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
天空中下着鹅毛大雪,学宫内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鼻头泛白的大黄缩在狗窝,百无聊赖望着正在打雪仗的弟子们。狗生就是如此的朴实无华,抱着根牛大骨望着调皮的顽童嬉闹,也就足够了。所以千万别说比狗还累,毕竟狗可没你累。
穿上羊毛衫的穴忠瑟瑟发抖,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嬉闹,恨不得钻狗窝里取暖。他作为西瓯人生于桂林,当地是四季如春,他活这么大也从未见过雪。
在学宫待了月余,穴忠病了三回,于是他光荣的成为冯葵等医师的实验对象。他的身体底子算好的,像水土不服的可不止他,他是恢复最好的,有几个现在还得天天服药。
泾阳的天,太冷了!
“阿忠,快来玩啊!”
“就是,别看书了。”
“先生说,要劳逸结合!”
“对,还得文武双全。”
穴忠则是坚定摇头,捧着弟子职认真的看着。他之所以在外看书是因为屋内暖和,他很容易犯困。他听先生提过黑夫笨鸟先飞的故事,说黑夫年幼求学时因为基础差,所以每日皆是早起苦读。为了提醒自己早起,特地在榻前刻了个【早】字。像黑夫这么聪明的人都自谦为笨鸟,并且是勤奋读书,那他们岂能怠惰?
开学的那堂课,让穴忠是大开眼界。黑夫说的那些,他都听了进去,为此也是相当羞愧。比他优秀的人,还比他更努力。他走时桀骏是特地叮嘱过,西瓯打了三年现在是百废待兴。希望他去了泾阳后能学些真本事,好回桂林建设家园造福族人。百工之术,商术,制度……这些都能学!
痛定思痛的穴忠,便托秦吏给他手臂上纹了个早字。对越人而言,他们能从纹身中获得力量,并且与图腾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他刻个早字,就是提醒自己肩负着振兴宗族的重任,更得勤奋苦读。
“阿忠。”
“见过仲父。”
黑夫裹着厚实的貂裘,见他双手被冻得通红,忍不住出言提醒道:“今日学宫休课,你也能稍微放松些。勤奋刻苦是对的,但也要懂得劳逸结合。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吾底子差。”穴忠用着生涩的口音,努力以秦言缓缓道:“连年战事,桂林百废待兴。虽有秦吏相助,然还是不够。吾父望我能在学宫学到先进的制度,吾不敢不努力。”
“也罢。”
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
穴忠虽然年幼,却有大志。关中的繁华生活和高楼离宫并没有让他迷失自我,而是有着清楚的认知。就算泾阳再繁荣,等他学成后也要回到桂林的十万大山中。因为,那里有着养育他的稻田!
“你若有不懂的,也可问问这些师兄。”黑夫指向正在玩耍嬉闹的晏隰等人,笑着道:“百工农术其实你不必学,因为会有专门的秦吏负责。在我看来,岭南现在最缺的是管理制度。李鸢知道的多,你可以多与他聊聊。闭门造车可不行,有问题就多问问。若是师兄们不会,你就问问张苍或者郦食其。”
“好。”
“这瓶冻疮膏是送你的。”黑夫淡淡一笑,“关中的冬天还是比较冷的,你是南方人肯定难以适应。特别是捧着书出来看,你看看你这手,不好受吧?”
“多谢仲父!”
穴忠无比感激的将其收下。
望着冻疮膏,心里是暖暖的。学宫内的氛围很好,师生互帮互助。他虽然是越人,可他并不特殊,只是有些好奇的弟子会询问他的纹身。经其解释后,往往会继续追问。有些问题的确是冒犯,但他们并无恶意。
“那你继续。”
“仲父慢走。”
扶苏与黑夫并肩而行,走远后方才轻声道:“穴忠虽说底子差了些,倒也算是勤奋刻苦。好好栽培,以后肯定是个好苗子。面对泾阳的繁荣却能坚守本心,想着等学成后回到桂林,实属不易!”
穴忠的志向他们都知晓,能有如此心性的实在少见。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昔日六国名仕为了名利,纷纷入秦效力,有的甚至是助秦灭其母国。
“嗯。”黑夫朝着劝学楼而去,瞧见沿途弟子皆着羊毛衣,旋即问询道:“对了,今年羊毛衣的产量如何?”
“比去年要高的多。”扶苏面露微笑,感慨道:“黑子去年与李由签订契卷,用当地的小尾寒羊织衣。虽说比羌羊差了些,但胜在产量稳定,目前由吕长姁与其夫负责。泾阳毛料来源增加不少,女工技艺也远胜当年。再加上改良了工器,生产效率也得到提升。不仅能满足关中所需,甚至还能运至北地郡造福郡卒。”
“那就好。”
“还有一年时间,足矣。”扶苏遥望前方,缓缓道:“北伐在即,起码需要两年。漠北可要比关中还冷,我听说每年都有胡人因风雪而冻死。边郡将士若深入漠北,必将饱受风雪摧残。黑子,你说往北地郡增修布坊,直接就地织羊毛衣如何?”
“倒也不是不行。”黑夫若有所思的点头,“我听说义渠有不少人以放牧为生,应该也有不少羊。至于是否能用以织布,这就得派人去看看了。”
“如此就好。”
“走吧,咱们的贵客已等了许久。”
“好。”
扶苏淡然一笑跟在后面。
此次学宫新生都已到齐,唯独临邛卓氏迟迟没有入学。蜀郡山路崎岖道路遥远,所以耗费数月才抵达至泾阳,好在他们今天是终于来了……
……
厅房。
少年着锦衣佩木冠,细细品着热茶。厅房的青铜鼎烧着木炭,散发着热气。两侧还修有火墙,墙下挖有专门的火道,在廊檐下的拐角便可增添炭火。所以别看外面大雪纷飞能冻死人,但在屋内却是无比暖和,甚至还要将披着的貂裘放下。
他便是临邛卓氏的卓王孙,也是现在的实控宗长。虽然年幼,却是长得一表人才。关键是举手投足都带着股贵气,始终保持着股从容。
在他旁边还坐着位中年人,留有八字胡最有特色的莫过于那精明的双眸。他的来头同样不容小觑,乃是临邛第二大户程氏宗长程郑。他本为山东迁虏,擅长打造铜器铁器。他与卓氏关系极好,两者合作是将生意做的越来越大。
最为重要的是程郑这人相当有语言天赋,他作为鲁人却能在三个月的时间内,就与临邛人自由交流。他与卓氏合作就促成了条完整的产业链,从挖矿冶炼到出售。程郑后来是亲至夜郎,将廉价劣质的铁器铜器卖给夜郎人,换取价值不菲的僰僮、笮马、旄牛……
他们俩家能这么富裕,就是靠着打通了西南夷的买卖。程郑听说夜郎人其实还与岭南瓯人有来往,而他们便负责走私铜铁,至于其他的事可管不着了。
这回临邛卓氏是早早得到了黑夫的信函,说是学宫恰逢招新有了空缺,所以邀请卓氏子嗣来山河学宫就读。当时程郑就说了,很明显这就是变相的质子,是要借此控制他们。
现在卓氏派人过去,恐怕用不了多久连巴郡的五氏八部都得安排子嗣。卓王孙知晓后也没办法,便准备安排仲弟来山河学宫。他们虽然没见过黑夫,却也都听说过他的事迹。当初因为黑夫出面的缘故,可是敲了他们数百万石的稻米。为了驰援南征,害得巴蜀两地的米价暴增至石五十钱。程郑是特地跑夜郎去运稻米,并且是血赚一笔!
虽然说他们付出了不少,但是黑夫并未戏弄他们。他派人从云梦至临邛,将茶糖之术都教给他们。还真别说,当地也有不少好茶。经过炒制后,味道竟然丝毫不比云梦的差。
当然,他们更在意的还是柘糖。现在卓氏已经有了三千亩的甘柘园,负责种植的都是族内的奴仆,很多都是出自西南夷的僰僮。柘糖在夜郎也是相当的畅销,更有君长愿意十倍购买。现在卓氏和程氏赚的是盆满钵满,当初掏的钱都已赚了回来。
面对黑夫的要求,他们自然是不敢拒绝。就算明知道是相当于质子,他们也得乖乖把宗族内最出色的弟子送来。就如昔日的寡妇清,明知会客死异乡也得乖乖去咸阳。
因为皇权至高无上!
在秦始皇面前,就没有拒绝。
“仲弟。”
“在。”
“记住为兄在路上与你说的。”卓王孙长舒口气,缓缓道:“卓氏本为罪人,是上开恩没有赶尽杀绝,而是将我们迁至临邛。后来更是令吾等开采铜铁,方有卓氏今日。学宫藏龙卧虎,其中更有诸多豪族公卿子嗣。所以记住卓氏的家规,做买卖就得要有个好脾气。在学宫中能忍则忍,能让则让。”
“弟记住了。”
年仅八岁的卓礼起身叩拜。
“哈哈哈,诸位来的可真及时!”
黑夫的大嗓门突兀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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