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卫集市上,好不繁华。
魏公子穿青布直身,外面套一件对襟罩甲,头上一顶漆纱的软翅巾,脚上一双云头镶履,都是护卫在宁远卫买与他的。
虽然算不上华服,却也光鲜。
他一步三摇走在集市上,看到什么只管拿,后面自有护卫付钱。
人家见他衣着光鲜、出手阔绰,哪个不来奉承。
一时之间,什么衣油饼、骨牌糕、琥珀糖、桃花烧麦……
一起递将上来。
魏公子没有味觉和嗅觉,吃不出好坏,只凭个头儿大小给赏。
小一点儿的,就说:
“还他恩情。”
护卫便扔几个铜钱。
大一点儿的,则说:
“多多的还他恩情。”
护卫便给几块碎银。
若是魏公子十分满意,必定说:
“往死里还他恩情。”
那么护卫最起码也要赏个十两的小锭银子。
魏公子被簇拥着,正吃喝的高兴,忽听街道那边有人喊:
“休教跑了那罪囚!”
魏公子瞥了眼,见一个戴枷着镣的汉子正沿街道飞奔,不禁夸了句:
“这猪狗戴着如此沉重木头和铁链,竟也跑的飞快,有些本事。”
尹亮探头看去,魏公子早不记得那人了,她却认得,不正是在辽王府里盗走魏公子破布的陈十九么?
虽则是魏公子的仇人,但尹亮向来谨慎,不愿多生事端,只当没看到罢了。
两边的护卫却不答应,无论山海卫还是沈阳卫,都是武仙府属地。
所以不论山海卫的贼,还是沈阳卫的贼,他们都有抓捕之责。
一个百户官指着陈十九,冲身后士兵说:
“你们几个,去帮皂隶捉贼。”
魏公子没心没肺,腾出来的地方肯定都给了胃,尹亮眼睁睁看他不住嘴的吃了足有半个时辰,仍没有要罢休的意思。
时辰已经不早了,赵齐贤还急着赶路,尹亮自然也是着急。
她知道魏公子是油盐不进的犟种,劝说无用,只好唬骗:
“公子,这些东西,都只寻常,而且没甚滋味。”
“谁不知沈阳卫最出名是天下第一香牛肉,我们何不买上几百斤,留着路上慢慢吃?”
“天下第一香牛肉么?”魏公子果然是小地方来的,金齑玉脍全不懂,只知牛肉是美味,顿时来了兴趣:
“走,我们去吃天下第一香牛肉。”
沈阳卫哪来的天下第一香牛肉,都是尹亮胡编,见唬的魏公子肯走,立刻冲护卫们使个眼色。
护卫们去附近酒楼、店铺里随便买了些牛肉,送与魏公子品尝。
魏公子吃不出香,但尹亮和护卫们在旁边又是闻、又是吸,众口铄金说这牛肉果然天下第一香,让魏公子不得不信,于是气的骂娘:
“那些猪狗,实在他娘的可恨,只拿寻常吃食唬我。”
“到底是你们几个忠义,请我吃这等的美食,我怎能不记你们恩情?”
尹亮赶紧添油加醋:
“正是,整条街的吃食加起来,也不如一口牛肉香。”
“我们如今有了这许多第一香牛肉,又何必在这里耽搁?”
众人护着魏公子,离了街道,前往酒楼。
那几个去捉贼的士兵正好回来,免不了要向百户官禀报一声:
“百户,那罪囚原来是个白龙挂,戴着几十斤重枷锁,仍然飞檐走壁,果然有些本事。”
“我们动用几百人,才将他抓获。”
百户一听,不禁担心:
“他既然有这样本事,凭那几个皂隶,如何看的住他?”
士兵笑笑,得意回答:
“百户,倒是我想了个主意,将他一条腿砸断了,看他还怎么跑。”
百户官也很满意:
“正是,一个流外罪囚,到此地步仍不知悔改,妄图逃走,就打杀了也不为过!”
说话间,已经到了酒楼,赵齐贤和金灿正眼巴巴在门口盼着。
见到魏无心,莫说抱怨,天下第四的兵仙连屁也不敢多放一个,反要询好问安:
“我儿,吃饱了么?”
魏公子忙着吃天下第一香的牛肉,不耐烦答:
“吃饱了自然就不吃了。”
“你眼又没瞎,明明见我一直在吃,自然是没饱!还问我怎地?”
赵齐贤笑眯眯上了马车,嘴里还夸呢:
“我儿言之有理,倒是我的不是了。”
车队出了沈阳卫,又过抚顺所。
夜幕时分,赶到抚顺关。
抚顺关属辽东长城二十一关之一,过了抚顺关,便是奴儿干。
赵齐贤抬头看了看城楼,有两人正在城楼上下棋。
他下了马车,冲护卫们点点头:
“罢了,就送到这里吧。”
因他是乱臣贼子,护卫们也不敢施礼,亦只是点点头,便转身回去了。
送走护卫,赵齐贤又看了看城楼上:
“金灿、尹亮,你们陪无心在此等候,我去会一会那两个狗才。”
尹亮一直盯着城楼,听他要一个人上去,十分不放心:
“将军,黄胜一和袁辿松分明是在等着我们,末将担心……”
赵齐贤一摆手,已经走进了城门洞:
“二十六个飞仙,恐怕有一半都在等着我们,难道我们就不来了么?”
魏无心也不知赵齐贤和尹亮在说什么,其实主要是他忙着吃天下第一香的牛肉,压根没工夫细听。
正吃着,忽听城楼上哗啦一声。
抬头看去,见赵齐贤打翻了棋盘,弄的黑白棋子漫天飞。
两个正在下棋的老儿因棋子乱飞,自然而然的站了起来。
他一双狼眼登时就红了,将吃了一半的牛肉往怀里一揣:
“直,两个打一个么?”
“好大胆子,敢欺负我家老儿!?”
魏公子发起狠来,如同猛虎。
魏公子狂奔起来,好似恶狼。
金灿和尹亮哪里拉得住,只好一路追着,也随他跑到了城楼上。
到了城楼,二话不说,魏公子举拳就要打人:
“你们两个老猪狗,胆敢欺负我家老儿么?!”
这两个老猪狗都是八九十岁年纪,白发白须。
左手边的穿白袍,右手边的穿紫袍。
此时立在晚风中,长袍飘飘,须发摇摇,皆是神仙姿态。
紫袍的指了指魏无心和赵齐贤,冲白袍的笑:
“哈。”
“庆国人。”
白袍的笑不出来,直摇头:
“唉!”
“庆国人。”
说完,两个神仙弯腰、撅屁股,挨个捡地上的棋子。
魏无心对准了紫袍的屁股就要踢:
“直!”
“这老猪狗指着我鼻子笑,莫非是取笑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