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过去查看了一下唐屹悦。
“他暂且没事,由于受创严重,所以苏醒时间还得长一些。我还有一个手术,有事叫我助手,抱歉。”医生说完就离开了。
黎倾鑫看着唐屹悦,眼角的泪水又滑落下来,他还记得当时的场景,是唐屹悦把他搂在怀里了,所以他才会不严重。
“黎先生,来抿些水。”唐阙小心翼翼用棉签给黎倾鑫沾了些水在嘴唇上。
“给我手机。”
“您手机车祸被摔坏了。”唐阙看着自己的手被黎倾鑫抓住。
唐琅的手放在裤兜里,经过再三考虑,他最终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
“黎先生。这些事您迟早得知道,若是提前知道,您还可做打算。但是,您一定不要激动。”
唐琅第一次如此婆婆妈妈,黎倾鑫左眼眯成了一条缝。
“手机先给我。”黎倾鑫命令道。
“重庆那边已经有人动手了。外婆病危。薛哥联系不上唐先生,所以联系到了我。”唐琅语速很快。
黎倾鑫捏着手机的手指在颤抖。他用另一只受伤的手扶着手机,好不容易翻开按键界面。他硬是按了几次1键,才输入上去。
唐琅想上去帮忙,但又不敢。
黎倾鑫似乎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那串号码输入上去。
随着铃声响起来,他的紧张到了极致,他想起了那场梦。
“喂,哪位?”对面传来一个男声,他感觉很熟。
“磊哥?”
“倾鑫?”朱磊看着李佑山麻木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轻手轻脚地走出了病房。
“外公陪着外婆的,所以我接了电话。”朱磊赶紧解释了一句。
“外婆现在……”
“倾鑫,你听磊哥说。我知道你出事了,你还在医院是不是?”
“磊哥,我外婆到底怎么样了?你别岔开话题。”
“黎哥,石橪哥说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了。”朱磊的语气越来越小。
“……”
黎倾鑫听着那一句,眼泪到底是轻易就滚落下来。
“倾鑫,我给你视频电话,你说几句,外婆应是能听到的。黎哥,你还在听吗?”
朱磊见对方沉默不语,开口问道。
“好,你等会。”黎倾鑫挂断了电话。
“琅,扶我起来。”
唐琅见他如此,定是要打视频,想换个地方。这冰冷的仪器多少有些伤感。
唐琅扶着他到了院子,替他在背后垫了一个垫子。
黎倾鑫整理了下仪容,才打视频出去。
朱磊接开视频,看着黎倾鑫有些惨白的脸色,心里很不是滋味。
朱磊敛了眼底的神情,对着黎倾鑫笑了笑,随即把镜头转向病床。
病床上的冯秀已经不成人样,脸色枯廋蜡黄,泛着黑色的死气。
“外婆,外婆……”
病床上的人像是回光返照,那双深陷进去的眼窝动了动,随即慢慢睁开混浊涣散的眸子,看着镜头上的人。
“鑫……娃……”她声细若柔丝,仿佛下一口气就这样喘不上来了。
“外婆,鑫娃不孝。只能以这种方式见您,我这边很忙,一时回不来。”
黎倾鑫强装笑颜,看着外婆抬起的手,嘴里呢喃着什么,他的鼻头酸到了喉咙里。他感觉此刻心脏疼痛难忍。
“鑫……娃……好好……照顾……自……己。”那本就无力的手突然垂落下去。
被那只风年残手接住了。
“老婆子,老婆子啊!……”李佑山的喉咙咕噜噜的,让听着的人莫名感同身受。
唐琅对着院子的人使了眼色,大家相继退了出去。
院子里只剩黎倾鑫的孤影。
“倾鑫,你好好养伤。这边医生来了,我先挂了。我会把外婆的所有事都安排好好。”朱磊挂了电话,跟着医生忙了起来。
黎倾鑫看着挂断的电话,他还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
只是此刻所有的悲痛都化作了无声的眼泪。他想哭出声,可怎么也哭不出来。
他起身慢慢一瘸一拐向着房间而去。
唐屹悦依旧没心没肺的躺在那里沉睡着。
“你不适宜坐在这里,应该去那里躺着。”
助手进来就见他坐在另一张病床上,虽然奇怪,但也不多问。
“医生,他的伤?”
黎倾鑫看着唐屹悦被白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
助手把唐屹悦翻着侧身,黎倾鑫看着背上纱布有着血迹沁出的感觉。
“医生,他的背?”黎倾鑫此刻才知唐屹悦到底伤得有多严重,双眼就湿润了起来。
“还差三毫米就伤到要害,他运气不错。”助手护着唐屹悦的身体与他说道。
说完就让唐屹悦趴着床上,把他头偏向一侧。
“你别动,你要想恢复快,就好好上去躺着。”助手看黎倾鑫想去帮忙,赶紧阻止了他。
黎倾鑫身子愣了一下,还是自个儿躺了上去,他这时候就是想找点事干。
如果唐屹悦没有跟他来到这里,也就不会为他受伤。
待助手离开后,黎倾鑫又爬了起来,被进门的唐琅两兄弟看到了。
“黎先生,您该好好养着,唐先生醒了会心疼的。”唐阙一本正经地说道。
却被唐琅敲了一下头,还被瞪了一眼。
唐阙赶紧捂上嘴。
“黎先生,索尼先生传了消息过来。那辆皮卡车是出自赫兹沃勒的背后势力。
而再深处有些复杂,不好查。
还有钋罗门,斯巴塞纳老先生本想过来看您,被我婉拒了。”唐琅小声道。
“嗯,你做得很好!
你再传个消息出去,就说十爷半身不遂,后半生靠轮椅过活。
然后让断子桥那边,以公家名义转账,就说十爷不惜一切,愿花重金只为求生。”
黎倾鑫平淡地说道。
唐琅点了点头,他自知黎先生定有打算。
“那会你说唐家出事了,又是怎么回事?”
“黎先生,薛哥说有人已经插入馚菜公司了,连一诺最近也跟着出事。吃饭中毒,项目质量卡关。
这一切太巧合了。
而且似乎有人想对唐先生家人动手。”
黎倾鑫握着拳头,他转头看着唐屹悦。他决不能让唐屹悦的家人出事。
“再借一下你的手机。”
唐琅这次没有犹豫,直接把手机递给了黎倾鑫。
唐琅准备回避,黎倾鑫开口了。
“不必了,以后说不定你们还会打照面的。”
唐琅见他如此说,也就安静地站在旁边。
黎倾鑫这次按键速度很快,对方接听也很快。
“是我。
你们该动了。
你们的使命是守好这几个人,待会我会把信息传给你。
他们还有其他保护者,别起冲突,都是自己人。”
黎倾鑫说完就挂断了,抬头问道:“电脑带过来了吗?”
“来了。”唐阙从房门跑进来。
黎倾鑫点了点头,唐阙快速替他开了机,帮着扶在他身前。
黎倾鑫忍着疼痛,尽量以最快的速度敲击起来。虽比平时慢了许多,但信息很快发送了出去。
“唐琅,扶我去看看高恩。”
“可是您?”
“不妨事,人家既然跟着我十爷,受了重伤,理应是我十爷欠了他一笔血债。”黎倾鑫这样做当然还有其他打算。
高恩心情并不好,他看着窗外发呆。
“高恩,身体怎么样?”黎倾鑫的话音出来,高恩才把视线收了回来。
这次他没有起身,只是把黎倾鑫上下打量了一番。看着他左臂挂在脖子上,两只腿也被裹得如木乃伊似的,被唐琅用轮椅推了进来,就这样看,十爷从没这般狼狈过。
他此刻才想起把身子向上抬了抬。
却被黎倾鑫阻止了,“别动,好好养着。”
“十爷,您的手臂和腿?”
“无事,最多不过半身不遂,还有一只手臂呢。”黎倾鑫带着笑意说道。
“半身不遂?这是……”高恩没有说下去,他怕让十爷更难过。
他看了看自己短了半截的右腿,突然有些释然了。他好歹有只腿是正常的,等右腿好了,安装个假肢,也看不出来,可十爷就是废了。
“十爷,您该好好休息。怎么还过来了?”
“来看看你,你们都是我得力的能将,却因为我的原因,受了重伤,我怎么能安然躺在床上。
博?尔走了,我是心痛不已,幸好你……”
高恩看着十爷,也是感同身受,博?尔就是那司机。
“十爷,您可千万别这样说。
我们能跟着您这样的老板,是我们的好运。
城西这种地方,本就是活一天是一天,何况您给我们的待遇如此优厚,我们又怎会因此埋怨您。
他日若是有人不服,我高恩第一个收拾他。”
黎倾鑫摇头轻笑,“算了,不说那些了,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想,好好养伤。
这一次,他们既然下了狠手,不管这背后是谁,只要我十爷在的一天。我一定会给兄弟们一个交代。”
黎倾鑫被唐琅推出病房,高恩看着那坐在轮椅上的背影,一时心静变好了许多。
“颲怎么样?”
“老三就是右臂没了,其他都是皮肉伤。”唐琅跟着回道。
“推我过去看看。”黎倾鑫小声道。
他之前信誓旦旦说给唐屹悦全乎地带回去,如今却给折了一只手臂。
其他人,他可以不在乎,但有关于唐屹悦,他多少有些愧疚。
“黎先生,您怎么过来了?大哥,你怎么也跟着黎先生胡闹起来了,他这身子不好好养着,唐先生醒了又该心疼了。”
“琅,你看他,是不是有了阙那般唠叨了。哈哈……”黎倾鑫还不忘调侃两句。
“黎先生,这身体可是马虎不得的。”唐颲再次说了一句,向着门外盯了一眼。
“无妨,反正这双腿没了,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啦。”黎倾鑫眼神微敛,带着苦涩说道。
门后的一个身影嘴角拉下来,随即消失在暗处。
“他果真如此说。”
“当真,他坐在轮椅上的。你刚才说他姓什么?”
“这是我感到最为奇怪的,他登记的是十离,但那些他身边的人都尊他为黎先生,而那个还没醒的叫唐梨。这绝对是假名字。”
“先不管他假不假,你小心别暴露了。一有情况报给我。”
“是。八爷。”
八爷修长的身影,一身休闲的黑色风衣配着皮靴出了医院大门。上了一辆布加迪,随即消失在车流里。
“如何?信息可是真的?”布加迪驾驶位上的人开口问道。
八爷有些不耐烦道“千真万确。”
“怎么,让你帮个小忙不乐意,也是,你现在可是八爷,华东之子。”
“白爷,你不也是飞鱼之子。”八爷忍不住回怼过去。
只是他们彼此心里明白,这身份到底能不能深处追究无所谓。他们要有立足之地才是最重要的。
此刻城北医院。
病床上的唐屹悦指尖微动,黎倾鑫靠在轮椅上盯着他的脸庞。
朱磊才给他打了电话,外婆的一切后事都准备得妥妥切切。
听着电话那头的锣鼓鞭炮,他还是悄悄哭了起来。
他并没有发现唐屹悦的身体反应。
唐屹悦只感觉全身酸软无力,稍微一动,背部都带着撕扯的疼痛感。
他睁开有些模糊的双眼,就见黎倾鑫低垂着头颅,正在无声地哭泣。
“糖……梨。”他感觉嗓音发不出声,动了几下嘴唇才发出沙哑难听的声音。
黎倾鑫听着声音,赶紧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才抬起头来。
“悦哥?”
他见唐屹悦睁着眼睛盯着自己,赶紧按了床铃。
“悦哥。”黎倾鑫委屈又高兴。整个脸都变了形。
“傻子,又哭又笑的。看你这样子,丑得很。”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是不是很疼啊?”
“你悦哥我哪里那么娇气。看我……嘶……”
“你别动了,背部的伤口很深,就差那三毫米,我就失去你了。”
黎倾鑫突然又哭了起来。
“好了,别哭了!你的腿?”唐屹悦此刻把他扫了一眼,才发现他坐在轮椅上的。
“都是你这个傻子,只晓得护着我。隔墙有耳,完好无损。”黎倾鑫俯身在他耳边道。
“两个傻子在一起,不也没能护得了你的双腿。”
“反正下半辈子赖上你了,你可别嫌我没腿,就不要我了。”
“咳……咳……”一道声音在门口响起。
唐屹悦和黎倾鑫赶紧端正了起来,也不讲话了。
“醒了就好!医生去看其他病人了,一会就过来给你检查。还有最好情绪保持下,别太激动,容易牵扯伤口。”助手看了他们一眼道。
这两人关系,明眼人一看就能猜出个大概,毕竟这两人也没有在乎别人的眼光。
那两只手还十指相扣着。
待助手离开,唐屹悦才又问了起来。
“你是不是已经在查了?”
黎倾鑫点了点头。
“倾城门的索尼?恩瑟给了消息,是赫兹沃勒背后的势力,但这里面错综复杂,往深处查断了线索。”
他说到此处断了下来,突然看着唐屹悦道:“对不起!唐颲右臂没有了,说好还你全乎的,也不行了。
就连你,这根小指算是落在了这里。”
唐屹悦顺着黎倾鑫看着自己的左手,被裹得严严实实,尤其是小指处缺了一个位置。
“这东西要不要无所谓,不还有九根吗?照样可以拥抱我的糖梨。”唐屹悦毫不在乎地说道。
黎倾鑫却突然又哭了,他想到了那个梦。外婆让他把唐屹悦带回来,如今唐屹悦回来了,可是外婆确是真的走了。
待他回去之时,唯有一块墓碑和一堆黄土等他。
他的眼泪又忍不住掉落下来。
“糖梨,不哭,不哭!悦哥真的不疼,真的没事!你哭了,我这时可真没精力哄你啊!”
唐屹悦心有余而力不足地说道,也是心疼万分。
“悦哥,我替你买了专机,明日一早就送你回国。唐琅他们也跟着你回去。”
黎倾鑫擦了脸上的泪水说道。
“糖梨,你是认真的?”
黎倾鑫点了点头。
“你当真有把我当你的爱人对待吗?”唐屹悦有些痛苦地问道。
“就因为你是我的爱人,所以我才要送你回去。
因为我不能自私,你还有家人要守护。
我再也没有了,一个都没有了。”
黎倾鑫此刻的头低得很低。
“你有我,还有那堆念着你的朋友。有外公外婆。他们……”
唐屹悦有些生气。
“外公外婆没了,再也没了!
他们就像是一趟开往终点的报废列车,除了烂成泥,什么也没有了!
再也没有重逢之日了!”
唐屹悦心里咯噔一下,“糖梨,你什么意思?”
“唐屹悦,重庆那边有人想对你唐家动手了。
你以为馚菜中毒,一诺项目问题,当真只是内部原因吗?难道你没想过是被人动手了吗?
玉儿,廖阿姨,周叔,他们有危险。
他们需要你的庇护,你该回去照顾他们。
而不是毫无血缘关系的我,一无所有的我。”
唐屹悦不顾疼痛,把身子翻过来,背靠着。“糖梨,你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我,悦哥一直在啊!”
“可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
所以我现在就想一个人,只想一个人。
是我黎倾鑫,不想要了,什么都不想要了。
你唐屹悦,我也不想要了!你给我自己回去,不要再这里碍我十爷的眼。”
唐屹悦捂着心脏,也跟着落泪了。
“糖梨,到底发生了什么?人都去哪里了,滚进来。”唐屹悦像是河东狮吼。
唐琅正好从廊道过来,便听着唐总的声音。
“唐先生,您……”
“把从西山墓园回来发生的所有事,一字不漏地给我讲完,别看他,我才是你们的老板。”
唐屹悦见唐琅看了一眼黎倾鑫,大声道。
唐琅虽不知发生什么,但还是一五一十全部交代了。
“你可以出去了,别让任何人靠近这里。”唐屹悦听完就下了命令。
病房里的氛围已经冰到了极点。
黎倾鑫不是不想逃,而是那只抓住他的手,像是寒铁一般,他也不是完全挣脱不开,而是怕唐屹悦气到撕裂伤口,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糖梨,就是因为这些吗?
那我们之间的爱意倒真是脆弱不堪,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我唐屹悦还不够强大,还保护不了自己的男人。”
“不是这样的……”黎倾鑫的声音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不是这样,难道相中了别人?”唐屹悦没好气道。
“悦哥,你……”
“糖梨,咱们也不要在这个时候说气话了。
对不起!我没有早些醒来,让你一个人承受那么多。”
唐屹悦一只手把黎倾鑫揽在胸前说道。
“我只是想不明白,外公为何要偷吃药,就算外婆走了,他还有我啊。”黎倾鑫呢喃道。
“因为外公舍不得外婆一个人孤单上路,他就去陪外婆了。”
唐屹悦拍着黎倾鑫的背说道。
“可是,我舍不得他们啊!”
“生死轮回,谁也做不了主。
糖梨,我们该好好活着。
这里处理完了,我们就回去看外公外婆。
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唐屹悦的眼角滑落一颗泪珠,滴落在黎倾鑫的头顶,怀里的人终于哭了出来。
像是把这快半生的酸涩苦辣都哭出来了。
⊙﹏⊙⊙﹏⊙
人生本就是一趟单程票,把该走的路走完,就该下的站下了,终点也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