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生是在来到内殿之后才确定不对劲的。
    百合怀中的那个孩子，从他踏入未央殿一直到现在，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而百合在察觉到姬生探究的目光时，忍不住将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
    那个力度换做正常的孩子不可能没有反应，哪怕是不哭也会哼唧，他太安静了。
    姬生压下心中的猜测将目光转向被层层帘幔遮盖住的龙榻上，“父皇？”
    内殿中只有姬生的声音，朱总管立在龙榻旁，百合跪在榻前一动不动。
    姬生等了片刻，帘幔之后的人依旧没有回应，而那股掺杂在脂粉味中的异味愈发浓重。
    闻久了姬生终于发现那股腥臭是什么，尸臭。
    尤其是现在处于一个密闭的空间内，这股味道愈发明显。
    “朱正春。”
    姬生看着朱正春话音刚落，朱正春便跪在地上哭诉道：“殿下，陛下驾崩了！”
    姬生站在原地，目光看着帘幔，又像是在看躺在帘幔之后的那个人。
    他早有准备，但是当心里的那个猜想被验证，姬生还是有一瞬间的迷茫。
    就一瞬而已。
    姬生转头看向朱正春，质问道：“为何秘不发丧？”
    朱正春哭道：“老奴不敢啊殿下，陛下的遗诏还没有写完就去了，老奴要是把这个消息说出去，这天下还不得乱了吗！”
    按理来说就皇帝这个年纪，太子被黜早就有遗诏才对。
    但是你觉得皇帝年纪大了，皇帝还觉得自己龙马精神呢！
    你敢对一个老人，还是一国之主的老人说：我看你能活的时间不长了，还是早点找个继承人吧。
    这话不是没有人提过，提过的人坟前的草都三丈高了。
    其实在发现皇帝快不成了的时候，正常流程是赶紧把丞相和内阁宣入宫中。
    但是近些年宦官和朝臣的关系愈发僵硬，朱正春实在是不想把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交到那群鄙视自己的清贵手中。
    他更想把这个机会、这个人情卖给现在最有实力的魏王姬生。
    谁让他之前选的齐王运气不好，偏偏在皇帝还活着的时候逼宫，现在关入大牢丧失了翻身的机会呢。
    要不然，他很中意和自己一样身有残疾，却有子嗣的齐王登基。
    无根之人登基，这不是狠狠地向朝廷上那些冠冕堂皇的大臣们甩了一巴掌吗！
    所以真的可惜。
    姬生对朱正春嘴里说的话只相信三分之一，他看着朱正春道：“父皇的遗诏呢？”
    “在本宫手里。”
    这是姬生来到内殿之后，百合第一次张嘴。
    姬生看向脸色苍白的百合，说道：“丞相就在偏殿……”
    “殿下！”百合不自觉的提高了自己的声音。
    她满眼红血丝地看着姬生道：“陛下说要封我儿为太子。”
    姬生淡淡地看着百合，不太在乎地点头，“听说了。”
    百合吞咽了一下喉咙，当她准备提条件的时候，姬生又冷冷道：“是真是假都是宫里传出来的消息，父皇可曾在朝堂上对大臣们说过，可有圣旨？”
    百合原本惨白的脸此刻更是白的发青，她的嘴唇微微抖动，“我，陛下，他……”
    “即便你说的是真的，先不说大臣和皇室们愿不愿意接受。”姬生的目光落在百合的怀里，问道：“你怀里的孩子还活着吗？”
    百合猛地抱紧怀中的包裹。
    “他本应活着！”
    姬生淡淡地看着她，“那就是死了。”
    不要说什么本该本不该，他就是活着，这个皇位也和他无缘。
    一个父不详的私生子，真当朝廷和皇室的眼都瞎了不成。
    “都是他！”百合目眦欲裂的抱着怀中的包裹起身指向龙榻上的那人，“如果不是他逼我在怀有身孕的时候吃各种丹药，我的孩子也不会胎死腹中！”
    即便她知道孩子生下来也是给老皇帝做药引的，但是她依旧好恨。
    姬生看着动作还算敏捷的百合，她这模样不像刚生产完的。
    再看百合起身时朱正春下意识挡在龙榻前的动作，姬生有些不太好的猜想。
    姬生往床榻走去，却被朱正春拦住。
    “殿下，殿下还是……”
    话没说完，姬生直接将帘幔拉开。
    在看到那个毁容的脸时，姬生的脸阴沉到极致。
    这还只是姬生看到的伤口。
    姬生放下帘幔，转身目光阴戾的看向百合。
    即便他对自己这个所谓的父皇没有什么亲近之感，但父亲就是父亲，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百合被姬生的目光吓得后退了一步，如果不是依靠在墙上，她已经腿软跪在了地上。
    “很好。”姬生看着百合说完，对旁边的朱正春道：“你们胆子很大。”
    “殿下，我们都是为了您啊！”
    姬生嗤笑一声，为了他？
    他们不过是看到禁军将整个皇宫都控制在手上，所以才把持着父皇的尸体还有遗诏跟自己谈条件而已。
    是的，禁军首领以及禁军里面绝大多数都是姬生的人。
    如果不是姬生在暗中提拔，如今的禁军首领不过是北境的一个千总而已。
    “既然是为了我，现在我人也到了，事情也弄清楚了，把丞相们喊进来宣告遗诏吧。”
    既然这遗诏没有写完，那可操纵的空间就大了。
    姬生看着蜷缩在墙角的百合，即便遗诏被她涂改过也没有关系，添补过也无妨。
    内阁的人不是吃素的，皇帝的墨宝他们再熟悉不过，圣旨是真是假一看就知。
    姬生相信，他们一定会选出一个合适且令自己满意的继承者补在遗诏上，然后宣告于天下。
    门被姬生打开，挥手让殿外的小太监去偏殿叫丞相的同时，目光在外殿搜寻自己女儿的身影。
    当他看到希希的小手被曹正兴牵在掌心的时候，眸光比在内殿的时候还要冷。
    “希希。”
    “爹爹！”希希松开曹正兴的手奔向姬生。
    曹正兴攥了攥还留有余温的手跟在希希的身后走向姬生，走向他时曹正兴还看了一眼内殿。
    他笑道：“我早就说过，没必要谈的。”
    可朱正春两人就是不信邪。
    姬生要是能被他们两人威胁的话，自己当初也不会被姬生送回京城。
    不过，他回京城没多久便赶上陛下驾崩，曹正兴都有些怀疑姬生是不是故意把自己送回来的。
    姬生没有搭理曹正兴，而得知噩耗的彭相两人在此时跌跌撞撞的跑进未央殿内。
    两人痛哭着奔向内殿，本想查看皇帝的遗容辨别真假，却被朱正春拦得死死的。
    彭相和林相对视一眼，年轻的彭相抱住朱正春，林相赶紧掀开帘子。
    接着，哀鸣声响起。
    说实话，对于皇帝驾崩他们都是做好准备的，这个准备在十年前他们就做好了。
    但是当他们掀开帘幔看到毁容的皇帝以及明显死了好几天的尸体时，他们还是怒了。
    “尔等佞党，竟敢亵渎陛下，阻拦……”
    姬生听着内殿中两位丞相的怒骂声，看着目露轻松的曹正兴，摸了一下自己女儿的小手。
    等殿内两位相公骂不动，一直装作隐形人的曹正兴适时出现说道：“大人，不如还是先宣告遗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