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枕头上，陆糸翻来覆去睡不着，惦记生病的小狸花，一会儿担心它发热，一会儿担心它不喝水。
    “要不我们下楼打地铺？”方闻收紧手臂，按住烙煎饼的陆糸，积极出主意，“搬两床被子，铺一床盖一床，我抱着你，绝对足够暖和。”
    “真要这样，大黑肯定又要拿眼刀子活剐咱们俩了。”陆糸靠在方闻的胸膛上，强健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传入耳朵。
    “门没关紧吧？”躺了一会，陆糸撑起身去看房门，看到那条细细的门缝，才安心躺下。
    等他躺好，方闻掖了掖被子。
    左右睡不着，陆糸索性开启话题：“乖崽其实很好养，基本不生病，整天活蹦乱跳，比我小时候还皮实。”
    “你小时候老生病？”方闻被勾起好奇心，他捏捏陆糸的腰腿，“现在很健康，很结实……”
    你夸就夸，乱摸什么！
    陆糸没好气按住不规矩的手：“小孩子生病，磕磕碰碰很正常啊，难道你没有？”
    每当他生病或者受伤，陆爸陆妈就会轮流请假照顾他，高烧不退的夜晚，陆爸陆妈更是彻夜不眠。
    还记得一次半夜，温度烧得实在太高，陆爸背着他下楼打车去医院。他迷迷糊糊枕着爸爸宽阔的背，心里十分踏实。
    “我？”下巴抵住陆糸柔软的发旋，方闻说，“可能婴儿时期有？我有印象以来，很少生病，感冒发烧吃吃药就好了。”
    小病小痛他不会告诉父母，能自己处理好的事就自己处理好，别人都说他懂事，能给父母分忧，他也觉得挺好。
    “闻闻真厉害呀。”
    “真的吗？我有给爸爸妈妈帮上忙吗？”
    “当然，哎呀，要是伯伯家的臭小子跟你一样懂事就好了。”
    他又哒哒哒跑去问方父和颜婉。
    “爸爸妈妈，我很厉害的话，你们会开心吗？”
    “会哦，我们会为你骄傲呀。”
    那时候，颜婉在看剧本，听见小孩子幼稚的问题，笑着摸他的脑袋夸赞，旁边的方父在通电话，对此点点头。
    “你真是了不起，我那么大的时候还在跟爸妈撒娇呢。”陆糸的感叹将他从回忆拉回现实。方闻听见他说，“可是，那样会寂寞吧，坚强是大人的事啊。”
    方闻一愣，似乎没想到还有这一层解释。陆糸望着那双带着疑惑的眼睛，挠挠头，该怎么解释呢？
    小孩子嘛，都有当英雄独当一面的梦想，陆爸陆妈没泼他冷水，只是捏捏他的小脸蛋，说：“小英雄，家人就是要互相帮助，爸爸妈妈也想帮助你呀。”
    就像大伞撑着小伞，让小伞体验一下风雨的冷酷，又不会让小伞被狂风暴雨摧折。
    陆糸想跟方闻说，要不你试试跟方父和颜婉撒娇？
    唔，但方闻如今长那么大只了，那个场面怎么想怎么辣眼睛。
    “唉，你以后跟我撒娇吧！”思来想去，这个建议最靠谱，陆糸伸长脖子去亲男人的脸颊，“就当又养了只乖崽。”
    方闻笑了，立即得寸进尺，按住陆糸的后脖颈，与他气息交缠：“还要。”顿了顿，搬出陆糸刚才的承诺，“现在向你撒娇。”
    被欺负得手脚发软的陆糸，咬牙切齿一脚踹开叼住肉就不松口的大尾巴狼，再心疼男人，他就是小狗！
    闹腾了一会，困倦翻涌，把脑袋拱在方闻的颈窝，陆糸抵不住睡意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他迷迷糊糊感到有东西在戳他的脸颊、下巴、鼻子，软软的，毛绒绒的，不厌其烦地戳了又戳。
    见他没给出反应，温热的气息贴到鼻子旁边，嗅来嗅去，绒毛扫得他鼻子痒痒的，陆糸一个喷嚏把自己打醒了。
    “喵喵喵。”早呀，糸糸！
    陆糸看过去，枕边的小狸花歪着脑袋，亮晶晶地看他，眼睛正常，鼻子正常，昨晚感冒的症状似乎是错觉。
    “喵喵喵。”
    你睡得真沉，猫以为你没气了呢。
    俯视着还有些茫然的陆糸，陆余全神贯注盯住他的脸看，伸出爪子拍拍，满意地看见对方下意识闪躲。
    反应正常，糸糸没傻。
    “乖崽，你好啦？”身体机能没完全苏醒，陆糸的声音含糊沙哑，“来，爸爸检查一下……”
    顶着一头乱发坐起身，陆糸把狸花猫抱过来摸摸，症状确实消失了，他一边高兴一边惊奇，乖崽的身体素质真棒！
    乖乖待不到一分钟，狸花猫就不乐意被抱了，扭动身子像泥鳅一样滑走，拖着尾巴钻出门缝离开卧室。
    “这是特地来叫我起床？”发现方闻没在身边，陆糸摸过手机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竟然已经下午了！陆糸手忙脚乱换衣服，睡到现在，伯父伯母一定会觉得他是个大懒虫！
    要小狸花没来，他可能会直接睡到傍晚！
    乖崽真是爸爸的小棉袄。
    舒舒服服睡了一晚，陆余觉得自己神清气爽，抖抖皮毛伸伸懒腰，还没站稳，大黑猫就拱过来仔细嗅闻它。
    昨夜是睡得踏实，但陆余是知道森乌醒着的，时不时嗅嗅它，舔舔它，时时刻刻确认它的病情有没有变化。
    “喵感觉很好，复活啦！”陆余使劲蹦跶两下，活力十足，身后似有太阳冉冉升起。
    从小狸花身上的气味嗅到健康的信息，森乌终于放松紧绷的神经，温柔地注视卖力展示自己没问题了的陆余。
    “喵，轮到你睡觉咯。”强迫森乌趴下闭上眼，陆余舔大黑猫的头毛哄它补眠。
    这才哪到哪，在山林捕猎的时候，它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但森乌顺从地闭上眼，脸埋在陆余的胸口，让伴侣的气味充满自己的鼻腔。
    伴随着陆余发出的呼噜声，它竟然真的昏昏欲睡，朦朦胧胧间，它听见小狸花说，怕人类睡死过去，要去看看情况。
    不，别去，别离开猫。
    温度一空，感受到伴侣离它而去，半睡半醒的森乌烦躁地甩动大尾巴，猛然睁开眼睛。
    怀中空空如也，陆余果然不在身边。
    得找到小狸花。
    毫不留情丢弃睡暖和的沙发，森乌顾不上打理皮毛，嗅着气味追踪陆余的位置，线索指向楼上。
    “喵喵喵。”森乌，你怎么醒啦！
    陆余惊讶的声音出现在楼梯尽头，正如森乌急匆匆去找它，它也急急忙忙来找大黑猫。
    “喵喵喵。”不困了，想陪你。
    绒毛开花的尾巴高高竖起，森乌三步做两步跨过长长的楼梯，跟同时朝它奔来的陆余在中间汇合。
    两只猫咪亲昵地蹭蹭脖子。
    “不困也要睡，你又不是神仙，就是妖怪也要睡觉呢！”陆余严肃批评大黑猫，领主大人低下头听训。
    睡的睡的，但不想在客厅的沙发睡，人类走来走去总要摸摸小狸花，讨厌。
    黑猫领主对就寝的地点提要求了。
    “喵，那猫们去书房，猫在书架里藏了一个软软的靠垫。”今天是工作日，书房应该没有人使用，陆余万事通。
    已经确认主子地位，两只猫大摇大摆走进书房，熟练地钻进书架，抱在一起睡觉。
    猫咪们没发现，书桌那边电脑开着，键盘旁边摆放着一杯咖啡。
    片刻之后，原本应该去公司上班的方父回到书房，他浑然不知刚才溜进来两只猫咪。
    昏暗的书架里，陆余抖抖耳朵，它好像听见了敲击键盘的声音，书房有人！让喵看看是谁？
    因为空间拥挤，两只猫盘在一处，陆余费劲地拨开大黑猫浓密的皮毛，从缝隙露出一双杏核眼去看。
    呀，是方爷爷。
    没事，方爷爷只会安安静静地工作，猫们睡在书房没问题。
    键盘声属于白噪音，不吵。
    对睡眠环境感到十二分满意，陆余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缩回森乌怀里拱了拱窝好，陪大黑猫补觉。
    没办法，堂堂黑猫领主就像一个离了麻麻就惊醒的小宝宝，闹挺。
    方父为什么会在家呢？
    因为颜婉外出工作，清晨出发时放心不下呼呼大睡的小狸花，叮嘱方父在家看小猫，有异常情况要立即通知她。
    方父领命居家办公。
    在书房工作的方父，安安静静滑动鼠标查看文件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道小小的鼾声。他奇怪地搜寻一圈，目光锁定书架某处。
    那里躲进一个人是不可能的，除非对方有武侠世界里的缩骨功。
    猫咪的话，小狸花有可能，大黑猫那体格应该塞不进去。
    书架硬邦邦的，乖崽睡那怎么行，书房里准备有毛毯，出来睡柔软的毛毯吧。
    谨慎地靠近书架，方父弯腰去接猫，却冷不防对上一双冰冷的绿色猫眼，于漆黑中闪烁寒意刺骨的光。
    一人一猫对视半晌，似乎觉得他构不成威胁，大黑猫闭上眼睛。方父观察半天，直到大黑猫再次不耐烦地瞪过来，也没看见可爱的小狸花。
    远方的剧组，正在候场的颜婉收到一张乌漆嘛黑的照片，方父配文：不可思议，猫果然是液体做的。
    颜婉叹气，直男拍照，一辈子都没长进！
    拍得是脑袋是尾巴，根本分不清！
    作为一个陈年工作狂，方父专心工作起来就会陷入忘我境界，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更是无知无觉。
    提神的咖啡已经空杯，而手边的难题有些棘手，他揉揉太阳穴，这一回神，才惊觉肩膀上扒着一只毛绒绒。
    “喵喵喵。”小狸花无辜眨眼睛。方父抿出一抹笑，伸手去摸猫，但小狸花不配合，一溜烟跳到桌面上。
    然后，卧在键盘上不动了，环纹尾巴一拍一拍，大有“喵的地盘听喵的”架势。
    见小狸花这副样子，方父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来了，反骨的猫咪，专门在工作的时候调皮捣蛋。
    工作什么工作，都错过晚餐时间了，你就仗着奶奶和方闻不在家，没人管你。
    陆糸倒是来过一次，见方父全神贯注的模样就没打扰，让禾阿姨留了饭菜等他下楼吃。
    陆余拍开方父想抱开它的手，小工作狂跟老工作狂思维方式出奇一致，陆糸自己就是三餐不准时，觉得晚点吃没什么。
    猫可不惯着你们。
    面对霸占地盘的小狸花，方父想了想，拿过一张文件纸揉成纸团，咻地丢向远处。
    丢完，他看向支棱起半身的小狸花，怎么样？去玩踢球吧。
    目光确实被滚动的纸团吸引过去，陆余舔舔爪子，不讲武德，没想到方父竟然用这种手段调虎离山！
    但是，猫有坚定的心性，不会轻易动摇。
    咻咻咻——
    狡猾的人类采用了饱和式攻击，一个接一个纸团在它的眼前呼啸而过。等陆余回过神，它嘴里咬着一个，爪子下摁着一个，离书桌已经两米远。
    大黑猫慢悠悠走过来，轻轻叼走它嘴巴里的纸团，温柔地哄道：“乖崽，这个有字，脏，别咬。”
    陆余愣愣地张开嘴，书桌后的方父拳头抵在唇边，明显在掩饰压制不住的笑。
    好啊，猫要让你知道嘲笑猫的下场！
    恼羞成怒的小狸花一爪子拍走纸团，喵嗷一声展开复仇大计。
    于是方父再也别想安静工作，接下来只能焦头烂额地应对小狸花。
    陆余桀桀一笑，恍若摇着尾巴的小恶魔，方父打字，它按手；方父打印，它拍纸；方父打电话，它爬背……
    森乌蹲在制高点静观人猫大战，陆余干一件事上头的时候，最好别去打扰。事已至此，两脚兽自求多福，猫先舔毛了。
    另一边，与方总通话的下属听着对面老板“诶诶诶”、“乖崽，别爬”、“暂停一下”，默默闭嘴，陷入沉思。
    方总……这是老当益壮又生了个小娃娃？方家独子官宣同性伴侣的事谁人不知，“乖崽”不可能是方闻的孩子。
    有点荒谬，再观察看看。
    庄园有陆糸等着，除非要熬夜通宵，否则方闻下通告无论多晚都会回家。
    今天他一进屋，就看见方父坐在沙发上双眼出神，身着的黑色毛衣沾了许多猫毛。
    罪魁祸首小狸花正在扑咬大黑猫，竖起来的尾巴勾了个问号，一副大获全胜后耀武扬威的样子。
    对比惨烈，这一看就知道他严肃的父亲被小狸花欺负得落花流水，狠狠蹂躏了。
    “爸，乖崽，大黑，我回来了。”一一打过招呼，方闻换好鞋进屋。小狸花见到他，立即跑过来嗅闻。
    喵，没有别的气味，进吧。
    陆余满意地舔舔鼻头，给干净的两脚兽戳一个红章，正要跑回去扑森乌玩，却被方闻拦住抱进怀里检查。
    “去吧。”确定小狸花没了感冒症状，方闻顺手给它理了理皮毛，在大黑猫发怒之前，把不断挣扎的陆余放走。
    两只猫咪开开心心滚作一团，追逐打闹。
    看着耐心照顾小猫的方闻，方父忽然想起小时候的方闻也曾来办公室找过他，见到他在忙，小孩很自觉地走开了。
    “我们的闻闻真的好养吗？”方父又想起昨晚他和颜婉在彼此眼中看到的问题。
    说实话，他们曾经对此感到很开心，因为事业上焦头烂额，如果孩子乖巧又优秀，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帮了大忙。
    可他们都没想到的是，这背后消耗的是一个孩子对双亲的亲近与依赖。
    “爸，乖崽闹您了啊？”方闻站到他身边，正正经经地说，“晚点我和糸糸跟它讲道理，让它别闹您。”
    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发生的时间点，就不再有发生的机会，就像他现在有心宠爱方闻，他们之间也只剩尴尬。
    望着成长得出色的独子，方父摆摆手，脸上的笑容有些复杂：“不用，随乖崽去，闹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