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流觞亭。
亭边已经坐满了人,此时尚未正式开席。
众人也只是一边吃茶,一边聊天。
“早有耳闻,江陵侯府乃陛下亲自绘图。”
“未曾想,竟比想象中,还要精致典雅。”
说话之人,正是先前在藏书阁,给江济舟让书那位。
他环视一圈,只见流水,从身旁蜿蜒而过,流向西侧老远。
说是亭,倒与院子大小,相差无几。
就这手笔,他是很怀疑,当年他们家陛下,莫不是被鬼上身了,竟能如此大方?
正想着,一道道精致的茶点,乘着木碗舟,漂流而来。
他赶忙捞了一碟,来不及放置桌上,已伸手拈起点心。
入口酥香,恨不能把舌头都吃掉。
如牛嚼牡丹,三两下就咽了下去。
清贫官员咂吧下嘴,不解地道:“这是什么点心,竟如此美味!”
“此乃蟹粉酥,螃蟹是谢林同年,托人运回上京的。”
一道清润的声音,在他右前方响起。
他抬眸一看,忙不迭起身一礼,“侯爷。”
见江陵侯来了,其他人也忙跟着起身见礼,齐声道:“见过江陵侯。”
谢玉衡抬了抬手,笑道:“诸位同年不必多礼。”
“今日文会宴,大家以文会友,不谈政事。”
有人不太好意思地道:“我都好久没碰过诗词歌赋了,怕是比不上诸同年。”
“俺也一样!”
“俺自打入了刑部,每日就是看各种卷宗,做诗什么怕是只能和小娃子比一比。”
“别说了,我也一样......”
“我也是!”
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无妨,重在参与。”谢玉衡笑道。
“便是一句诗也做不出来,今日的美酒佳肴,也是管够的。”
适才出言的刑部大汉,立刻鼓掌大声赞道:“侯爷大气——”
说话间,又是一声锣响,正式开席了。
下人手持大托盘,将一道道菜肴,稳稳放入水中。
待菜放得差不多,便开始放酒,谁取了酒,便得赋诗一首。
一时间,唱诗之声,此起彼伏。
还有人取来树叶,吹曲伴奏。
刑部大汉,取了一碗酒,亦是口占而来:
“醉中何所得,饮者自能言,但见千年在,谁知百代存!”
他后边的人不乐意了,转过身来,无语看着大汉。
“我去你大爷的,你不是说在刑部天天看卷宗吗?”
大汉嘿嘿一笑,也不答他,自顾抬手,将酒饮了个干净。
大蠢驴,他不过是与侯爷客气一番,竟还有人当了真......
“好酒!”
谢玉衡坐于最前面,见此,摇头失笑。
都入仕近十年了,还如此单纯轻信他人之言,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飞觥限斝间,众人兴渐浓。
也不知谢玉衡那边的几人,聊了些什么,忽有人惊叹道:
“要说才女,池家那位大小姐,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可惜红颜薄命!”
声音之大,就连隔着有些距离的,池松及丁管家都听到了。
丁管家心头猛地一跳,如遭雷劈。
十几天前,老爷着人灭口方风煦。
哪知.....动一枚棋子,被拔出一枚。
到现在,方风煦到底如何了,依旧是两眼一抹黑,全然不知。
丁管家正想着,下意识往谢玉衡那处望去。
谁知,谢玉衡也正看向他,脸上还挂着一抹笑。
丁管家见了,只觉似被豺狼盯上一般,后背一阵发凉。
莫非,方风煦招了?
口供,谢玉衡看了?
刚刚是她故意让人这样说的,以此敲打池家?
丁管家坐立不安,只想快点回府,将今儿遇到的一切,告知自家老爷。
好不容易熬到散席,已是近申时正,丁管家赶忙鼓捣池松,提前离宴。
池松皱眉,小声道:“刚吃完饭就走,这不太好吧。”
丁管家鼻子里喷出一股热气,不屑地冷哼一声。
“公子莫不是真当自己,能结交上江陵侯?”
池松垂眸,伸指掸了掸衣袍上的褶皱。
随后起身,依丁管家之言,辞别去了。
寻到谢玉衡时,少年脸上贴了好几片白纸条,正在打叶子牌。
池松说出自己的来意,视线正好对上谢玉衡手中的牌。
他不由嘴角抽搐,也难怪,这几人就江陵侯脸上贴了白条。
这牌小的,估摸着等会儿,还有的贴......
“唉。”
谢玉衡无奈叹息,将手中的牌往桌上一扣,反正拿不拿也没差!
少年扭头,修长的手指,将脸上的白条勾至一旁。
谢玉衡对上池松的眼,勾唇问道:“本侯听闻,池公子乃外室所生?”
这没头没脑的一问,令池松微怔,却还是很快回道:“正是。”
“说起来,本侯倒是从未过府拜会,不知你娘身体可还安康?”
娘......已经很久没有人,提及她娘了。
池松眸中的悲伤,几乎要浸出眼眶。
他声音低沉,“劳侯爷挂念,我娘......姨娘,已去世多年。”
谢玉衡垂眸,手指轻敲桌面。
当年池松成婚之时,未闻高堂有女眷出面。
原本以为是依旧身不由己,原来竟是已经死了?
那池松,为何还留在池家,受困于人,还是被钱权迷了眼。
谢玉衡脑中思绪瞬间百转,见远处的丁管家东张西望。
谢玉衡出声唤道:“容六,送池大人出府去。”
“得嘞。”
容六抄起一竹篮,往池松手里一塞。
“这是回礼,池大人拿好了,来这边走——”
登门做客需送礼,主人家自然也需回礼。
池松手提回礼,默默跟在容六身后。
因被人问及母亲,而带来的悲伤,一直萦绕在他身旁。
当年,母亲死于车水马龙的长街之上。
他却不能下马车,亲自为其收殓尸身。
虽后来有查明,乃池琬君将母亲放出,又着人劝母亲自裁。
母亲许是以为,她没了,他便可以不受池家制裁。
可哪有那么容易,先不提他已上池家户籍,便是敲登闻鼓鸣冤。
那时大梁还没有商队,丝绸之路西出仍依靠乌孙。
如此,登闻鼓敲了也是白敲。
不会定罪池观旭,也不会把池家直接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