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啬夫要尝尝不?”
卖果茶的为妇人,荆钗布裙。旁边则是她的女儿,还扎着羊角辫。虽然衣裳打着补丁,但却很干净整洁。寻常黔首的衣裳就是如此,缝缝补补又三年。有些比较贫困的,甚至会将好的衣裳当做传家宝,一代代传下去。
“有意思。”
叶腾饶有兴趣的看着,这果饮便是用茶水和青梅汁做成,还加了些许柘糖调味。面前还有不同规格的竹筒,分为大中小。他走了这么长时间,本来就有些渴。闻到青梅汁的酸味,便想尝尝。
“给本君来个中筒的。”
说着,他便指向中间。
妇人顿时面露难色,看了看黑夫和喜。能让他们二人作陪的,来头必然很大。刚才瞧见那四乘马车,起码也得是郡守级别的。但想到黑夫昔日吩咐,还是坚定的抬起头来。
“禀贵客,这是大筒。”
“这不是中筒吗?”
“这才是中筒。”妇人又指了指最小的竹筒,而后依次介绍道:“这是超大筒,大筒和中筒。”
“……”
“……”
黑夫是拼了老命的使眼色。
眼睛都快眨干了。
奈何妇人明显是会错意,还以为是要她好好表现,将云梦风俗特产介绍给这贵人。所以是寸步不让,据理力争。
叶腾皱着眉头,指向竹筒道:“老夫不管你怎么叫,老夫就要这三个竹筒里面的中筒。”
“这是大筒……这个才是中筒。”
“……”
叶腾脸色铁青,差点没吐血。
他没搞懂,这规定是何意思?
啪!
他解下腰间佩剑,拍在桌上。
“叶公别这样……”
“这也是你的意思?”
妇人被吓得是瑟瑟发抖。
黑夫连忙作揖解释道:“叶公息怒!小本生意,都只是为谋生而已。这青梅茶容易坏,当天做就得当天卖完。这称呼看似没区别,却有其意义。如此称呼,是否会令内史觉得份量更足些?”
“嗯?!”
叶腾若有所思的点头。
好像……还真是这道理。
“再就是面子了。”黑夫指向竹筒,“若是遇到熟人询问,便可说买的是中筒青梅茶。可要说是小筒,如此就好像是矮人一截。”
叶腾蹙眉苦思,最终无奈苦笑道:“看来,竟是老夫莽撞了。黑夫,你倒是有几分陶朱公管夷吾的风采。精通商术,微末之中皆有其深意,老夫佩服。”
“内史谬赞。都是些鸡鸣狗盗的本事,不知道也属正常。”
“不必自谦。”叶腾却很是认真,继续道:“商术运用得当,一样能为秦谋利,乃至灭国夺地。昔日管夷吾服缟制鲁,买狐降代,后以衡山之谋令其举国降齐……更有乌倮通胡,为我大秦购得诸多战马,这可是近在眼前。”
黑夫尴尬点头,都被夸得有些不太好意思。能与这些千古留名的牛人齐名,实在是令愧不敢当。
叶腾口中的管夷吾,便是大名鼎鼎的管仲。他重视工商业,信奉以商止战,用贸易达到不战而胜。最终令天下财帛皆归于齐,他也能称的上是最早玩金融战的人。
“这青梅茶值几钱?”
“分别是十钱,八钱和五钱。”
“倒也不算贵。”
叶腾毕竟是国之内史,秩中二千石。若是算上田产家业和赏赐,这数字最起码还能翻五倍。青梅汁倒是不贵,可茶与柘糖都是价值不菲,这价钱也很合理。
“超大筒的,来六份。”
“拜谢内史!”
妇人感动不已,当即便开始忙活。她也没想到,传闻中的内史腾竟如此平易近人。方才叶腾把佩剑亮出来时,她还以为要掀摊子了。得亏是黑夫出面辩解,她方能逃过一劫。
很快,青梅茶便已做好。
叶腾端起竹筒,细细品尝。这果茶的味道还真有些独特,喝起来有股浓郁的果香,夹杂着淡淡的茶香。酸甜可口,还有些许苦涩。
“过瘾,过瘾……”
“比仙茶还要可口,很是解渴。”
喜在旁也是附和的点头。
黑夫也给他送来些云梦仙茶,还说常饮对身体也有好处。只是当他知晓价钱后,就全都原路退回了。逼的黑夫准备了些碎茶,还说喜若是不收下他就直接丢河里。为了避免浪费,喜这才收下。在喜看来,其实都没什么区别,价钱却是天壤之别。就说妇人所用茶叶,其实就是便宜的碎茶。
尝过这果茶后,喜也很惊奇。
确实比正常喝强的多!
也难怪黑夫敢定这么高的价。
“承蒙惠顾,六十钱……”
妇人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
她这买卖是刚开张没多久,现在连本钱都没收回,否则的话他肯定不收钱。毕竟黑夫对他们可都是有再造之恩,从城南吃到城北就没人会收他钱的。谁要是收了,那必然会被同行鄙夷。
他们穷,但穷的有骨气!
“你看看你,怎能收内史的钱?”
“啬夫先前教过妾,说卖东西收钱是天经地义的,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收。若是不收钱,那出来摆摊作甚?”
“咳咳,内史比天王老子还大。”
“你不必阴阳怪气。”
叶腾随手将竹筒丢进箩筐,他听黑夫解释过,这些竹筒都会回收。带回家会以热水蒸煮,然后再晒干使用。
“有何要求,说吧。”
“下吏这点心思,果然是瞒不过内史。”黑夫谦卑作揖,低声道:“还请内史在这木板之上题字,最好是再盖上官印。如此,也就不必给钱了。”
“哈哈……还是你会做买卖!”叶腾捋着胡须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是将老夫当做那相马的伯乐,借老夫之名招揽生意。不过老夫今日很高兴,便如你所愿,拿笔来。”
“唯!”
卫士很快便取来笔墨。
叶腾提笔看向黑夫,“写什么?”
“就刚才那句广告词。”
叶腾当即落笔。
笔走龙蛇,字迹苍劲有力。
“仙茶配青梅,还是头一回。”
“内史腾书。”
落款后,叶腾还亲自盖上官印。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木板不太适合书写,所以印记略微有些模糊。但即便如此,也是足够了。
黑夫望着木板也是笑了,感慨道:“行了,将这木板挂上去。从今往后,你这青梅仙茶就不愁没人买。有内史为你正名,你就准备发财吧!”
“拜谢啬夫!”
妇人拉着女童便要跪地叩首。
黑夫是连忙阻拦,无奈苦笑道:“要谢也得谢内史,这和我可没关系。行了,不耽误你们做买卖。”
言罢,他便赶忙离去。
还没走多远,便听到后面的声音。
“啬夫,你怎么又给钱了?”
“……”
“不是说不给吗?”
“哪能真的不给……”黑夫面露尴尬,苦笑道:“她也是个苦命人,并非是云梦乡人。嫁了三人,前俩都是死于非命。第三个倒是还好,生了个女儿,可后来便死于徭役,只带回来件衣裳。其父母都认为是她克死了儿子,便将她逐出家门。种着十亩薄田,也没人待见她。实在是没法子了,便来我府上求条活路。”
叶腾没来由的语塞。
“可老夫听说,你在这从不给钱?”
这可是蒙毅亲口与他说的,还说黑夫是贪得无厌,连这点小本买卖都要贪,简直是令人发指。这种人就该吊死在树上,以儆效尤!
“对啊,所以我平时都不来这。”
“嗯?!”
“您老别误会,不是我不给,是他们不收。”黑夫是哭笑不得的摆手,“莫要说我,连我府上的僮仆都不敢来。上回惊只是路过这,结果被塞了满满一筐吃的。惊肯定想给钱,可他们直接拔剑威胁。还说今日要给,便要血溅当场。给个钱还得斗智斗勇,他们还不乐意。不怕您老笑话,平日里我都不敢从这路过……”
这些人太过朴实,他们认为是黑夫给了他们活路。实际上,他们是靠着自己的双手致富。就像他宅邸门前,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各种吃的。有时黑夫就感觉自个和流浪狗似的,被这些爱心人士投喂。
“……”
还真是活久见了!
叶腾至今还未见过有这种事。
都怪蒙毅那老狐狸,竟敢造谣诽谤。
黑夫这是贪吗?
分明是黔首逼着他贪!
出了闹市后,叶腾则是皱起眉头,“听你的意思,似乎很是同情那妇人。怎么,你对她有兴趣?好你个禽兽……”
“内史,您觉得现实吗?”
“嘶……那是她女儿?她可是还未及笄,你简直是禽兽不如!”
黑夫停下脚步,苦着脸道:“内史若是看我不顺眼,想骂就直接骂好了。下吏就站在这,任君唾骂绝不还口。只是,莫要找这拙劣的理由。”
“啧……那你为何还未娶妻?”
“……”
“怎么?”
“内史为何与吾母似的。”黑夫无奈叹息,无比认真道:“我没有时间去听什么浪漫爱情故事,我现在就想搞钱!光羡慕别人有什么用,我们得要行动起来,变得比他们更有钱!”
悍……匪?!
叶腾顿时是肃然起敬。
对黑夫想法,也是相当钦佩。就这工作态度,放眼秦国都是相当炸裂的。能与之媲美的,恐怕也就只有始皇帝了。
只不过……就不能再有点追求?
非要搞钱?
就不能想着弄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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