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这一回应下了,还给了他准确的时间作为答复。
李相夷知道,他不会再失约了。
他笑着饮酒,转向那轮月。
师父是真的很喜欢李莲花,也是最早看出来他与自己相似的人。
一度怀疑他是故去的兄长,所以对李莲花极为关心。
他不由得开始想,这趟回云隐山,是该如实告知师父,还是……
由着他误会。
便将李莲花当做兄长,也无不可。
罢了,距中秋还有将近半年,到时候再说吧。
李莲花也顺着他看过去,那是云隐山的方向。
夜间的风裹挟凉意拂过,月光将三人挨近的身影拉长。
…………………………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便收拾妥帖离开了龙渊。
这一趟人多,相互扶持着走,下山倒是没费什么功夫。
清泉镇的村民见了他们浩浩荡荡的下来,都上前来看稀奇。
好在轩辕琅这种驱散民众的事情做多了,解决起来倒是轻松。
这山上的江湖人少说都是关了三四年的,如今好不容易出山,还没来得及落脚便一一与李莲花辞行,各自离去。
此间事了,齐知源也没有再留的意思,他现在急着回京跟三娘议亲。
李莲花三人送他到村口,此行也算患难与共,这几人比之来时都相熟不少。
“就送到这里吧,李楼主,保重。”
齐知源牵着马,朝三人拱手辞行。
春寒料峭,山下不比山上暖和,风一吹冷意还是刺骨。
李莲花身子刚见好,不能让他再受凉。
李莲花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老七,今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书信一封送到莲花楼。”
这回他是真真欠下了好大一个情。
齐知源笑了笑,“李楼主客气了。”
他翻身上马,微微与三人颔首,“诸位,后会有期。”
说罢,一夹马腹驱马离开,扬鞭策马,尘土飞扬。
面上含笑,归心似箭。
李莲花目送他离去,略微抬起手挥了挥,啧声感叹。
“看来这铜雀台,好事将近啊。”
笛飞声抱臂看一人一马远去,不明所以。
“什么好事?”
李莲花笑了一声,并不作答,转身回了客栈。
齐知源这辈子最愧疚最放不下的,就是他青梅竹马的金三娘。
他不知道这人在幻境中看到什么,但观其神色豁然开朗,想来是心结已解。
如今再看他这归心似箭的模样,其实心思并不难猜。
三人一道回了客栈,正碰上岐山牵着马出来。
“岐山兄弟,这是要走?”
岐山颔首,朝他拱手,“我正打算去找李神医辞行,这一路走来,多谢照拂。”
李莲花笑着摆手,“路上盘缠够吗?”
岐山点头,他从李莲花手里赚了五十两,足够他回到车狐,甚至能添上几头小牛。
“李神医,以后有机会可以来车狐看看,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
李莲花笑笑,抬手轻拍他肩头。
“一路顺风。”
岐山点头,又朝着另外两人拱手行礼。
他还是背着那把弓,初见时锐利的少年气已经收敛了许多。
眉眼间有了几分沧桑,上一趟山下来,看着沉稳不少。
李莲花目送他离开,这才回了客栈里。
里头的封燕逐正在与风明萧说些什么,似乎起了争执。
轩辕琅坐在一边左看右看,这种场景已经见怪不怪了,并不吱声。
万圣道的人已经撤出清泉,去往县城。
镇子上这间客栈太小了,别说落脚下榻,连吃饭都成问题。
李莲花举步进去,刚一靠近,那边争吵的两人就看了过来。
而后齐齐起身,与他行礼,“见过楼主。”
李莲花摆摆手,“没外人在,不必行这些虚礼。”
几人坐的是客栈里最大的圆桌,六个人勉勉强强围了一桌。
不知道菜是谁点的,但桌上都是李莲花喜欢的菜色。
李莲花端起茶水,开口问道,“你俩刚才吵什么呢?”
风明萧冷笑一声看着封燕逐,没说话。
封燕逐瞪了他一眼,这才规规矩矩的看向李莲花。
“属下想恭请楼主回万圣道总盟坐镇。”
“咳——”
李莲花一口茶呛得不上不下的,李相夷抬手给他拍了拍顺气。
李莲花回头去看他,便见李相夷挑起眉锋,神情若有所思。
李莲花放下茶杯,抬手擦了擦嘴角。
他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封姑娘,这万圣道有你堂兄坐镇,还有你从旁协助,不是很好吗?”
“何必多此一举?”
封燕逐皱眉,不甘放弃,“可是……”
李莲花抬手打断她,“此事容后再谈,我现下有另一件事要托你去办。”
封燕逐神色微愣,眼底透出几分欣喜。
“楼主请讲。”
李莲花抵唇低咳两声,目光有意无意的往李相夷那边看了两眼。
“先吃饭,先吃饭。”
李相夷挑眉,左右看了一眼。
轩辕琅眼观鼻鼻观心,笛飞声唇角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也不说话。
“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吗?”
怎么个意思,搞针对?
李莲花敛袖给他递过去一双筷子,“此事说来话长,晚些时候我慢慢与她聊。”
“天冷,饭菜凉得快,先吃饭要紧。”
不动声色几句话就将事情揭过去,李相夷接了筷子,没再问他。
这人一贯会避重就轻,追着问也问不出什么结果来,还不知道要被他带到哪里去,索性不问。
至于这万圣道为何要奉李莲花为主,他可以慢慢查。
几人吃过饭,李莲花便上了楼,打算去补个觉午睡。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他闲适得很。
后面的封燕逐想也不想,抬脚就跟。
风明萧不甘落后,快步追上。
两人一前一后,都进了李莲花的房间。
楼下的李相夷抬眼看着,沉默不语。
笛飞声抱着刀站在他身边,“不跟上去看看?”
李相夷摇了摇头,“他既要瞒我,跟上去他便什么都不会说。”
“反倒耽误了他的事。”
笛飞声出谋划策,“以你的轻功,贴上墙根也没人能发现。”
李相夷十分嫌弃的瞥了他一眼,“老笛,听起来你很有经验啊。”
“趴人墙角的事儿没少干吧?”
笛飞声气定神闲,丝毫不以为耻,“我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省时省力的法子,为何不用?”
李相夷点头,“有理。”
“这可是你让我去的啊。”
说罢,转身出了院子,足下一点飞上屋顶。
笛飞声:“……”
他刚才那股不屑劲儿呢?
笛飞声轻笑了一声,微微摇头。
现在的李相夷,可比原来有意思多了。
另一边。
李莲花引了跟上来的两人入座,一人倒上一杯茶,这才在二人对面落座。
封燕逐恭敬的接了茶,“楼主先前说,有什么事要交给属下去办?”
李莲花微微顿了一下,拂袖抬手搭在膝上,偏头看向封燕逐。
“你可记得,金玉黄泉。”
封燕逐微愣了一下,微微颔首,“我自然记得……”
“楼主怎么会知道他们?”
李莲花淡笑一声揭过她的问题,“机缘巧合罢了。”
他这么说,封燕逐自然不多追问,又将话头牵了回去。
“楼主要我办的事,与他们有关?”
李莲花颔首,“这金玉黄泉也是南胤血脉,自然该回归万圣道统辖。”
“我要你去寻他们,收入万圣道麾下,今后受万圣道肘掣。”
有了封燕逐压着,至少不至于再酿成女宅那样的惨案。
语气稍稍一顿,“能找回来的就找,找不回来就算了。”
比如连泉,比如四象青尊。
总不能去笛飞声手上抢人吧?
封燕逐秀眉微蹙,略有几分为难。
“楼主有所不知,他们这些年流落在外,如今已各成气候,怕是不愿受制于人……”
又连忙紧着接了一句,“但若是楼主愿意回归万圣道,一定能将其召回!”
李莲花摆手,“哎,那倒也不必。”
“你带着明萧去,先礼后兵。”
封燕逐抬眸看了风明萧一眼,彼此目光一对上,都各自撤开,一个比一个嫌弃。
——相看两厌。
但李莲花说的话,风明萧一向奉为圭臬。
心下再多不愿,也恭恭敬敬的应下。
“属下遵命。”
这事情交代完了,封燕逐还是不甘心,又一撩衣摆跪在了李莲花面前。
“属下恭请楼主回万圣道总盟坐镇。”
“万圣道数百弟兄,都在等您。”
说罢,还重重磕了个头。
她这一路追寻,都是为了把人接回去,如今李莲花就在她面前,她怎么肯放弃?
李莲花轻叹一声,并没有急着去扶她。
“封姑娘,如今这大熙天下太平,安宁盛世,有什么不好?”
“你万圣道所图,非我所愿。”
“这世间万物更迭,四季轮转,自有其因果命数。”
“过往的一切早该有新生,你们也早该放下了。”
封燕逐愣在那里,一时间有些迷茫。
百年来,封家历代苦寻南胤皇太子,一心想着如何迎回主上,光复南胤。
于她而言,这是他们南胤后人的宿命,仿佛为此而生。
如今历经艰辛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得到的却是一句早该放下。
“李莲花,你体内流着南胤皇室的血,百年前先祖的血海深仇岂是简简单单放下二字就能洗清的?”
“若非大熙覆灭南胤,你本该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子,又怎么回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
“李莲花,你不恨吗?”
李莲花笑了一声,“什么境地,我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你也说了,是百年前的血海深仇。”
“时过境迁,先祖早已作古,本该尘归尘土归土。”
他又看向封燕逐,“封姑娘,我问你,平心而论,当今这位陛下如何?”
封燕逐刚要开口,便又被他发话堵了回去。
“这大熙盛世昌平,百姓安居乐业。”
“帝王勤政爱民,仁德宽厚。”
“你难道真想毁了这一切,挑动战火,搅得民不聊生哀鸿遍野吗。”
封燕逐怔愣着低下头,句句在理,字字珠玑,实在让她无从辩驳。
她只是低喃一句,“如此,如此……我又该如何向故去的先祖交代?”
李莲花站了起来,将跪在地上的封燕逐扶起来。
“活着的人好好活着,才是你们对先祖最好的交代。”
封燕逐还有些恍惚,李莲花却听得窗外一声轻响。
剑客的本能让他惊觉,两步迈至窗前一把拉开门,却是一愣。
外头站着的,不是李相夷又是谁?
“你……”
他眉头皱了又皱,“你上哪儿学的这臭毛病?”
趴人墙角,这是李相夷干得出来的事吗!
李相夷摊手,“笛飞声让我来的。”
李莲花:“……”
楼下坐着的笛飞声:“阿嚏——”
李莲花气笑了,“呵,你什么时候这么听他的话了?”
李相夷撑着窗棂一翻,直接进了屋子。
“因为我发现,有时候听劝未必是坏事。”
“不然也不能知道,你瞒了我这么大的秘密。”
听别人墙角才算听墙角,听李莲花的不能算。
封燕逐面露警惕,抬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
李莲花抬手扶额,“你别紧张,他不是外人……”
封燕逐抿了抿唇,看了一眼神色泰然的风明萧,索性跟着他一道放松下来。
据传言,此二人极有可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看着神态举止有有些相似。
若是如此,楼主瞒下身世不愿与他多言,也是情有可原的。
主要是……
——不可能打得过,想杀人灭口都难,不如老实待着。
李相夷几步越过封燕逐,在桌边坐下。
李莲花悠悠叹了一声,“你们先出去吧,我跟他聊聊。”
那两人对视一眼,应了一声转头出了门,贴心的把门给他关好。
李莲花迈步过去,在李相夷对面坐下,给他倒了杯茶推过去,“你听到多少?”
李相夷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从金玉黄泉开始。”
李莲花大为头痛,好嘛,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了。
“不解释解释?”
李相夷问他。
李莲花没好气白了他一眼,“解释什么,你不是都听到了。”
李相夷噎了一下,索性再喝了一口茶,顺上一顺。
“这样的事你其实不必瞒我,我知道了,遇到相关的情况也好应对。”
李莲花按着太阳穴,没去看他。
“我这不是怕你徒添烦忧吗。”
不需要他应对什么,他会将所有与南胤有关的事情解决,不让李相夷沾染上分毫。
李相夷顿了顿,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说给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