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扶苏正坐于车驾,略显惆怅。每逢皇帝寿宴,他都发愁。朝公廷臣送礼只是聊表心意,只要别送的太离谱就没事。可却苦了他们这些公子,为想个礼物那都是绞尽脑汁。
皇帝坐拥天下,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所谓的稀世珍宝,在他眼里不值一提。就说各种玉器金器,也都是皇帝赏赐给他们的,若是再献给皇帝当做寿礼,这不是典型的找骂?
所以……愁啊!
皇帝很喜欢新花样,他们这些公子每年因为寿礼是苦思冥想,愁的是睡不着觉。若是送的好,还能得到更多的赏赐,在朝中地位也能更为稳固。可若送的不好,那必然是要受皇帝冷眼。
扶苏去年送的是张虎皮,是他亲手自禁苑射杀的恶虎。但很可惜,皇帝是看都没多看眼,便随手让谒者拿下去。宴席结束后,皇帝把他给喷成狗了。
“去年,汝送的是熊皮。”
“前年,汝送的是象皮。”
“大前年,你送的是鼍皮。”
“对,还有回送的是犀牛皮。”
“怎么,是嫌禁苑异兽多?明年寿礼,汝是否要送狼皮。正好山东六国视吾秦为虎狼,尔便送上虎狼之皮当做寿礼!”
咳咳咳……
他是有这想法来着。
况且,也是他的一番心意。
送美玉,皇帝有随和之宝。
送金器,皇帝坐拥金山。
送绢帛,皇帝更是不缺。
扶苏是绞尽脑汁,想着亲手猎杀猛兽将皮拔下,也算是聊表心意。更为重要的是,还能彰显他的刚毅勇武,却没想到是被一顿喷。他在宫内便慎重考虑过这事,他觉得既然他想不出法子来,那不如就去找黑夫。
黑夫鬼点子多,肯定行!
“县寺门前,为何有这么多人?”
“都是庸耕者。”
“庸耕者?”
秦始皇皱起眉头,不明所以。内史诸县自然也有庸耕者,有的是逃难来的,还有的则是受邻里宗亲连坐所以没了土地。等他们刑满释放后,就只能沦为庸耕者给有爵者种地乞活。
他知道,黑夫肯定有其想法。云梦就有不少庸耕者,当初黑夫甚至还跑去别的乡挖人。因为做事不地道,还被别的乡啬夫告至喜君。若非喜君罩着黑夫,只怕早就被群起而攻之。
上任多日,黑夫终于有了动作!
“老丈在此排队,所为何事?”
“等发米。”
“发米?”
衣衫褴褛的老丈连连点头,感慨道:“县令来了,吾等便有救了。他要为吾等登记簿册,且三日内来登记的皆有二斗粝米。三日后,无籍者皆逐出泾阳。还使黔首自实田,根据核实后的农田缴赋。”
“哦?”
秦始皇面露诧异。
黑夫……还真是神了!
使黔首自实田,是他去年在秦廷讨论过的,但至今还未有决断。关中情况还好,关外郡县就有诸多匿田。比如说张三为公士,按规矩可得百亩良田。但他偷摸多耕了十亩地,这十亩地便为匿田,可以不用上赋。
东巡结束后,他便觉得此事颇为严重。有的人实田随便耕,匿田则是用心耕。后来冯去疾便提出使黔首自实田,再由秦吏复审。多开垦的良田,秦国予以承认,但匿田者皆需赀二甲。如此秦国就能得更多的良田,每年粮食会更多。
当然,这事还在商榷并未定夺。
黑夫……是如何知晓的?!
而后,秦始皇便看向了蒙毅。
后者是如临大敌,低头作揖。这事和他是真的没关系,他现在虽然与黑夫私交甚好,但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混迹朝堂多年,不至于连这点分寸都没有。
秦始皇蹙眉不语。
他总觉得黑夫很古怪。
他见过很多拥有才能的贤臣。
可汝黑夫这般的,却是极少。
按喜的说法,黑夫似乎是知晓未来。昔日黑夫归云梦为亭长,便在喜的面前多次展现其能力。比如说王绾作为老贵族,会上书分封,但被李斯这类新贵族驳斥。最后皇帝肯定是选择郡县,掌天下权柄。
秦灭六国后,皇帝肯定会巡游陇西。陇西驻扎有诸多秦军,也是通过此法变相的安抚陇西士伍,告诉他们秦国的目标从来不仅仅只是六国,以后有的是仗打。巡游陇西后,皇帝则要效仿古制封禅泰山,必会在来年东巡……
这些,全都对上了!
是能看清天下大势,还是什么?
这也是喜不惜代价帮黑夫的原因。
对这事,秦始皇也懒得深究。
只要黑夫为秦所用,那都好说。
……
县寺内。
萧何正提笔而书。
“名?”
“蔬。”
“高六尺一寸。”
“脸左有痣。”
“……”
萧何做起这事也是得心应手,算是他的老本行。他对黑夫是更为钦佩,上任后做的头件事便是核实庸耕者的人数。还要令黔首实田,明显为后续做准备。为确保无误,他还自掏腰包给登记的庸耕者发粮食。此举虽有些不妥却不过分,毕竟就两斗米。
如此,黑夫威信也就立下了。黑夫虽为县令,却是南郡人。不少老秦人对他很是不服,再加上些县吏阳奉阴违,若不能取信于民,后续治理泾阳必是困难重重。所以黑夫便效仿商君徙木立信,整了这波操作。让泾阳黔首知晓,他黑夫是说到做到。只要庸耕者来登记,就能得两斗粝米!
“敢问上吏,县君可在?”
“县君去了关市。”
“多谢上吏。”
萧何从始至终头都没抬起。
这段时间,每日都有人来找黑夫。
所以,他压根就没在意。
秦始皇出了县寺,却并未因冷落而恼怒,反倒是笑着道:“看来,黑夫此人的确擅识人用人。方才的县吏应当便是萧何,做事勤勉认真,今后必为黑夫左膀右臂。”
“还有那陈平也不错。”
蒙毅在旁开口提醒。
萧何终究是年长了些,已过四十。而陈平不过二十来岁,可比萧何年轻的多。关键是也擅出奇计,做事滴水不漏。好好栽培,假以时日必能为国栋梁。
“曹参也可。”王贲在旁附和,“三日内,他便令掠人者梅媪全盘托出。还抓获了十余位合谋,连带着买家也未放过,一举名动泾阳,甚至惊动了内史。”
“皆为栋梁!”
秦始皇是相当高兴。
他巴不得秦国多出些能人。
随着土地极速扩张,秦国各地其实都缺少能吏干吏。先前跟在他身后的郎官最多时达到千人,可现在不过寥寥百人,就因为大部分都被派出去担任郡县长吏。秦廷之上,大把朝公都已过五十。人一旦老了就容易昏聩,故迫切的需要批新鲜血液。
他对黑夫如此重视,也是这原因。
黑夫足够的年轻!
有朝一日,他还能辅佐二世!
……
……
关市尽头,铜铁铺。
此地隶属于考工室,为官营。主要就是卖些铜器铁器,像是铜盆铜炉。还有些类似于菜刀这类,则是都需要登记购买信息,防止用来伤人。
陈平呆若木鸡的望着面前三足铜鼎,满脸的匪夷所思。好好好,黑夫的胆子是真的随着官职爵位往上涨。盗墓挖坟这种事,他就不提了。现在竟然还敢伪造九鼎,扣他个谋逆造反的帽子都不为过啊……
黑夫朝着面前憨厚的铜匠比着手语,让他退下。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他没有直接让章邯负责,而是选择这天生不能言语的铜匠。名为鮜,担任铜匠多年。手艺活没的说,只可惜是个聋哑人,也难更进一步。黑夫找他干这事,就是瞅准他能保守秘密。
“这……这真的是雍州鼎?”
“如假包换。”
“不是,平说君上见过雍州鼎?”
“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黑夫摇了摇头,淡然道:“南郡郡尉冯敬曾为郎官,负责戍守九鼎。连带着九鼎帛图,他都记得。我送了他两石茶叶,又灌了他好几天酒,他才给我画了雍州鼎的图。”
“可是……”
“可是什么?”
“雍州鼎落于泗水多年,怎么可能这么新?”
“你是在质疑巫山神女的能力?”黑夫两手摊开,不屑道:“神女传书时,还将此鼎转交于我,并让这鼎焕然如新,让我为秦效力。自夏禹铸鼎历经三代,至始皇天下归秦,当得九鼎。吾不过使者,负责将鼎献于陛下用作寿礼。”
“……”
高,实在是高!
黑夫这瞎话编的是浑然天成。
关键是,还没法反驳……
黑夫云梦受书的事迹,早早就已传遍咸阳。为此太史令还曾亲自为其占卜,言:黑夫者,黑也,为南方乌鸟,应水德。故受书为秦吏,助秦而生。
也别管是真是假,反正秦国官方认证了,那就是真的。现在黑夫献雍州鼎,哪怕一眼看出来是假的,那也是神女的功劳。
所有人都知道黑夫在说谎,黑夫自己也知道,但他依旧在说谎。若是别人拿个假的出来,会被无数人质疑。但黑夫现在是官方认证,名动天下。
这样的人,会拿个假的出来?
不要名声了?
况且黑夫这么聪明的人就算拿个假的出来,那也肯定会想法子做旧,怎会如此愚蠢就造个新的出来?之所以这么新,定是因为神女所为。
黑夫根本不需要去解释,自然会有一大批相信他的人为他争辩。况且雍州鼎坠入泗水,始皇帝派上千人取鼎都无功而返。就算未来有什么运气逆天的人取得真鼎,那也只能是假的。
因为,真的在他这!
雍州鼎为三足圆鼎,呈赤铜色,故又称龙文赤鼎。昔日夏禹铸鼎,命人将各州名山大川、形胜之地、奇异之物画仿刻于九鼎之身,以一鼎象征一州。鼎炉上还有复杂的云纹,无比神异。
黑夫抬手抚摸,也是感慨。
鮜的手艺是真不赖,完美复原。他想到仿造雍州鼎,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就像后世传国玉玺都不知道仿造了多少回,个个都说自家是真的,关键是上面刻的篆书都流传有多个版本。
“敢问县君可在此?”
“瞧,来的正好。”
黑夫面露微笑。
陈平则是如临大敌,连忙道:“君上,赶紧将此鼎藏起来。此事知道的越少越好,若是让外人知晓……”
“莫要慌,我们是真的怕什么?”
“啊?”
“记住,骗别人前先骗自己。”黑夫平静挥手,又好似自语那般道:“反正他们早晚都会瞧见,没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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