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纷纷摇头，又是嫌弃又是鄙视，甚至还有的人默默的挪了挪屁股，试图和这位正在笑意满面，和周围人宣扬着他们一家人是如何对待临终前的爷爷的女生远了远，生怕沾染到一丝一毫的晦气。

    随着下午上班时间一到，办公室的大门也被人从外面吱嘎一声就推开了，走进来的是一对行色匆匆的中年夫妻，夫妻两个人的脸色都较为紧绷，很是紧张的样子。

    男的一进来也不说话，二话不说的，就直接把裤子和上衣一脱，就穿个小内裤站在了屋子里。

    对于这男人的行为，肖尧和张真源两个人先是心里头一惊，以为是碰到了什么变态或者是心理不正常的人，但很快的在他们看到了男人身上的情况之后，两个人的脸色立刻就变得无比严肃起来。

    只见男人从腿到胳膊再到四肢上，包括胸口位置上全是红斑点，而且都连成一大片一大片的了，光是看着就让人感觉到触目惊心。

    “这是……”

    “皮疹？！”

    肖尧下意识的皱起眉头。

    就看似是皮疹，但也有点不太像是皮疹。

    奇怪。

    “你是吃的什么药或者是打过什么针？还是接触过什么化学用品？”

    “没有。”

    女人在旁边抹着眼泪，摇摇头。

    “我们是住在郊区的，我男人前两天上山被蛇给咬了，回来以后去村子里面打了针，等回到家以后，发了一晚上的烧，第2天烧退就好，但是从那天开始，这身上就开始起这些红疹子，一起就是一大片，我给抹了皮炎平，还去药店里开了点其他的软膏啥的都没有用，像是百多邦和红霉素软膏，我也都用了也没有用，这眼瞅着红疹越来越多，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们这才紧赶慢赶的来医院看病了。”

    “那怎么没去皮肤科？”

    肖尧点点头，从女人的口中了解了情况，但是还是问道。

    “我们去了，皮肤科的医生都不在，办公室门诊室的大门都锁着呢。”

    “然后我们又从你们医院大厅的那个荣誉墙上找到了你的名字，看到你原来是皮肤科的医生，而且什么病都能看，这才又急急忙忙的挂了你的号来，因为排的太后头了，我们甚至还花钱和前面的人换了号。”

    女人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也是露出了一丝庆幸的表情。

    因为他们离的远光是开车来就要花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所以一路上紧赶慢赶到，哪怕是争取了很多的时间，但是到这边的时候也已经是中午了，人家一说中午的时候都已经下班了，门上的锁头全都挂着呢。

    也就幸亏他们两个准备再去其他医院看一看能不能碰到个医生的时候，她男人一抬头就看到了荣誉墙上的肖尧，毕竟肖尧的那个照片可要比其他人大许多，又看到了肖尧旁边简介里写的皮肤科，泌尿外科妇产科等等一系列的科室，换句话说就是什么都能看，再加上距离下午上班的时间也就不到个半个多小时了，然后他们就赶紧挂了肖尧的号，又找了排在下午前头的人换了号，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而肖尧这边则是也丝毫不耽搁，立马上手给病人做了最基础的体格检查之后，又了解了一下关于病人之前的情况，立刻便得出了最终的判断。

    “不用做检查了。”

    “这种情况做检查效果对于确诊的意义来说并不大。”

    “你老公这就是血清病。”

    “血清病？”

    张真源抬起头来，疑惑不解的看向肖尧。

    “药物过敏导致的？”

    现如今。

    药物过敏就是当今最常见的血清病因。

    可这病人之前不是没有吃过什么药么？哪儿来的药物致敏？

    “血清病是指由于注射运动免疫血清后所引发的一种免疫复合性疾病，主要的表现就是皮疹和发热以及关节痛和淋巴结肿大。”

    肖尧并没有回话。

    反而是看着面前这对神情焦急的夫妻解释起来。

    “目前免疫血清的临床应用已经大量减少了，仅限制于防治白喉和破伤风以及某些毒蛇咬伤后，并且以及阻止移植物排斥等的免疫抑制治疗上。”

    “不用太担心。”

    “病人现在这个情况虽然看起来很严重的，但是总体上来说情况并不算太严重，因为这个病是有自限性的。”

    “所谓的自限性就是通过自己的免疫系统工作，经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完全清除病毒恢复机体功能，而且不会造成任何的慢性损伤。”

    “所以治疗方面的话，肯定还是要以对症治疗为主要原则的。”

    “像是病人现在有些微微的发烧，所以肯定是使用水杨酸制剂的。”

    “再加上病人的皮疹如此严重，那肯定是要用苯海拉明，每天三次，每次口服25~50毫克，并且每天应该用10%葡萄糖酸钙10~20毫升静脉注射，0.1%肾上腺素每次皮下注射，对你老公现在的情况来说，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好好好！！”

    夫妻两个顿时喜极而泣。

    他们来医院之前，本来以为自己是得了什么重病。

    估计也就能再挺个两三天的功夫就要撒手而去了。

    没想到现在听人家医生这么一说，只需要吃两个药打两针就好了。

    这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等着夫妻俩匆匆离开，赶紧去开药的时候，一旁的张真源，这才逮住了机会。

    “肖师兄，你怎么就敢确定他一定是血清病，不是别的问题？”

    “一方面是靠经验来判断，另外一方面当然是靠知识来进行判断。”

    肖尧笑了笑，坐在柔软的椅子上，语气颇为平稳的说道。

    “血清病是一种非常典型的三型变态反应。”

    “机体对进入体内的一种血清各抗原成分或者是作为半抗原的某些药物与体内蛋白结合所形成的抗原性复合蛋白，都可以产生抗体。”

    “当形成的抗体量越少于体内上消失的抗原时，就会形成沉积于血管壁上的免疫复合物，从而激活补体系统，生成血管性物质和中性粒细胞趋化因子等等，最终就会造成局部充血与水肿，中性粒细胞的浸润和溶酶体内蛋白分解酶的释放，导致组织的炎症和损伤。”

    听着肖尧的这番侃侃而谈，张真源不断点头，这些知识他在学校里的时候也曾经学习过，确实和肖尧所说的一样。

    “而构成血清病免疫复合物的抗体球蛋白，主要就是IgG，但如果IgE较多的话，那么发病的时候血清通透性的增加就会显得更加明显。”

    “除此之外还会有着喉头水肿和低血压，甚至是过敏性休克的表现。”

    “而目前临床上能够引起血清病的血清制剂，主要就是有破伤风抗毒素和白喉抗毒素以及各种蛇毒抗毒素和抗淋巴细胞球蛋白等等，引起血清病的药物主要是青霉素叶霉素磺胺类和水杨酸盐以及保太松苯妥英钠以及右旋糖苷等聚分子药物。”

    “病人都已经说了，他前两天上山的时候是被蛇给咬过，而且回去了以后也注射了抗毒素，再加上那从头到脚的红色皮疹，以及发烧淋巴结肿大等等无一例外全都能够证明就是血清病。”

    肖尧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忽然顿了顿，最后扬了扬眉头。

    “不过……”

    “他之所以会出现血清病，从某些角度来说，也是那个村子里的小诊所害的。”

    “看来村子旁边却是常常出现蛇类，否则村子里的小诊所应该不会有抗毒血清才对，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需要严格掌握药品和血清免疫制品的使用指征，尽可能的少采取静脉给药的途径才对。”

    肖尧默默的摇了摇头。

    “他那情况一看就知道，肯定是静脉给药才变成这个的样子。”

    “而且我估计打针前可能都没有询问过有没有过敏病史，或者是既往血清的应用史，可能更没有做皮肤敏感试验吧。”

    听着肖尧的这番感慨，张真源倒是觉得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耸耸肩膀，摊开双手。

    “不过也正常吧，除了咱们这种公立的大医院之外，地方上的小医院或者是小诊所，其实并不是特别严格，因为大家也都心里清楚，真要有什么大病的话，人家肯定就来城市的大医院了，谁会去小诊所或者是小医院看病啊？”

    “我家就是个小县城，我家小区门口就有三家小诊所，还有社区医院什么的，那真的是，有一回我爸切菜的时候，把手给切破了，去我们社区医院说是想要缝针，结果人家医院医生说是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个医生，说是想要输个液，打个针的还行，缝针什么的根本就做不了，当然话肯定不是这么说的，人家说的是缝针的医生不在，但你总不能回回去，回回又不在吧，反正我觉得是他们根本就做不了。”

    “而且我们家里的人确实生了病以后都不乐意来大医院里看病，都去门口的小诊所，说是打个针输两天液就好了。”

    “我也劝过多少回了，可是一个人都不听。”

    张真源有些无奈。

    肖尧听着回想起自己家庭的情况，也确实是没啥区别。

    当下便不免长叹了口气。

    ……

    就在肖尧这边按部就班的，该给病人看病就看病，该给病人开药就开药的时候，突然外面爆发了一阵极大的争吵声，声音很是激烈。

    “什么情况？”

    激烈的吵架声吸引走了肖尧和正在看病的病人以及家属的注意力。

    肖尧皱了皱眉头，示意张真源去看一看。

    张真源走过去拉开大门，往外瞅了两眼，小脸儿就立刻变得有些苍白起来。

    “那个，那个……”

    “肖师兄，快来看看！”

    “出事儿了呀！！”

    “怎么了？”

    听到这句话的肖尧心里顿时一沉，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只见外面已经围着乌泱乌泱的人群了。

    而人群的正中间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目测年纪至少有70多岁，快要80岁的样子了，头发花白，穿的也很是朴素，牙都没了，正坐在地上哭闹不休。

    “你还我儿子！”

    “你还我儿子的命来！！！”

    “你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一看有热闹瞧，瞬间大家伙腿疼的也不疼了，胳膊酸的也不酸了，脑袋疼的也不疼了，就连走路都迷迷糊糊的人，一下子也能精神抖擞起来，因为肖尧离开，所以原本坐在椅子上等着肖尧回来的病人和家属们也都纷纷亮起了眼睛，顺着肖尧的视线，一个两个的抻着脖子往外看。

    看热闹么！

    啥时候都不会缺了人的。

    尤其是人都有看热闹的心。

    就跟夫妻吵架一样。

    前脚夫妻正在家里吵架，这后脚楼上楼下包括是左邻右舍，那都恨不得趴在墙上仔细的听得一清二楚才行。

    这要是楼下有人打架，或者是出现了车祸什么的，那真的是一个两个的，哪怕是你住在十几层楼高的位置，捧着个手机摄像头或者是拿个望远镜都要往下瞅，要是隔的实在是太远了，那就砰砰砰的穿上衣服下楼，站在单元门口看。

    太近了肯定是，万一真出了什么问题，溅上一身血可就麻了。

    但是太远了也不行，看不到听不见的心里头那不点跟被猫抓了一样多刺挠。

    所以这种不远不近的刚刚好。

    “这是什么情况？”

    肖尧找了一个明显是了解内情，怀里抱着好几个文件夹，一脸感慨和怜悯的看着被围在中间的白大褂医生，穿着粉红色制服的护士，小声的问道。

    “吖？”

    小护士被人突然这么靠近一问，先是吓了一跳，随后赶紧扭头才看到是肖尧的一瞬间后，顿时就变得冷静下来。

    或许肖尧不认识她，但是她可是认识肖尧的。

    毕竟~

    肖尧怎么着也算是他们风湿科的风云人物之一。

    虽然来的时间还不太长久，甚至于跟同事们打交道的次数都不多，但是大家对于肖尧的大名可都是如雷贯耳的，那都是响当当的，谁都听过。

    所以面对肖尧的询问，小护士也是一边八卦一边又有心透露个消息，卖个好。

    “那老太太的儿子今年50多岁也快60了。”

    “前段时间刚刚从外院转到咱们医院来的。”

    “系统性红斑狼疮。”

    “要单纯就是这个病的话也还好一点，但是转到咱们医院的时候，病人其实就已经要不行了，已经出现了狼疮性肾炎了。”

    狼疮性肾炎？

    肖尧听到这话后顿时一愣。

    狼疮性肾炎，是系统性红斑狼疮患者最常见和最严重的临床表现，系统性红斑狼疮患者肾活检肾受累几乎为100%，其中也有着45%~85%有着肾损害的临床表现。

    最重要的是！！

    肾衰竭就是系统性红斑狼疮死亡的最常见的原因了！！

    原因也很简单。

    就是免疫复合物形成与沉积。

    换句话说，这个就是引起系统性红斑狼疮肾脏损害的主要机制。

    循环中抗ds dna的抗体与相应的抗原结合形成免疫复合物之后，沉积在肾小球的位置。上，或者是循环之中，抗ds dna抗体和dna相结合之后，介导核小体通过电荷吸收种植与肾小球和循环中抗ds dna抗体与肾小球内在抗原发生交叉反应。形成原位免疫复合物。

    无论是循环的免疫复合物沉积于肾小球，又或者是原位形成的免疫复合物，他们两者都能够激活补体系统，从而引起炎性细胞浸润和凝血因子活化以及炎症介质的释放，最终就会出现肾脏损伤了。

    而且……

    狼疮性肾炎……

    这个其实就是和系统性红斑狼疮没什么太大区别的。

    都是没有办法治疗，只能够通过控制狼疮活动，阻止肾脏病变进展最大限度的降低药物治疗的副作用，来试图能够延缓病人的生命。

    但想要完全治愈或者是根治，基本上就是……痴心妄想。

    没错！

    说成是痴心妄想，真的一点都不为过。

    目前为止就只能说是试图尝试联合免疫抑制剂来治疗，而且治疗的效果会比常规的激素治疗效果要好一些。

    但是有好就有坏。

    长期使用糖皮质激素或者是免疫抑制剂，比如说是环磷酰胺又或者是环孢素a等等，都是有着许多的副作用的，包括严重感染和骨髓抑制和性腺一致。还有神经内分泌紊乱，骨质疏松致癌和致畸形。

    而这就是部分患者不能够长期坚持而被迫减量或者是停药。

    其他的方法像是血浆置换和造血干细胞移植，甚至是基因治疗，只能说……

    这几个办法其实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够想得到的，或者是也不是普通人家能够负担得起的，就算是真的为了孩子咬咬牙给承受住了，但是如果你只是承受了一半就承受不住的话，那么也是前功尽弃打水漂的。

    除此之外。

    狼疮性肾炎最麻烦的一点就在于，虽然说通过治疗后能够缓解症状，但是这个病是非常非常容易复发的，而且每一次复发病情都会和上一次相比较起来更加的严重一些。

    除非是早期发现，并且立刻使用糖皮质激素和细胞毒药物进行联合控制使用，否则的话，其实死亡率确实非常非常高。

    还是那句话。

    除非早期发现，然后医生也有手段，患者也要配合治疗，只有这样才能够将患者的十年存活率提高到80%~90%。

    但

    这也是最尽力的了。

    “而且不光是这个样子，这家人吧，他们不信医院就信那些所谓的赤脚医生还相信外头贴的那些广告什么哪怕是人死了，只要你给他们打一通电话，他们就立刻给你救人，然后救活了就收钱，不救活就不收钱的这种……听说好像还花了不少钱呢，反正……”

    因为是周围人挺多的，再加上自己的身份，所以小护士也不好说的太明显，只是摇摇头以后，把一些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又咽回了肚子。

    而肖尧一听就明白了。

    就跟事情都有点粘性一样，这狼疮肾炎，你说难也难说好也好。

    这狼疮肾炎是系统性红斑狼疮最严重的表现之一，而且基本上得了，你就不要想着彻底治愈，就只要祈祷着他能控制好就不错了。

    但是话又说了，回来基本上只要接受了正规的治疗，一般来说预后的效果还是相当不错的，只要患者不惧怕激素，不敢用激素的话就ok了。

    他就说本来这病人是一直在住院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会拖到说是就已经无力回天的程度了呢，现在看来！

    唉！

    谁敢说这个最终的结果没有病人和病人家属在其中掺和所导致的呢？

    你要正儿八经的按部就班的在医院接受治疗，其实病人或许也不会就说这么年纪轻轻的就死掉了，但是你又是相信外头卖的保健品，又是相信那些跳大绳的，还相信那些到处张贴小广告的也不想想他们要真有天大的本事，那岂不是早就被各个有钱人家奉为座上宾了么？怎么可能还要最终沦落成到处在街头小巷的贴小广告，然后靠坑蒙拐骗去活下来的程度呢？

    现在你想起来了，又来医院里闹来了，想也知道这最终的结果肯定不会太好。

    说白了。

    你儿子得的这个病本来就是要死的，而且死亡率就是很高的一个疾病。

    在治疗过程中，病人坚持不住，死掉的也是正常情况。

    你们又不配合医生治疗，也不按时听医生的吩咐来吃药，咋可能会病好呢，这事说破大天去都不可能。

    闹一闹。

    能不能收到个赔偿都不一定。

    这又是何必呢？

    又或者是……

    这也算是给自己攒一个棺材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肖尧扫了一眼，坐在人群之中又哭又闹的老太太有些感慨一般的摇了摇头，因为事情并没有波及到自己，所以他很快的点回到了办公室里。

    张真源虽然是第1次看到这种画面，但是依旧有些胆战心惊，很多时候这种事情更多的是从学校老师以及新闻媒体上得到的，隔着一层屏幕再去看这件事情，总是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一点都不真实，甚至有的时候他还能在下面调笑两句，但是现在嘛……

    他真的是看得头皮发麻，都不敢想象，如果有朝一日这种事情落在自己脑袋上，他会有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