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越忠对着红衣小公子一拱手,摸着花白的须子,瞪视一眼谢大妮。
朗声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谢氏族规第一条,不敬家主者,鞭二十。”
以前的谢氏族规,自是没有这条的。
乃谢玉衡接任后,众长者商议加上去的,毕竟家主尚且年幼,难免有些老不羞的,不要脸以辈分压人。
“我,我哪有不敬家主,我对家主的敬重之心明月可鉴!”
谢大妮疼得双腿颤动,扯着嗓子大声叫屈。因旁边有把明晃晃的剑,却也不敢多动一下。
谢玉衡唇角一勾,方才衙役班头从另一边车窗,递进一折成小块的纸。
将事情来龙去脉告知于她,现下已八成确定这就是一个局。
好在,谢大妮是个脑瓜子不太灵光的。
“尔昨日口出诳语,吾小惩于尔。不过手背擦破了些皮,便寻吾要一万两银子药钱。这,如何算得上敬?”
谢玉衡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我滴个乖乖,一万两,她的手莫不是琉璃瓦做的!”
“我二堂弟在许家酒楼做活,一月才能有三贯大钱,一万两这晚上睡觉都能睡在钱堆上了。”
有小儿掰着手指头,细细算着:“我家卖豆腐一块豆腐一文钱,一板豆腐三十文,呃......这得卖多少豆腐才有一万两啊?”
旁边一老妇,伸手拍了拍他不太聪明的脑瓜子,“叫你念书,偏要去喂猪。”
“你只要晓得卖一辈子豆腐都卖不了一万两银子,就得了。”
“婶子你这话不能这样说。只要铁蛋从现在起每日晨起卖三十板豆腐,也就三十多年就可以卖够一万两了。”另一边,吊儿郎当的年轻人小声插话道。
老妇眼皮跳了跳,正想开口呵斥这二流子莫要带歪她的大孙子,就闻前头传来啪一声巨响,随后是女人凄厉的惨叫。
悄悄抬眸望去,就见荆州麒麟子手中蛇鞭正滴着血,脸上挂着同谢大公子如出一辙的温和笑意,却让人瞧得遍体生寒。
老妇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忙微侧身子想要去捂住自己孙儿的眼。却发现那二流子年轻人,用一方洗得泛白的手绢,盖在了铁蛋头上。
“诗经有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又云:缗蛮黄鸟,止于丘偶。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不如鸟乎!”
“此不仁不义,不善不慈者,枉为我谢氏女。今日本侯亲正家风,凡我谢氏子孙皆应洁身自好,修身正心齐家。”
还略显稚嫩的声音,回荡在在场每一个人心头
随谢玉衡一起入江陵城的谢氏村民,各家代表人出列拱手齐声道:“谨遵家主教诲!”
其中当属年轻一辈,几乎是吼出来的。眼底难藏的雀跃之色,心中仿佛被点燃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家主尚年幼,又忙举业,只过问族中重要之事。
平日里族人之间那些鸡皮蒜毛的事,亦不便拿去叨扰家主,主要还是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出面调解。
谁懂啊!看着他们推举出来的家主一点点长大,一点点变成大人模样。
队伍中的谢远山吸了吸鼻子,他好像突然懂了,为何明礼哥总是看两个弟弟笑。
吾家有主初长成!
秋日清晨的阳光,透过云层撒在江陵城的空气中,形成了一道道斑驳的光束。
光束交织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光环,正好将那马车上小小的人儿笼罩在其中。
如同功德圆满,就要羽化飞天的仙尊一般。
在谢氏其他族人眼里,谢玉衡是神仙子,是带领谢氏一族往上走的希望。
可在谢大妮眼里,他是厉鬼,是要夺她命的活阎王,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一鞭有多重。
“不...不,你不能!谢氏先祖...唔唔。”
谢大妮正欲开口以先祖之事威胁,就被容时用手帕堵住了嘴巴。
谢玉衡微微挑眉,后世电视剧看得多了。这等用刑时当然要堵嘴,要不然爆出点什么劲爆之事,或者凭空捏造点什么,她岂不是白忙活了!
谢玉衡款步下了马车,亲自将最近一位老者从地上扶起。温声道:“倒是玉衡气昏了头,忘记诸位依旧跪在地上,且快快请起。”
待众人起身后,又是对着百姓们一拱手道:“劳诸位带小孩的先行回避一二,莫要惊吓住了,恐夜晚生了梦魇。”
先前替铁蛋盖手绢的二流子年轻人,双手环臂靠在沿街朱柱上。
只觉江陵侯有趣得很,自己都是个小娃娃,还要别的小娃娃回避。
对了,他一开始来这干嘛来着?
年轻人不解地挠挠头,在发间找出一个虱子,直接掐死,在指尖留下朱红的血迹。
血,顺着谢大妮身子不要钱的往下淌,就连屠n代的老屠夫亦别过眼去,不敢细看。
他们杀猪的,讲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主打一个快刀斩肥猪!
谢玉衡面色如常,每次落鞭,必深见骨,皮肉翻飞。
女子立世本难,谢大妮亦是活了五十多岁的人了,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
坊外茶楼,一老者凭栏抚须长叹:“有慈天下之怀,亦有无情惩恶之手腕。司近舟好福气啊,得此麒麟子传承衣钵。”
“也是赶巧的师徒缘,那段时间司大人闹着要辞官,可不就指给江陵侯做先生。”长随打扮的人手捧一件鹤氅,欲为老者披上。
“楼高风大,大人且注意身子。”
老者摆手道:“不用了,那妇人夫家那边可处理妥当。”
“已处理妥当,着人看着呢。”长随恭敬作答。
“那便走吧,并州战事将启,也该回上京了。”老者最后远眺那红衣小少年一眼,拍栏转身离去。
跌履带上悬挂着武德司的腰牌,随老者走动间微微晃动,在阳光的折射下发出亮眼的光芒。
楚珩登基后,废东西二厂锦衣卫。
明面上没有任何可监督百官的机构,暗地里却有武德司代为执事,只不过行事风格,与废帝手下的锦衣卫大有不同,皆以人为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