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和帝语塞，却不好说自家先祖泥腿子出身，未称帝时在诗会上被所谓的才子嘲讽过，故而对诗词敬谢不敏，一朝登顶至尊，更直接废除了诗词在科举中的占比，高祖时期科举，谁敢在卷子上写一些华丽无用的词藻，名落孙山绝对有他一份。这股风气还是喜欢书画的先帝登基后，诗词才从备受打压中再度兴盛。
    不过此言确实有理，诗词写得好并不意味着定能考好科举。
    “派几个人去问水，不用出面，暗地里盯着，按时回报。”承和帝道。
    盛无名下意识想说暗地里盯着怕是瞒不过六殿下眼睛，毕竟师承星月大盗，潜藏一道正是看家本事，但一想这事太打自己的脸，之前禀告时已被好生奚落了一顿，若不是阴差阳错六殿下一身武艺可以自救，楚夜莺也算间接救了皇子一命，否则一个大盗潜伏皇宫多年护龙卫毫无所觉，不被革职也得严惩，哪能像现在这样轻飘飘揭过？
    这会就不要自己往枪口撞了，盛无名领命道：“遵旨。”
    “还有事没有？没有就滚吧。”
    “臣告退。”盛无名行礼退出御书房。
    承和帝咳嗽两声靠在椅子上，阳光透过轩窗照在皇帝不再年轻但依旧英俊的脸上，眼睛避光合上，手指依旧轻敲着桌面。
    大监王忠轻唤两声，见主子没有回应，先去把即将烧尽的香换了新的，作为和皇帝最亲近的人之一，内廷大监知道，这个状态的皇帝正认真思考着什么。
    良久，承和帝睁开眼，视线瞥向纸稿，还没开口。王忠已然心领神会，上前铺纸研墨递笔。君臣相视，露出抹默契的笑意。承和帝提笔写了两句，说了两件事。
    王忠眼角一跳，只觉得平和了很久的朝堂，将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了。
    写完字的承和帝站起身，边走边道：“送议政司，让他们按这意思给朕拟旨。”步至门前，皇帝停下，又道：“派人去将军府传个信，六皇子去了问水，她这个做姐姐的，因故缺席多年，亲姐弟处得跟陌生人似的，若还想要这个弟弟，就过去照看照看，别在盛京给朕兴风作浪。”
    ……
    上将军府，花园。
    长刀如灵蛇吐信，精准刺入飘然落下的枯叶，刀光穿过枯叶，骤然狂舞，如龙游四海，刀锋翻转，在某个角度映出一张美而冷的面容，面若桃花的脸若是一笑，必是烂漫芳菲，凝霞明媚。
    只是那双眼实在太冷，像刀光一样，没有丝毫柔情，只有几要将整个世界一刀两断的冷绝。
    美人舞长刀，气吞万里如虎。
    侍女小桃来到花园，见到的就是这般景象，惊得瞪大了眼，气势如虹大吼了声：“停下！”
    小姑娘瞧着十四五岁模样，人不大，肺活量不小，一声吼惊飞了树上数只休憩的飞鸟。
    杨漓月脚步一个踉跄，冰冷的气质有片刻龟裂，气恼地回头怒视突然大吼吓人的家伙：“你喊什么？”
    小桃却不怕这位人人谈之色变的武安公主，小腿蹬蹬跑去，先夺了主子手里的刀，有点重，小姑娘单手改双手，严肃道：“裴大夫说了，公主经年积累的内伤太重，必须好好调理月余，不能再动武了！”
    杨漓月撇嘴道：“我是在练武。”
    小桃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有区别吗？”
    杨漓月扶额吐气道：“小桃，我救你回来，收留你是让你作丫鬟的，不是做老妈子的！”
    小桃故作无知，嬉皮笑脸将刀往那武器架上一丢，没找好准头，哐哐当当又掉到地上，小丫头像受惊的兔子往旁一跳。
    蠢萌蠢萌的，杨漓月摇摇头，在花园摆好的桌椅坐下，随手取了块糕点。
    小桃重新把长刀稳稳放好，跑了回来，贴近公主耳旁，将方才来人传的话复述了一遍。
    “呵，盛京的一切还真是瞒不过狗皇帝的眼。”杨漓月漫不经心讽笑一声。小桃对自家主子私下里对天子大逆不道的称呼已经见怪不怪了，装聋作哑站在一旁。
    “问水县，那家伙跑去问水县做什么？”杨漓月喃喃自语，想起那名单上尚未划掉的一个名字，似笑非笑，冷酷又妖异：“问水么？还挺有缘分。”
    小桃在旁嘀咕：“调理月余！不许动武！”
    ……
    ……
    翌日朝堂，提刑司司首严季刚因京城数名官员被暗杀却久久不能破案，甚至毫无进展被革职。
    此事在不少人预料之中，不算稀奇，然而没等对空出来的司首位置蠢蠢欲动的各方人马发力，皇帝紧接着一道调前提刑司刑案叶子明回京，补司首之位的旨意让所有人傻了眼。
    叶子明是谁啊？有些人甚至都忘了这号人。仔细一回想，哦，是那位破获数宗奇案的着名刑案神探，三年前骂皇帝骂百官被贬到边远小城去了。
    自有出头鸟表示反对。承和帝眼都没抬：“行啊，不是说被杀的官员都与当年镇西军军械一案有关嘛，既然如此，就……”
    御座下，太子杨俊心头狂跳，俏脸微白，条件反射出列：“父皇。”
    承和帝没有被打断的恼怒，语气淡淡：“何事要禀？讲。”
    杨俊道：“儿臣认为，叶子明断案如神，正直不屈，当年若听他所言，也不至于如今还有军械案余波扰乱京城，儿臣支持由叶大人回京任职司首，正大靖法纪之威严。”
    承和帝点点头，又问道：“各位爱卿还有意见吗？”
    百官回过味来，皇帝的意思，要么叶子明回京任职，要么当年军械案拿出来翻一翻，看还能抖出多大的灰。
    首辅林深思索的目光动了动，出列道：“臣支持叶子明，回京任职司首。”
    随着太子，首辅先后响应，没有任何人敢公然挑衅皇帝，太子，首辅三方组合达成的统一，顿时群臣附议，大赞圣上英明。
    ……
    散朝后，太子杨俊在坤宁宫好生发了一通脾气，能在军械案发不被送去当替死鬼的，自然是心腹臣子，其中一个更是自家舅父，一朝痛失数名亲信还无处说理，平日被赞修养好的太子状若癫狂，口中不断骂着杨漓月那个疯婆子。
    卫皇后抿着茶，没有说话，目光清冷。事到如今，凶手不言而喻，原因也不查自明，京官连环命案知晓内情的都知道，最终只会不了了之。
    只是她和盛无名有个共同的观点，武安公主有杀人的本事，但她是如何精准揪出那些人来的？
    苏家吗？还是……
    卫皇后下意识看向同样做客坤宁宫的长公主杨洁，她的大女儿。
    杨洁不避讳地对视过去，疑笑道：“母后为何如此看我？”
    思绪千转，心头发闷的皇后磨磨牙，终究没撕破那层怀疑：“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