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倾鑫回到后台,林辉和大斌已经换好衣服准备下班了。
“倾鑫,一起走吗?”林辉看着黎倾鑫出来问道。
“你们先走吧,我等郑哥。”黎倾鑫对着林辉笑了笑说道。
“那行,明天见!”林辉和大斌住在公寓里,最开始他是不待见大斌的,自从小八走了后,他似乎有意靠近大斌,黎倾鑫对大斌没有特别接触,但总是觉得这人不一般,也许是他与唐屹悦接触多了的原因。现在林辉说是他朋友,他自然就多关注了些。
“好!明天见!”黎倾鑫对着他们点点头回道。
夜深了,外面厅堂里安静了许多。一个背着被子进门的男子,继续铺在卡座上,男子转头看着黎倾鑫正好看着他,就对他招了招手。黎倾鑫走了过去,这个人一身中式老式西服,但干净整洁,年龄在中年之上,鬓边有几捋白发。脸上的褶子明显与年龄不相符合,明显是忧虑过多。从黎倾鑫车祸之前,这个人就已经来了,算是他们这里的常客,不知是什么原因,他总是这个点进来在同一个地方安置。
“先生,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黎倾鑫挂着暖暖的笑意问道。
“我能点一杯焦糖拿铁吗?”男子掏出口袋里有些皱巴巴的零钱递给黎倾鑫。眼神里带着坦然,还看了看黎倾鑫手里的零钱。
“好的,请稍等!”黎倾鑫对着男子露出了小虎牙笑着回道。男子手上的动作一愣,看着那个年轻的背影叹息了一声。
“倾鑫,那个人干什么?”肖桓看着黎倾鑫捏着一把碎零钱走过来问道。
“他点了一杯咖啡,我先去做了。”黎倾鑫看了一眼那个男子,只见他此刻端正地坐在卡座上,望着黑夜在发呆。黎倾鑫从他的坐姿上看到了一些体面,侧影里却带有些失望,他不知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倾鑫,你说这人经历了什么?”肖桓一边打量着那位男子,一边跟着黎倾鑫聊着。
“不知道。但一个人能放下面子做到如此,那一定是遇到了难处。”黎倾鑫没有抬头,只是继续着手里的动作。肖桓看着黎倾鑫,心想面前这个人身上有让人觉得岁月静好,但也有种世事沧桑。就像是他已经经历了万千险难,看透人间百态。
“他那点钱似乎只够那一杯咖啡,点心你又得自己掏钱。我们这里来往的这种人多了去了,你每见一个都要这样吗?”肖桓看着黎倾鑫多备了一份点心,好意提醒道。
“不,我也是看眼缘。”黎倾鑫抬头对上肖桓那双棕色的眼眸说道。肖桓只得摇头看着黎倾鑫端着咖啡和点心向着那男子走去。
“桓哥,你说他为了什么?”余华抽了闲站在肖桓身边,不知是问肖桓还是自己,又或者是那个总是自己加钱送点心的人。
“谁知道,大概是淋雨多了,总想给别人打伞吧!要不就是想体现自己有颗高贵的灵魂。”肖桓说着在电脑上“砰砰”敲打起来。
“美团来单了,这是单子。”肖桓说着递给了余华,自己则是继续盯着黎倾鑫,也不知他怎么与那位男子聊了起来。
余华与肖桓都差不多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似乎一般咖啡师都长得帅,余华是那种阳光型的,肖桓是那种忧郁气质的,而黎倾鑫是介于这两者之间,不能轻易定义他到底是什么类型。
“先生,您的咖啡,请慢用!”黎倾鑫弯了弯腰,以示尊敬。
“这位小哥,是不是送错了,我没点这个。”男子指着点心对着黎倾鑫说道。
“哦,没有错。今晚我们有个幸运名额,凡是点这个,在第一百一十一位。就会送上这款红糖糍粑。您慢用!有事叫我。”黎倾鑫笑着说完,就准备转身离开了。
“如果时间可以,我能找你说说话吗?”男子突然开口,黎倾鑫的脚步又收了回来。缓缓坐到男子的对面,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等着男子开口。
“这段时间,给你们这里添麻烦了!”男子说了一句,用勺子轻轻搅拌了一下咖啡,随即浅酌了一口才继续说道,“我本是有个幸福的家庭,在儿子十岁那年,因为我的投资失败,倾家荡产,还身背负债。妻子为了减轻负担,从没上过班的她去了超市上班,日子也开始有了盼头。可是,麻绳专找细处断,我的妻子下班被突如其来的车祸带走了,我以为我再也坚持不下去了,直到看着我儿子独自一人坐在出租屋的门框边悄悄抹泪,我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男子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喘了很大一口气才继续说了下去。黎倾鑫没有开口,继续静静地听着,但心底早已裂开了口子。
“我的儿子若是还在,一定与你差不多,只不过没有你这等好看的模样。他很懂事,他曾经也像你这样工作,会为我买咖啡,其实,我并不喜欢喝这种带着奇怪的苦味,但看他满心欢喜地拿着自己辛苦赚来的钱为我买一杯咖啡,我还是会欣慰地接受。可是,就在前不久,他永远留在了那黑漆漆的地下,不知道他见到他的妈妈没有?”男子说完停了下来,咖啡也已经凉了。
“我帮您续个热杯。”黎倾鑫准备起身,男子的声音再次传来,“不必了,人走了,咖啡也凉了,就算再加也不是原来那个味道了。这段时间感谢这家老板收留,还有你们的善意。我今晚过后就该走了!谢谢你!我的幸运是你给的!”男子说着把旁边的糖和牛奶加了进去。一口喝完咖啡,随即吃完红糖糍粑。黎倾鑫不知道这样喝到底是什么味道,但是冰冷的水里面混着糖,想必就如人生半是冰冷半是苦甜。
黎倾鑫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您准备去哪里?”
“大概去做些有意义的事,比如去山里支教,或者志愿者都可以。没有家了,哪里需要就去哪里。”男子莞尔一笑回道。
黎倾鑫听着男子如此回答,点了点头。他是怕男人想不开,当一个人的火,慢慢竭尽,就会憎恨这世界,觉得人间不值得,他曾经也有,但是他从来没忘记向前奔跑,只是跑得有些慢。
肖桓看着端着空杯子回来的黎倾鑫站在咖啡机旁发呆,“倾鑫,怎么了?”
“没事,就是觉得人生无常罢了!”黎倾鑫被惊了一下,抬头回道。
“你与那男子聊了些什么?”肖桓问着黎倾鑫,却被余华的声音打断了。
“郑哥,你们来了。”
“嗯,倾鑫怎么还没走?”郑宇看见黎倾鑫这么晚都还没走,便问道。
“郑哥,一会儿就走了!”黎倾鑫赶紧礼貌喊道。
“早些回去,明天不是还要上课嘛,要不要等会送你?”郑宇看着黎倾鑫,这小子聪明勤快,吃苦耐劳。怪不得李想特别推荐这小子。
“不用。已经很麻烦郑哥了。对了,想哥他……”黎倾鑫一直因为自己的事,没来得及问这些。
“放心,他没事。”郑宇说这句话时,看了看旁边的诸莨。
黎倾鑫也把眼神落在了旁边这个人身上,他不可否认这人长得很……漂亮,媚,眼角上挑,一双狐狸眼,不过总是有些邪气的感觉。
“你好,小虎牙!”诸莨接收了黎倾鑫认真地观察,没有不舒服,反而邪魅一笑打起招呼来。黎倾鑫被这一称呼,口水呛咳了一口。
“怎么?你们都没这么叫他,那这小虎牙就是我的专属称号了。”诸莨似笑非笑地看着黎倾鑫,让黎倾鑫有些眼巴巴地干看着,因为他不知道有人在背后这么称呼他,他第一眼就是看向郑宇,眼神带着求助。
“好了,诸莨,你别拿他当玩笑了。你多久离开重庆?”郑宇看懂了黎倾鑫的眼神,替他解围,把话题引到诸莨自己身上。
“怎么?我才吃住你几天,你就消受不了了,我还准备等着他回来呢!”诸莨慵懒地靠着收银台,浅浅地说道。
“你……”郑宇话还没说完。黎倾鑫的电话响了起来。
“郑哥,我就先走了!”黎倾鑫没有立即接电话,而是先打了招呼,快速向门外走去才接起了电话。
“他怎么突然走得那么快?”余华看着黎倾鑫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好奇问道。
“这一看就是恋爱了,有人接。”诸莨不知从哪薅了一杯咖啡喝了起来,一脸地享受。
“……”
黎倾鑫上车的背影,在黑夜里被一个手机拍了下来。
黎倾鑫上车后,唐屹悦就对他解释了起来,“对不起!我来晚了。过来的路上有些塞车,也不知怎么回事,那桥上居然堵了快半小时。”
“我没事的,你已经很累了,还要来接我,辛苦你了!悦哥。”黎倾鑫看着有些疲惫的唐屹悦说道。
“以前,我觉得很辛苦,现在,我有你了,我更多的是幸福。晚上回去想吃什么吗?”唐屹悦现在体贴的话说来就来,黎倾鑫似乎也听习惯了。
“别做饭了,本就已经够累了,今晚我来洗碗,别和我争了。”黎倾鑫还记得他们早上出发时,摆在桌上的碗筷还未来得及收拾。
“嗯,回去再说。今天工作有什么开心的事?”唐屹悦把自己的疲惫快速隐藏了起来,笑着问道。
“嗯,有一件开心的事。”黎倾鑫把店里遇见的那个男子大概说了说,唐屹悦心疼地伸出右手,与黎倾鑫十指相扣,尽管那只手心还带着薄薄的一层茧。
“糖梨,你说我上辈子到底做了多少好事,才让我遇到了你!”唐屹悦语气里满是得意。
“悦哥,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不开心的事了?”黎倾鑫亲了亲那只握着自己手的手背。
“你说你有时候,心思怎么那么敏感,想瞒你都瞒不住。”唐屹悦叹道。最后还是讲了最近公司的事。
“糖梨,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做太过了?”唐屹悦见黎倾鑫听完没有开口。
“悦哥,你已经对他们很仁义了,如果是我,我一定会报复的。还有谢谢你告诉我,你不开心的事,这样我觉得自己还有些用处。”黎倾鑫赶紧抬头,看着唐屹悦的眸子认真严肃地说道。
“小傻子。糖梨,糖梨,糖梨!”唐屹悦小声骂了一句,随即连着喊了黎倾鑫三声,后者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但眼神里却带着爱意。
黑夜的尽头不会一直是黑夜,黎明的到来可能会晚,但一定会到来。
回到家的他们,黎倾鑫主动承担洗碗,可唐屹悦怎么忍心让他一个人,最后他们两人一起清洗干净厨房,才去洗浴。最后两人并肩躺在两米的大床上。他们同时转头看向对方,唐屹悦带着霸气高冷的俊容此刻笑起来,与黎倾鑫露出来的两颗小虎牙,就像是无忧无虑的大男孩,他们眼睛里闪烁着星星的光芒,眸子里闪动都是对方的影子。
“晚安!我的baby boy。”唐屹悦轻轻说道。
“晚安!my sunshine。”黎倾鑫回道。
唐屹悦伸展开左手臂,黎倾鑫抬头轻放在那只手臂上,“等会麻了要告诉我。”
“那也是因为你的存在,我被“电”麻了。”唐屹悦伸手弹了弹黎倾鑫翘翘的长睫毛暧昧道。
“悦哥!”
“这里!”
“痒啊!”
“哪里?”
“停,睡觉!”
“哈哈……傻糖梨。”唐屹悦见着黎倾鑫的耳根子又红了,这可能是他们还没跨越那道关系的最亲蜜的趣事。年轻气盛的两个对对方充满爱意的男子,控制体内的那股躁动,需要多大的定力。黎倾鑫感受着背后那个滚烫炙热的身体,心底早就泛滥成海,他不是不想与他跨过那道坎,只是他自责身体的肮脏。唐屹悦盯着黎倾鑫的后脑勺,他知道怀里的人并没有做好准备,所以他极尽清明自己脑子里的过分想法。
“糖梨,等元旦我们把外公外婆接上来玩两天吧!”唐屹悦凑在黎倾鑫耳边小声说道。
一股热乎的气息让黎倾鑫眼底泛起了水光,他又转回身子面对唐屹悦,“悦哥!”
黎倾鑫心思缜密,他知道唐屹悦为什么想要说这个,同时他感动地无法用言语表达。只得把头埋在唐屹悦的胸前,那颗跳动的心脏,证明黎倾鑫不是做梦。他们的相遇,分开,再相遇,他不可救药,情不知所起,他们就这样居住在一起。
“我知道了!晚安!”唐屹悦揉了揉他的头,像哄小孩一样拍着他。
黎倾鑫是不可否认的累,在唐屹悦的温柔下,他的睡眠踏实了很多,睡觉也不乱动了,像婴儿一样蜷缩在他的怀里。唐屹悦曾无意间看过一本书,说是一个人总是侧身蜷着,说明极度缺乏安全感。
唐屹悦躬着上半身,轻轻把左手抽了出来,关了照明灯。拨了拨他额前的碎发,亲了亲印了一个睡眠吻。
自从黎倾鑫谈了有关黎钟这个“爸爸”之后,他就请关尘然帮他一个忙。
唐屹悦起身来到旁边的书桌,拿着笔记本电脑来到露台,墙边的月季依旧开得灿烂。他缓缓打开笔记本,里面有一个邮箱传来的文件,放在鼠标上的手停了下来,似乎能从月季花下听到极轻的呼吸声。
关尘然:唐崽。这个人,说实话,我查到后面真的忍不住……你作为我的知己,我个人建议别惹上身,就如同老鼠屎会坏一锅粥。所有资料信息都在这里,但有些并不全,看看则已,别入心。
唐屹悦:多谢关先生!
唐屹悦没有立即打开,他右手轻抚着左手腕上的银制太阳手环,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击开文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人信息与那张年轻帅气的照片,唐屹悦看着照片,黎倾鑫没有特别像他,但多少能看出些轮廓。
黎钟,中国,汉族,住址奉节县两河口莲花村一组。唐屹悦算了算,黎钟是在二十一岁生了黎倾鑫,按照法定婚姻年龄,根本没到,可是在偏远的农村,这种现象见怪不怪,也许就是因为这种不懂婚姻的真谛,两个人的结合,才会有了后面的悲剧。
在现实里,大多父母犯的错,都背负在了那个无辜的孩子身上。那白净的纸张上,被不靠谱的父母画出了浓重的黑墨,甚至有的再也填补不出其他颜色。
读书时,逃学打架斗殴,收过保护费,初中花言巧语骗过的女孩一双手都数不完。最后无意之间一个女生怀孕了,那个人就是李玉珍,黎倾鑫的母亲。迫于女方父母的压力,黎钟答应与李玉珍办了简单的婚礼,结婚证是孩子出生后才去补办的,只不过狗改不了吃屎,你让一个本就浪惯的花花公子收心赚钱养家,那就像天上下金子雨那么难。
黎钟不仅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样样沾。家里的田地农活全是李玉珍一个人劳作,醉醺醺的黎钟回来对她不是骂就是打。那个年代,婚姻就像铁笼子,只要那户口上在一起,离婚那就是全村所有人的笑柄。李玉珍为了不让家里父母担心,都说自己过得好。只有她自己知道,黎钟对她只是发泄工具,身体再也没碰过她。为了那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她熬过了一个四季又一个四季。
小黎倾鑫慢慢长大了,俗话说,虎毒不食子,黎钟的毒手伸向了那个只会伸手向他要抱抱的三岁小孩,一脚踢开,那个小孩以为自己没笑,所以“爸爸”才会不喜欢他,便裂开嘴角笑了起来,得到的依旧是一脚踢开,幸好是冬天,穿得厚,加上李玉珍护的及时,但她自己就没那么幸运了。满脸伤痕累累,依旧干着男子的体力活,照顾着孩子,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黎倾鑫又长大了些,他会察言观色了,但从此不笑了,也不哭了,每次“爸爸”打妈妈,他就护着妈妈,可是力量太小了。在后来,更大了,小黎倾鑫在学校里听着同学骂他狗杂种,那是他们听着他那个“好爸爸”骂的。最开始还会有邻居劝架,后来差点把自己搭上,就再也没人敢管闲事了。小黎倾鑫就像山野里的白鸡头药草,身在群居,却孤立无援。瘦弱不堪的幼小心灵承受着他不该承受的童年。再后来,李玉珍莫名失踪了,她的父母默认她跟别人跑了,尤其是她的父亲李佑山,只要别人提到他女儿,他就缄默不语,本就不怎么开口的男人越来越沉默了。他们把仅有的爱意全给了那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直到那孩子初中毕业,黎钟再次出现,是因为学校贫困户的问题,还有黎倾鑫的一些私人问题,他大闹学校,让黎倾鑫背着同学和老师的异样目光,咬牙坚持完成了毕业。
唐屹悦放在鼠标上的五根手指颤抖着,手心冒着冷汗。谁说男子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处。他呼吸有些不顺,心脏被撕扯地隐隐发疼。
那一年,夏季的热风拂面,站在田地里提着篮子的男孩,带着漆黑明亮的眸子看着远处走来的他。他见他笑着露出那两颗小小的虎牙,对着廖姐礼貌地打着招呼,然后就那样跳下了一层楼高的田坎,爬上那棵粗壮的梨树,枝繁叶茂挂着繁星点点的青色梨子。那个瘦小的身影两脚踩在枝干上,一手兜着衣服下角,一手麻利地摘着青色梨子。那看着像只猴子一样的男孩跳下了树,来到了他和廖姐的面前,把梨子递给了他,从此挑起了他的注意。少年不知人间真情,心底那片海却早已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