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内,往来于宿迁和扬州的探马络绎不绝,傅综龙在扬州集结兵力、对刘国能的“请援”视而不见,但并不代表他不关注宿迁的战事,撒出大量探马往宿迁方向四处查探,以求最快的速度收到最新的战报。
扬州城内的每个人都很清楚,刘国能所部与大熙军王国宁部的这场战斗乃是残明和大熙的第一场硬仗,甚至说是决战都不为过,直接决定了残明未来的命运,残明手中还能剩下多少筹码,从这一仗中就能一窥究竟,傅宗龙自然也不例外。
傅宗龙也是打老了仗的督帅,自然不会幻想着刘国能部能够击败大熙军,刘国能败局已定,但战败和惨败也有天大的差别,有条件的投诚和无条件的投降,同样也有天大的区别。
但这一仗的发展还是大大超乎了傅宗龙的预料,大熙军的兵马赶至宿迁,战斗时间不过一个多时辰,刘国能便领军投降了。
傅宗龙之前一直认为刘国能就算打不过大熙也会领军退往江南,他并非走投无路,还可以拿南京城、小皇帝和文武百官,还有从江南官绅那里抄掠的无数金银充作筹码,在大熙那里讨一个好位置,傅宗龙领军守在这残破的扬州,到时候能抢先一步断了刘国能的妄想,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但他万万没想到刘国能竟然会直接投降!
傅宗龙对刘国能多少有些了解,知道他是个比泥鳅还滑头的军头,他从流寇奋斗成官军、从官军奋斗成国公,又怎会轻易的放弃手里安生立命的兵马和荣华富贵?他这般反常的行为,只能说明宿迁一战,大熙军以碾压之势,彻底打垮了他所有的抵抗意志。
宿迁之战的战报很快就送到了傅宗龙手里,是正在宿迁驻扎的王国宁亲自差人送来的,大熙军中有专门的军史记录官,战后所部主帅、总参谋、总教导都要书写战报,再分别上报,最后汇总审定。
王国宁将它们统统誊抄了一遍,又挑了几个刘国能所部的将领和兵卒,一起送来了扬州,战报内容极为详尽,又有当事人的应证,王国宁这种行为意欲何为,傅宗龙自然不会不清楚。
但傅宗龙却没有给王国宁满意的答复,送走了王国宁的使节,便领着扬州的一众官吏将官来到西门外的坟山墓园中洒扫祭拜。
这座坟山墓园便建在原来的山林大寨之中,之前扬州之战中牺牲的军民将士,能回本乡厚葬的,便送回本乡,不能回乡的,小皇帝便专门下旨派官在这山林大寨的原址之中建造一座坟山墓园用以安葬英灵,如今尚未建造完成,谥号“忠靖”的孙传庭也安葬于此。
傅宗龙没有穿官袍,只穿了一身素棉袍、戴着一个乌青四方帽,如同一个前来扫墓的寻常百姓,将孙传庭墓前落叶扫尽,摆上瓜果肉菜,微微有些气喘的坐在孙传庭的墓碑旁,提起酒壶倒了杯酒,洒在孙传庭的墓前。
“伯雅啊,咱们可能又要和武乡军打上一场了……”傅宗龙笑得有些苦涩,自饮了一杯:“当年有你孙伯雅,有卢建斗,有陈玉铉,有熊太蒙,还有杨阁老…….如今这大明,谢象三缠绵病榻,只有我一人扛着了……”
“而武乡军……他们和当年相比,进步太多太多了,当年刘国能所部和武乡军也尚有一战之力,但到了今时今日,竟然还没跟武乡军正式交手,便已是一败涂地了……”傅宗龙回头扫了一眼周围正在洒扫的将领们,幽幽叹了口气:“而我们……又能比刘国能所部强到哪去呢?此战结果如何,还没开战便已注定了,伯雅,若你在我这个位子上,会如何抉择呢?”
“宁国公曾经留下过遗言……”身旁忽然有人接话,傅宗龙回头看去,却是已经晋升公爵的靖国公黄得功:“傅阁老,宁国公叮嘱我说,日后若有好去处,尽管去便是,不要把弟兄们的性命浪费在自相残杀上!”
傅宗龙皱了皱眉,黄得功说这番话的时候没有压低声音,周围的将官自然都听在耳中,有些悄悄围拢过来,有些则装模作样的扫着地,耳朵却竖了起来,不时悄悄打量着这边,没有一人出声驳斥黄得功。
傅宗龙干咳一声,凝眉问道:“靖国公这番话是何意思?靖国公难道想向武乡贼投诚吗?”
黄得功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坦率的点点头,叹了口气:“傅阁老,勇卫营在扬州与东虏苦战十余日,从兵到将,可有怯战畏缩之人?我等不怕苦战血战,也不怕捐躯报国,可如今就算捐躯报国,又有什么意义呢?”
黄得功向前走了两步,朝扬州城的方向一指:“傅阁老,扬州为何能守住?因为民心在我,扬州八十万百姓和我们同心一致、力战凶寇、悍不畏死,扬州才能在东虏十几万大军的猛攻下坚持下来。”
“宁国公说他当年之败,败在民心,今日之胜,胜在民心,民心不可逆、大势不可违,百姓万民站在谁那边,谁就能最终得胜!”
“可傅阁老,您扪心自问,如今这扬州,乃至这天下的民心,还站在大明这边吗?”黄得功长出口气,看向宿迁方向:“武乡军明明可以直逼扬州,却停在宿迁至今,他们是给我们留下思考的时间,但他们仅仅只是在等待吗?傅阁老您也收到了奏报,武乡军在宿迁帮着百姓修房造屋、掏粪挑水,还派人往各地去清丈分田、统计损失,连之前东虏入寇之时造成的损失,都照价赔偿给村户百姓。”
“此事宿迁的百姓们亲身经历,扬州的百姓也是看在眼中,傅阁老,您和武乡军也是老对手了,武乡军有多么善于笼络人心,难道您还不了解吗?”黄得功又长长叹了口气:“民心不可逆、大势不可违,江北民心已不在我大明,这江北,又如何能守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