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逢端阳，一大早便旭日澄澈，一扫连日阴雨。
一辆马车不紧不慢的行驶在村道上，两旁相熟的农户见了，都笑着朝驾车的人打招呼。
“小少侠，来找李神医过节啊。”
“小少侠，拿些李子去吃吧。”
“小少侠，我家刚包的粽子，带些去给李神医吧。”
驾车的方多病握着缰绳抱拳一一谢过，笑着婉拒，“谢过各位叔叔婶婶的好意，礼就不收了，祝愿各位佳节安康。”
这端正有礼的江湖小公子模样实在招人喜欢，村落小道上一片欢声笑语。
马车里的苏小慵掀开帘子往外看，又侧头瞪一眼方多病的方向，哼了一声。
风明萧也没忍住打趣了他一句，“你倒是嘴甜。”
这小子也不见来得多勤，怎么这周围的邻里与他如此相熟？
马车里分拣菖蒲与艾叶的关河梦顿了一下，抬头看了风明萧一眼。
外头的方多病龇着一口小白牙乐，也不回话，一路赶着车去往李莲花的院子。
他们到的时候，李莲花正蹲在院子里喂鸡。
素衣青衫，疏淡温润。
身边围着一圈毛绒绒的小黄鸡又半点都不显得违和。
“哇，好多小鸡！”
苏小慵满脸兴奋的跳下马车，快步跑进院中。
李莲花见了他们，微微一愣，拍去手上的碎米撑身起来。
“你们怎么来了。”
苏小慵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笑成月牙，“大哥哥，我好想你呀！”
说着，快跑上来就想抱李莲花。
被李莲花一抬指抵住额头，还顺手敲了一下。
“看着点，别踩了。”
苏小慵这才反应过来，低头满脸歉意的跟小鸡仔道歉去了。
外头几人迈步进来，方多病提着一盒粽子，笑眯眯的喊了声师父。
风明萧拎着两坛酒，关河梦则抱着一捆艾草，进来的时候还眼神不善的剜了李莲花一眼。
李莲花只当没看见，可能是八字不合，关神医在哪里都看他不顺眼。
不过说来说去……也不是毫无缘由。
“近日楼中事多，你其实不必特意挤出空来陪我过节。”
话是这么说，李莲花还是伸手去接风明萧拎着的酒。
掀开封盖嗅了一下——正是黄泉汤。
前些日子黄泉汤重新现世，江湖侠客趋之若鹜，店门口日日大排长龙。
如今正逢佳节，更少不得美酒，本该是最繁忙的时候。
风明萧显然不认可他的说法，“楼主此言差矣，是我来找你陪我过节。”
无论再忙，过节总是要陪在亲人身边的。
如今这天大地大，除了父亲，他只得楼主这一个亲人了。
李莲花轻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
后方的关河梦见二人谈笑的模样，有些微微愣神。
在他的印象里，先生一向不苟言笑，仅一个眼神便足以震慑莲花楼数千门人。
他一直想不通，先生是明镜台唯一的传人，是受人敬仰的医学泰斗。
谋略过人，有胆有识。
如此旷世之才，为何以李莲花马首是瞻。
先生好像只有在他面前，才会卸去一切，真正做到放松，柔和下来。
想不通归想不通，活还是要干的。
李莲花跟风明萧进厨房去了，关河梦则在外头将分拣好的菖蒲与艾草扎成束，挂上房檐。
原本风明萧是安排了方多病与他一起的，但这小子一会儿抓鸡一会儿逗狗，这会儿才从菜园子里钻出来，把刚摘的黄瓜往衣服上一蹭掰作两节。
苏小慵吃头他吃屁股，见关河梦看过去，又挥了挥另一根瓜朝他喊。
“关大哥，给你留了一根！”
关河梦懒得叫他了，索性自己挂。
只是哼了一声：“不务正业，跟你师父真是一个样。”
院子里少有的热闹，欢笑声伴随着厨房缭绕的炊烟飞向天际，散在晴朗的白云里。
粽子出锅，满院飘香。
玩饿了的大小孩和小小孩殷勤的钻进厨房，帮忙端碗端菜。
关河梦站在檐廊下兑雄黄酒，看着那几道身影，唇角不自觉的也微微上扬。
他自小性格孤僻，不善与人交际，总是独来独往。
倒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热闹，只是与其他时候不同。如今这样的热闹并未将他隔绝在外，他能感受到自己身处其中，也是这热闹的一部分。
吃了粽子喝过雄黄酒，这节便算过了。
楼中的确忙，刚吃过午饭，便有楼中人寻了过来，风明萧只能跟李莲花辞行。
李莲花摆了摆手，“去吧，你家老爷子一个人怕是应付不过来。”
苏小慵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却见方多病蹲在院中捧着一只毛绒绒的小鸡玩。
小姑娘当即不乐意了，“先生，他为什么可以不走，我也要留下来！”
没等风明萧说话，边上的关河梦凉凉开口。
“因为他的课业都做完了。”
苏小慵蔫吧了，瘪着嘴去瞪方多病，被对方白生生的八颗牙齿晃得眼晕。
好气，但她的确还有很多课业没完成……
最终也只能不情不愿的被关河梦拉走了。
待得车轮声消失在院外，院落里又安静下来。
李莲花喜欢这样的日子，热闹了，又能得清净。
他归置好厨房出来，将挽在手肘处的袖子放下，一抬眼便见方多病跟狐狸精坐在廊下。
阳光被屋檐隔断一半，只打在他腿上。
“你怎么没走？”
方多病摸着狐狸精的脑袋，笑着道。
“想师父了，多待两日。”
端阳假期有整整三日，他一早奋笔疾书将课业都写完，就是为了能毫无顾忌的赖在李莲花这院子里。
李莲花瞥他一眼，倒是不赶人。
“也行，帮我捡捡剩菜。”
待他过来，方多病才从怀里摸出来一样东西递给他。
李莲花狐疑的看他一眼，伸手接过来。
那是一个香囊，做工看着简单朴素，是集市上常见的那种。
他拿近些闻了一下，有一股淡淡的药草香。
他还没说什么，方多病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头道。
“风先生说，你睡眠不是太好……”
李莲花拉开香囊嗅了一下，都是些安神凝气的药材，还添加了解郁舒气的花香，倒是用心了。
其实相比起寒毒发作难以入眠的那些夜晚，他如今的睡眠已经非常好了。
但赤子拳拳心意，还是让他心头发暖。
他揉了一把少年人的脑袋，开口道，“谢了啊，方小宝。”
顿了顿，又道，“手伸出来。”
方多病虽有不解，还是照着做了。
李莲花从腰间取出一条五色丝线缠绕的手环，给方多病戴在手腕上。
“这叫五色缕，趋吉避凶，消除百病。”
“等六月六的时候剪了冲进河里，可以祛除一整年的晦气。”
方多病正开心着呢，一听这话，顿时有些不舍的握着那手环。
“啊……”
李莲花看他那不乐意的模样，有些好笑。
“等明年再给你编。”
方多病还是有些舍不得，苦着一张脸。
李莲花撩开衣袍在他身边坐下，中间的狐狸精打了个哈欠往里挪了挪。
“每年都编，取年年端阳，岁岁安康之意。”
方多病仰起头，狐疑道，“真的？”
李莲花看向他，“我何时骗过你？”
方多病一想，好像也是。
这下他高兴了，咧嘴一笑，“那听师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