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六年,冬
这个年,阖宫上下过的都不安生。
腊月二十九晚,中宫皇后的嫡子永综因为痘疫结束了年幼的生命,宫里挂上了白绸,就连最偏远的藏书阁也是。
整个年节没有一丝的喜气,甚至腊月三十晚上的家宴都不见一点儿的荤腥,底下奴才的吃食就更加寡淡了。
夏玉性格单纯,喜怒哀乐全部都在脸上,桌子上五个人,就她拿着双筷子,挑挑拣拣,嘴里还不忘嘀嘀咕咕的抱怨,“你们看看,水煮白菜,水煮白萝卜,还有一盘子青菜,窝窝头,这让人怎么吃?大过年的,想吃点好的都没有,什么日子么这是?连点荤腥都没有。”
“不就是七阿哥……”夏玉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夏天厉声呵斥住了,“住嘴,玉儿,你不要命了是吧?”
说完看了桌子上的其他人,脸上带着祈求,夏玉此时才觉得自己还没说口的话大逆不道,要是被有心人听进去,他们藏书阁六个人的命都保不住,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姐姐,对不住,我糊涂了,说错话了”
看她终于意识到了,夏天也没有多做苛责,叹了口气,说道,“我那里还有一点儿银子,一会去御膳房买几样菜,咱们凑合吃点吧”
小贝和小吉跟夏天,夏玉关系最近,相处也最久,两人憨憨的也没有听出夏玉未说出口的话里意思,只听见夏天要掏银子买菜,就加入了其中。
小贝:“夏天姐姐,算上我和小吉,我们也掏些,买来一起吃”
宋晓婉也不小气,掏了银子。
最后还是小贝小吉两个男的去御膳房买菜,她们三人在藏书阁聊着天等着他们。
宫里就是有银子好办事啊,半个时辰,小吉和小贝提回来五个菜,虽然还是素菜,但比他们之前吃的好多了。
子时过了,整个藏书阁后院的庑房静悄悄的,夏天和夏玉睡着了,宋晓婉在床上塞了枕头做伪装,消失在原地,闪身进了空间。
还没进阁楼的门,就被拦腰抱起来,宋晓婉顺势用双臂攀住进忠的脖子,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进忠哥哥,过年好!”
进忠凑近亲了亲她,“婉儿,过年好”
作为御前副总管,进忠身上的担子比以往是小太监时更加的重,做的事情也更多,少了很多跟婉儿见面的机会。
今年年底最是忙碌不堪,尤其是遇上中宫嫡子夭折,皇上的伤怀,需要精心侍奉,在他当值时片刻也不能离身。
今天好不容易皇上去了奉先殿,娴贵妃和太后进去陪着皇帝,师傅李玉在外面守着,他才下值,有一个晚上的休息时间。
刚见面,两人都不着急吃饭,脱下宫装,换上柔软舒适的居家服,宋晓婉洗漱卸妆后,窝在沙发上温存。
摸着她柔软,乌黑的长发,进忠眼里满是赞赏和惊艳,她的婉儿真是绝色,就算天天见,也还是会被惊艳到。
进忠抱着她的腰肢,让她舒服的趴在他身上,两人严丝合缝的贴合在一起,目光深邃的盯着她。
“进忠哥哥,你看什么?”宋晓婉被男人炽热的目光看的有点羞涩,低低的问道。
“看我的婉儿,如今是大姑娘了,越来越好看了,真想把你藏起来”进忠说着温柔的情话,眼里满满都是占有欲。
“咯咯咯……”宋晓婉被他给逗笑了,“进忠哥哥,你现在越来越会说好听的话了,我还记得咱们刚认识那会儿,你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不敢靠近的自卑样子,要不是我主动抱你,亲你,你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退缩了呢”
宋晓婉将头搁在进忠的肩窝里蹭了蹭,唏嘘道,“进忠哥哥,咱们认识也有六年了,你现在自信的模样,可真好看”
摸了摸她光滑细嫩的脸颊,进忠心里也很触动,“那是因为有你的存在,我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以后也会有儿有女”
“要是没有你,呵,或许我就是你以前看过的那个死在女人手里的糊涂蛋吧”
宋晓婉最听不得这个,“呸呸呸……你才不会呢,我改天抄写佛经吧”
“嗯?”进忠疑惑的看她,怎么说起佛经了。
“要是真的有很多世界,每一个世界都有一个进忠的话,那我就祈祷,每一个进忠身边都会有一个宋晓婉,可以真心爱他,陪他一辈子”宋晓婉认真的说道。
“傻姑娘”进忠听完这话,心里淌过暖流,即感动又哭笑不得,宠溺着刮了刮她的鼻子,说笑道,“看在你这么傻的份上,我就答应你了”
“咯咯咯……”宋晓婉也觉得有点傻,笑了起来,“你答应了不算,要老天爷答应才行”
“行,那就咱们俩一块抄吧”进忠对宋晓婉的所有合理的,不合理的要求是有求必应,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反正他就是觉着媳妇儿吧,就得宠着,她闹他就陪着她闹。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那就一块抄,抄好了再送去寺庙烧掉”宋晓婉捧着进忠帅帅的脸,吧唧亲了一口。
不管真假,总是一份安慰不是。
进忠跟宋晓婉甜甜蜜蜜的说话,说到寺庙,就想起了皇上说到要准备的东巡,可不就是要祭拜孔庙么。东巡就意味着他要跟着皇上离开京城,去齐鲁之地,来回怎么也的三四个月,虽然他们可以在空间见面,但到底不在同一个地方,感觉不一样。
察觉到进忠突然沉默下来,脸上似有不舍,宋晓婉疑惑的问,“进忠哥哥,想什么呢?”
半晌后进忠才说道,“皇上今儿在养心殿提起东巡的事情,可能就在年后了”
宋晓婉惊诧的抬起头,“第一次东巡?不是在乾隆十三年么?现在才是乾隆六年”
“年后要真是第一次东巡,那就是皇后快崩逝了,到时候就是国丧”宋晓婉没等进忠回答她,又自顾自的说着,“是了,我记得剧中就是十三年,皇后因为七阿哥过世,身体不好,又强撑着去东巡,死在半途,东巡也草草的结束了”
进忠修长的手指顿了顿,“时间不一样是不是?”
“嗯,提前了七年,是因为我的出现么?”宋晓婉有点忐忑的问。
进忠好笑的捏了捏她的脸,“好了,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想,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时间不同,就没什么可奇怪的”
“再说了,国祚大事,跟你一个小女子也不相干,都是上位者的决定”
“去东巡,我肯定得跟着去,到时候你一个人在宫里,我不放心”
出去玩啊,宋晓婉肯定是想去的,她来这里十一年了哎,从八岁到现在的十九岁,在这个四四方方的金色牢笼里待着哪里都不能去,就算是皇宫,那也是不能到处走动的,以前窝在花房时,还可以借送花各宫转悠转悠。
可现在不得已躲在藏书阁,是真的哪里都去不了。要不是有空间的存在,她和进忠随时都可以见面,她说不定真的会疯掉的。
不过这话她说出来,进忠只能跟着瞎担心罢了,于是故作不在乎的安慰他,“进忠哥哥,别担心,最多也就三四个月,要是有空我们就在家里见,你要是忙的抽不开身,那我就每天给你留条子报平安,好不好?”
进忠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羡慕和失落,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以前他是阉人,注定一辈子出不了紫禁城,因此就没有任何的妄念。可现在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却还要像一个没根儿的太监一样卑躬屈膝的伺候另一个男人,甚至因为这个男人,他的婉儿都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他面前,也不能像以前在皇宫里随意的溜达,就怕被有心人发现,卷入是非中。
内心泛起一丝丝的疼,进忠心疼的抱紧她,“婉儿,再等等,等你25岁了,咱们就出宫,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游山玩水,累了就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家立业,生儿育女”
进忠描绘的未来太美好,宋晓婉一时忘了愁绪,也跟着开心起来,进忠说的没错,再有六年,她就能被放出宫,到时候,天高海阔任他们飞。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计划着出宫以后的日子,心里多了期待和急切。
……
两个月后
皇上登基后第一次东巡开始了,近百名八旗子弟打头,皇上和后宫嫔妃豪华的车马紧随其后,侍奉的奴才婢女走在两侧,一行几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出了紫禁城。
进忠和李玉,进宝是御前最得力的太监,紧紧的跟随着皇上的车驾,出了京城。队伍的速度很慢,一路边走边看,沿途的百姓被皇家浩大的阵势所震撼,低头叩拜。
舟车劳顿,跋山涉水大半个月后,御驾总算是到了齐鲁之地,皇上带着皇后登泰山,祭拜碧霞元君祠,形影相随,鹣鲽情深,百姓无不赞叹。
皇上也欣慰皇后能够走出丧子之痛。
私底下,除了皇后和近身伺候之人,齐太医和进忠外,暂时还无人知晓皇后是用汤药吊着命,为了所谓的富察氏的颜面强撑着跟随皇帝东巡。
行宫中,皇上刚召见了大臣,商讨蒙古科尔沁部亲王求娶大清嫡出公主一事,众人意见不一,皇上也颇为头疼。
他是倾向于让太后的幼女出嫁,可朝臣说太后已经有一个女儿远嫁蒙古,再让她唯一的女儿远嫁科尔沁,不能承欢膝下,对皇上的名声有碍,且要是恒缇公主再远嫁科尔沁,那就是助长了太后的势力。
只能让他和皇后唯一的女儿景瑟出嫁,可皇后刚夭折了一个儿子,现在又让她唯一的女儿远嫁蒙古,怕她受不了。
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不过,他到底是大清的皇帝,就算疼惜公主,也得为朝局考虑。
在几方的博弈之下,和敬公主景瑟成了牺牲品,最终被赐婚,远嫁科尔沁。
进忠在这件事开始,就一直跟在皇帝的身边,目睹了全部过程,就连最终颁布联姻的圣旨都是他去宣读的。
宣读完圣旨,走出公主的宫殿,进忠带着两个太监匆匆前行,意外的被人拦住了。
“进忠公公请留步”
一声娇柔妩媚的声音传来,进忠不得已停下来,行礼问安,“奴才请令嫔娘娘安”
“起来吧”
要说着命运还真是奇特,婉儿跟他说过,“进忠”为了向上爬,主动挑选了魏嬿婉这么个梯子,一路不择手段的扶持着她上位,最终下场凄惨。
如今他有了婉儿,远离了这个女人,没想到一次东巡,就让这女人主动的攀了过来,几次偶遇,想要献美人,拉拢他。
想想还真是好笑的紧。
进忠起身后不动声色的微低着头,问道:“令嫔娘娘叫住奴才,可是有什么事情?”
魏嬿婉内心烦躁厌恶的紧,但为了自己的野心,不得不想办法拉拢住这个御前的副总管,李玉很明显在意惢心,已经隐隐是娴贵妃那边的人,现在只剩下进忠这个副总管还有点用。
可她三番五次的暗示想要结盟的想法,进忠始终对她淡淡的,甚至有些隐晦的抗拒和疏离。他的不识抬举让魏嬿婉讨厌又不得不忍住,不能得罪他。
压下心里的厌恶,魏嬿婉柔声说道,“进忠公公这是刚从和敬公主处出来?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
进忠心里冷笑不已。
这个女人还真是能屈能伸,屡屡在他这里受挫,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明明嫌弃,厌恶他,背地里骂他,可面上还能装作欢喜的跟他套近乎。
从魏嬿婉到齐鲁之地,第一次主动跟他偶遇开始,他就让探子监视了她的一举一动,没想到一个弱女子,居然能恶毒的这个地步,一次拉拢他不成,还要使计让他和她身边的美貌宫女滚在一起,拿捏他。
被他躲过去后,又连翻的计谋百出,甚至想要色诱他,结果次次失败,背地里可没少骂他是个不识好歹的阉人。
这会儿见她又想单独聊,进忠的警惕心提到了最高,果断的拒绝。
“对不住了,令嫔娘娘,奴才还有事向皇上禀报,奴才告退”打千儿行礼,进忠没有再多说就快步走了。
等人走后,魏嬿婉终于露出了怒容,恨恨的搭着婢女的手往回走,心里到底是怒气难消,小声的抱怨,“春婵,本宫是不是不好看了?怎得连一个没根儿的太监都瞧不上本宫?这都第几次了,本宫一直示好,可那阉货滑不留手的,根本就沾不上,真是可恶”
春婵有点不懂,主儿只要得皇上欢心就好,为何一定要拉拢御前的太监,要是一个小太监还好,可进忠公公是御前的副总管,地位仅次于李玉,万一拉拢不成,反而得罪了他不就得不偿失了么。
于是疑惑的问,“主儿,您为何一定要拉拢进忠公公呢?他这个人阴狠毒辣,手里还沾着人命,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说实话,奴婢看着他那张脸就害怕。”
“你不懂,要是有一个可以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本宫想再进一步,就容易多了。娴贵妃不就是这个例子,能从冷宫里出来,不就是李玉出了大力”
春婵明白了,不过,心里还是忐忑,“可奴婢看,进忠公公似乎不想跟咱们扯上关系,每次主儿跟他说话,他看似恭敬,实则冷淡疏离的很”
魏嬿婉停下来看着春婵,“你也这么觉得?”
春婵:“是啊,奴婢有次还看到他不耐烦的很,像是……像是厌恶的很”
魏嬿婉丧气的叹了口气,“罢了,再看看吧,实在不行就另外找人,万不能得罪了他”
她跟着婉嫔一起出了花房,侍候皇上,从一个答应到如今的嫔位娘娘,吃了许多亏才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没家世,没人脉,只有那虚无缥缈的宠爱,说不定那一天这唯一的宠爱都没了。
好不容易想出这个主意,加上进忠长的也还能看,就比李玉差一点,她哪怕付出点代价,除了恶心点倒是可以忍受,可她没想到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进忠那里碰钉子,怎能让她不烦闷。
可是除了进忠,她还能选谁呢?
魏嬿婉陷入了沉思。
进忠次日知道魏嬿婉的动作后,也就不再关注她,他是御前的奴才,就算她是嫔位娘娘,也管不到他的头上去,只要不作死的再算计他,他也懒得理她。
婉儿是打从心里就讨厌魏嬿婉,在他面前也从不来掩饰,他知道他的婉儿是为了另外一个“进忠”抱不平,心里酸涩的同时又很是感动。
想到婉儿,进忠心里的思念快要溢出来了,也不知道她好不好?外出,他和李玉,进宝住一起,根本抽不出时间回家。
一个月后
进忠在御前当值,青雀舫的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跑来,说是皇后娘娘落水了,正昏迷不醒。
跟着皇上急匆匆的赶到青雀舫时,皇后寝宫外面乌泱泱的围着一堆的人。
皇上得知皇后落水时身边没有一个伺候的人,命人掌嘴皇后贴身的奴婢素连和莲心,周围静悄悄的,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唯有啪啪啪的打嘴巴子的声音。
进忠侯在旁边,冷眼看着眼神闪烁,哆哆嗦嗦的纯贵妃和眼里藏不住幸灾乐祸的玫嫔以及眼里有一丝势在必得的嘉妃,暗暗摇了摇头。
真是众生百态。
居然有这么多人想要皇后的命。
齐太医说皇后是气急攻心,痰迷心窍,已是油尽灯枯,果然没几天时间,也不知道皇上和皇后谈了些什么,还不等皇上回去歇息片刻,就接到禀报说是皇后崩逝了。
东巡肯定是进行不下去了,皇上命改道水路回京,一行人半个月后回到紫禁城,大行皇后的丧仪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