹了一声。
“明萧,你这又是何苦?”
难怪时隔五日才到小青峰,难怪脸色苍白。
风明萧摇头,“若非李门主与笛盟主相救,属下便是死,也难赎罪责。”
李莲花心中压着一股无名火,“谁定的这种规矩,撤了。”
“我是生是死,你都得好好活着。”
他托着风明萧的手臂将他扶起来,在桌边坐下。
风明萧道,“玉姐姐定的,改不得。”
李莲花冷笑一声,“你既心心念念旧主,又来找我做什么?”
“我说话算不得数,这就请辞楼主一职,楼主令你自己给她烧下去吧。”
说罢,将那令牌一把拍在了桌上。
风明萧苍白的面色怔了一下,有些无措,“楼主,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莲花目光锋锐看他,“那我的话,你听还是不听。”
风明萧半点不敢考虑,“听。”
李莲花的面色这才稍稍有了好转,“以后不许再做这种事,听见了吗。”
风明萧眸光闪了一下,方才应道,“好。”
入夜了风大,李莲花裹着厚重的裘衣出了趟门,去找老和尚求药。
风明萧这傻小子自请一顿鞭子,一身由着痋虫自愈,半点药都没上。
路过佛堂的时候,见郭正山跪在大殿门口,神色虔诚。
他扯了扯裘衣保暖,在寒冷的夜间呵出一口白雾,指着他问殿内的小沙弥。
“跪多久了?”
小沙弥答曰,“两个时辰。”
“哟,老和尚气性这么大呢。”
他搓了搓手,往无了的禅房去了。
药是镇痛止血去腐生肌的碧玉散,上等金疮药。
他要,老和尚就给,半点不肉疼。
他收了东西揣进袖里,“谢了和尚。”
转身走到门口,又折回来。
无了看他,面露不解。
他指指大殿的方向,“那什么……”
“他现在是我的人,要不……给我点面子,意思意思得了。”
无了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合上经书,思索片刻。
“他入了莲花楼门下?”
李莲花颔首,“啊,这父子二人如今都是我门下首席医师。”
无了抚须,看上去似乎有几分欣慰。
“从医救世,也好。”
李莲花摆手,“那不止,莲花楼的目的重在开设医堂讲学,将他一身绝妙医术广传天下,救更多的人。”
“和尚你看啊,你修功德,他也修功德。”
“这阴错阳差二十多年过去,却终归不算辱没你这个师长的教育栽培。”
无了这回是真高兴了,含笑点头,又看了李莲花一眼。
“李楼主好生巧妙的一张嘴,老衲佩服。”
李莲花挑眉受他一句赞赏,谦逊一笑,“过奖,过奖。”
他带着药回去的时候,跪在佛殿前的郭正山正被小沙弥叫起。
一路迎着风回了禅房,房中已点起缕缕熏香。
李莲花反手关门,去为风明萧上药。
青衫褪下,白衣里衬已经沾了血,层层绷带解下,风明萧趴在榻上,那消薄的后背上交叠的鞭痕触目惊心。
李莲花看得不忍,几度叹息。
风明萧宽慰他,“楼主,不疼。”
李莲花又想起来,这人的确是个能忍疼的。
当初在宣城地牢里,受了轩辕琅一夜的刑,半个字都不肯吐露。
他也不说话,碧玉散倾倒下去,细细密密的铺在风明萧背上。
风明萧嘴里说不疼,也不喊疼,但额角渗出来的汗珠,和他越发苍白的脸表明,不是这么回事儿。
李莲花给他换了新的绷带,包扎妥帖。
风明萧这才穿衣道谢,“多谢楼主。”
李莲花叮嘱他,“这几日趴着睡吧,免得触及伤口。”
风明萧点头应下。
他又抬手把瓷瓶往风明萧怀里一撂,“余下的郭大夫给你上。”
风明萧还是不说话,点了点头。
李莲花坐回桌边,指了指边上的禅房,“你今晚就睡边上吧,这禅院的客房近几日都无人……”
语气微微一顿,他皱了皱眉,浓浓打了个哈欠。
抬手撑着太阳穴,微微按揉。
下一刻,脑袋一偏就这么倒在了桌上。
香炉中丝丝缕缕的烟雾缭绕而出,静谧无声。
风明萧似乎半点不觉得意外,他起身走过来,试探性的低唤了一声。
“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