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濩泽县令仁,拜见公子、大上造。”
中年头戴铁制法冠,着黑色官服,腰间挂着铜印黑绶。留着山羊胡,体型略显削瘦。长了副大众脸,属于丢在人堆也不会有啥新奇的。
“濩泽数月无雨,仁带着县吏三老共同祈雨。而后又去农田视察,所以耽搁了时辰,还望公子见谅!”
不得不说,这家伙还真是演技派。故意耽误些来见他们,再说自己是忙于政务,塑造出个劳心劳力的县令形象。就这一本正经的表情,就是黑夫都自愧不如!
“祈雨?”
“是的。”县令仁抬手作揖,叹息道:“公子有所不知,民间多有传言。说是因为秦国北伐,故遭干旱。下吏身为县令,自当要去引导。所以是亲自祈雨,希望能化解民间的谣言。”
扶苏望着他,神情冷漠道:“县令还真是爱民如子。去年水患,今年则干旱无雨。可濩泽公债却是超额完成,本公子只想知道,濩泽黔首是如何做到的?”
县令仁顿时愣了下,连忙狡辩道:“公子万万不要误会。濩泽虽然贫困,可近两年靠着深耕细作还是有些存粮的。当地大力发展工商业,家家户户都有余钱。黔首感激陛下仁德,所以是纷纷响应!”
听他如此诡辩,扶苏的眼神已经冷到极致。他是直接拍案而起,端起陶碗怒声训斥道:“纷纷响应?为此是变卖田宅,为人庸耕。还是说卖儿卖女,把自己都变卖为奴?你真以为你做的这些事,吾不知道?”
“这……这……”
县令仁顿时大惊。
望着扶苏,慌忙辩解道:“公子可勿要相信那些小人之言,下吏素来是爱民如子,从未作奸犯科。还望公子察之!”
“汝以为没有确凿证据,吾会召你来此?”扶苏却只感到好笑,死到临头了竟然还敢在这胡言乱语,一份份文书契卷砸向县令,“你勾结当地豪族,以低价强买黔首田宅。明面上你超额完成公债,实则是逼良为娼,勾结豪族!身为县令却是知法犯法,犯下滔天罪孽,害得濩泽黔首流离失所饱受饥寒之苦。今日吾若不杀了你,焉能对得起濩泽万民?!”
“来人,将此贼打入死牢!”
县令仁无力瘫坐,面如死灰,裤腿处都冒出些热气。他听说扶苏是出了名的仁德,但这份仁德是给黎庶百姓的。对待贪官污吏,扶苏素来是深恶痛绝。特别是鱼肉百姓的秦吏,他见到一个处理一个,绝不手软。
既食秦禄,自当要奉公守法。身为县令知法犯法欺压百姓,这就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只要让他抓到证据,他绝不会姑息!
“公子饶命!”
“公子饶命啊……”
“饶你?谁来饶过那些因为你而流离失所,卖身为奴的百姓?身为县令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吾此次代上巡狩,佩太阿剑,专杀贪官污吏!”
望着被拖走的县令,黑夫则是轻轻叹息。这些贪官污吏根本就杀不完,完全就是他们咎由自取。别看他们现在一个个哭的厉害,他们得意的时候笑的可比这还大声。
“唉,可惜了……”
“可惜什么?”
冯葵踱步走了进来,边走边摇头道:“这可是上好的药人……上回泾阳有人被毒蛇咬伤,吾师尝试了数种办法,最终却只坚持了三天。吾师说了,若是让他再多接触些这种病痛尝试些办法,或许就能起死回生。你看看,反正这人都是要死的。不如先让他被毒蛇咬一口,然后让我也练练手,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你还是靠边站吧……”
黑夫无奈扶额。
这都是些什么人?
“他还是有用的。”黑夫淡定道:“等后面打井,就把他杀了祭祀,也算是给濩泽黔首个交代。至于强买强卖的公债,可以让黔首凭契卷退了。告诉他们,秦国推出公债是为了造福黔首的,所以不会逼迫黔首购买。若是有人胆敢借此谋利或是逼迫百姓,一律严惩不贷!”
“可。”
“再有就是田宅方面。”黑夫站起身来走出离宫,缓缓道:“黔首赖以生存的便是土地,没有土地就没了生存之本,只能靠着为人庸耕而乞活。这些豪族利用卑劣的手段兼并土地,他们既然敢这么做,那就让他们全都吐出来!但凡与这狗官勾结的,一律抄家!将他们恶意霸占的田宅,全都归还给当地黔首。”
赵高皱起眉头,正准备开口驳斥的。却瞧见胡亥站在桌子上,无比赞成的附和道:“先生说的是!这些人明明已经富甲一方,却是无比贪心。殊不知贪心不足蛇吞象,既然欺压黔首,害得先生辛苦推出的公债遭受冤屈,就得全都杀了!”
“……”
赵高咽下口唾沫,还好他没跳出驳斥,不然怕是胡亥会更为不满。他就搞不明白了,黑夫究竟给胡亥灌了什么迷魂药,怎么能让胡亥有这么大转变的?
“行了,下来吧。”黑夫淡然道:“吾听说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未来秦国很可能会继续推出公债,到那时国家信誉受损,对秦国则很不利。所以有关公债的案子,只要查到一起就要从严处理一起,得让黔首感受到秦国的决心。”
“对,杀了狗县令!”
“你是不是在内涵我?”
黑夫皱着眉头很是不悦。
什么叫杀了狗县令?
乃公也是县令啊!
“不不不……怎么可能呢?”胡亥讪讪的自桌子上跳了下来,连忙抬手道:“那个我就不打扰先生了,我与李鸢先去处置这些贪官污吏。还要亲自去接见慰问黔首,忙的很!”
看着他们匆匆告退,黑夫就知道肯定没好事。但也没太在意,而是转身看向扶苏道:“这路上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若是继续在濩泽,恐怕后面的日子都得推迟。”
“不碍事,先解决这里的事再说。”扶苏却很坚持,认真道:“吾身为公子,如今治下秦民饿着肚子,便是吾失职。所以不仅仅是这濩泽县令有罪,包括河东郡守同样有罪!其治下已经是逼良为娼,甚至快有人要渴死饿死,他这郡守却是不问不顾。濩泽情况如何,他比我们都要清楚。可他却为了政绩,选择相信这县令的鬼话!”
“行吧。”
黑夫望着扶苏,并未过多劝谏。现在的扶苏不再是对他言听计从的秦子都,他是秦国的长公子,有着自己的想法。既然他觉得耽误几日没事,那黑夫也不会自讨没趣。
况且,河东郡的问题确实不少。
“再吃点米汤。”
“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黑夫皱起眉头,提醒道:“你想想陛下,还未至五十便已有了诸多毛病。韩终上回给他看过,说他因为久坐且饭食不定,所以是有了胃病。没办法根治,只能是尽量的调理。你再看看武成侯,年过七旬照样是生龙活虎。没准也能如昔日的叔梁纥,再给通武侯生个少弟咧。”
“你是真不怕死……连这等玩笑都敢开。”
扶苏无奈笑了笑,但还是听进劝谏老老实实的坐下,重新端起陶碗细嚼慢咽。他明白黑夫的良苦用心,彼此间也无需说破。
“还有,气大伤身啊。”黑夫坐在旁边,故作高深道:“不是我说你,你这心性真得再练练。你看看陛下那张冰山脸,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面不变色。这县令做了错事,依照律令惩治便可。为这种人动怒,完全不值得。”
“受教了。”
“孺子可教也!”
“呵……”
扶苏喝完米汤,叹息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何这些人能如此的恶劣。他们明明已经是手握重权的秦吏,却为何还要狠狠踩一脚这些本就生活困苦的黔首。对他们而言,几十石的粮食根本不算什么,但却是黔首的命!难道说,是我想的不对?”
“很简单,人都是贪心的。你想成为太子储君,想要成为皇帝。左丞相想要成为右丞相,九卿想要晋为三公。民爵想要升为官爵,官爵想要封侯……这其实都是人性使然。只是有些人面对利益能坚守本心,有的人却做不到。这并非是你我的错,而是他们自己的问题。所以你无需为了这些事而自责,更加没必要怀疑自己。”
黑夫长舒口气,缓缓道:“以后,你会遇到更多这样的贪官污吏。甚至,还有人想要谋害你。只要你能保持现在的状态,就没必要怀疑自己。做正确的事,远比把事做正确更重要!”
“扶苏受教!”
扶苏起身抬手。
没错!
既然他决定走这条遍布荆棘的道路,那就没必要再自我怀疑。他不需要皇帝为他披荆斩棘,他是秦国的长公子,他可以自己做到。
扶苏站起身来,握紧手中的太阿剑。他会亲手将荆棘上的一根根尖刺剪除,走出条属于自己的平坦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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