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六年五月十六,伴随着宋、金双方主帅的军令,此时东方世界最顶尖的两支骑军力量,就在河间府至雄州一百三十余里的山川、丘陵、芦苇荡中恶狠狠地碰撞到了一起!
女真骑军化整为零的渗透突袭,一时之间,让整个战区都被搅得烽烟滚滚。
完颜宗弼麾下剽悍的女真骑兵,几乎就盯着宋军辎重队伍厮杀。即便刘光世机关算尽,却依然不可能让迟缓而弱的辎重队伍完全躲过金军的游猎——有些杀疯了的女真骑军甚至还远远迂回到河间府南面,开始威胁北望镇这个后路转运的水陆枢纽。
可,金军在最初几次偷袭成功宋军辎重补给队伍之后,也渐渐感觉到了来自宋人骑军的压力。尤其是沿着河间至雄州的那条运河两侧,宋人骑军之多,几乎让战场都开始觉得有些拥挤。即便是再好的斥候,也难以领着大队精骑绕过宋军骑军警戒幕,更何况,那些宋军大都配备了号炮作为传信手段,只要一处接敌,往往便是号炮腾空,吸引周遭骑军一同围剿。
而半披甲轻骑的厮杀,无疑是迅速而残酷的。双方皆是一两百人的骑队,在初夏的河北路原野间,往往是突如其来的遭遇战,紧接着便结成战阵,甚至根本不需要什么队伍,只跟着自家主将便展开骑战对冲!
女真骑兵自是百战精锐,弓马娴熟;可宋军骑兵胜在甲胄精良,组织严明。双方这样厮杀了整整半个月,均付出了沉重的伤亡,却都没有达成事先定下的战略目标。
完颜宗弼并没有阻止韩世忠的推进。
宋军依然牢牢控制着运河,利用其源源不断向北运送物资。
但在金军骑兵不住的袭扰之下,韩世忠大军也始终难以建立起一个可以支撑大军攻城的后勤转运枢纽来。甚至连原本在任丘立下的一处用来转运的营寨,都被金军攻破,辛苦运输了三日的物资被付之一炬,让刘光世少见得气的骂了娘。
可这样的挫折,却皆不足以阻挡住双方主帅的决心。严令之下,自然便是两方最精悍的儿郎,义无反顾地在这广袤的修罗场上,绞做一处。
……
清冽的水当头浇下,让赵璎珞从刚刚的血战厮杀中平静了下来。
她坐在自己鞍上,甩了甩头发,而后方才腾出闲暇,打量眼前战场。
在这位大宋殿前司都指挥使身后,是几十人马尸身层层堆叠,沿着眼前那条无名溪流,铺满初夏开满野花的岸边。
而她身前大约一里地远的地方,那队方才与他们骑战交锋一场的金兵,居然丝毫没有逃窜的意思,此时正在整理阵列,处理伤口,看他们的样子,居然是想反身再杀一场。
赵璎珞此行多少有些弄险,只领了一个指挥三百亲卫,并不是为了与金军交战。可这骤然的野外遭遇,领军的赵殿帅又没有退避的意思,底下一众亲卫自然跃跃欲试,有一番要在殿帅面前出出风头的打算。
“损伤几何……”赵璎珞眯起眼,甩了甩枪锋上的血渍,面无表情。
——殿前司麾下诸军此番与御营左军交替掩护,向前运动。杨沂中的控鹤军如今还在河间府戍守,调到前面的是王德的锐胜军,以及补充了大量新军的张伯奋所部长林军。
王德这些年来变得沉稳敢战,现在将兵锋很好地控制在长丰寨左近,她自是不需太过担心。可张伯奋的长林军,毕竟新立只有一年,虽然轮替了大量都头指挥一级的军将,可她还是放心不下,这次匆匆赶往任丘,却没想到,方才行了四十余里,路上居然就遭遇了两次金军。
“死了七个……伤了十六七个,不过金贼死伤更多,至少留下了二十来条性命!殿帅放心,咱们离任丘只有十里了,这左近全是张统领的骑军,便是与金贼扯开阵势一战,也吃不了亏。”一员指挥使似的人物靠上来,在马上先向她行了一礼,而后方才大大咧咧地说道。
这位大宋帝姬,也许是昔年起兵时同韩世忠混得时日有些久,虽然长得秀气文静,可若论治军,多少继承了那将痞的一些习气——不讲那么多的规矩、和军将士卒也爱打成一片。哪怕后来顾渊给他派来的参政、甚至是赵鼎、李纲都有意无意提过,她贵为帝姬还是当顾忌些天家的威严与体面,可她却依然我行我素。时间长了,大家也都习惯,自然也没人说些什么。
“知道你们这帮手黑的小子吃不了什么亏……”赵璎珞嘟哝了一声,复又将自己铜面戴上。遮护之下,原本清丽的声音也变得瓮声瓮气起来,“之前在后方,见前线军报,总是言说金军如何精锐,看来许多事情,总还得碰一碰才知道斤两。”
那指挥使与她熟络,且也是个胆大包天的人物,听出这殿帅言语中居然有要试手的意思,因而果断将手中长槊一招,命手下阵列,笑道:“那殿帅觉得……这些金人斤两,当如何?”
这位大宋帝姬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恰在此时,金军骑军阵线开始涌动起来——那些不死心的女真人怪叫着向前,居然率先发起了冲击。
赵璎珞将长枪挂在鞍侧,好整以暇地就坐在鞍上,给自己的骑弓上好弓弦,而后虚引了一下,方才冷笑着应了一声:“缺斤短两而已!”
说罢,她张弓,放箭——箭矢发出尖锐的啸声,离弦而去,划过夏日晴空,对面已奔驰起来的女真骑队中,果然有一骑滚落马下!
那指挥使见了,既不惊诧,也懒得奉承,反而是大笑着:“杀!”
伴着他的军令,周围亲卫骑军一瞬间奔涌起来,也呼啸着迎了上去。
这一整个指挥的宋军甲骑,排出了一个道四排纵深的骑军冲击阵列,每一排之间隔着三十余步,而顶在最前的枪骑兵们,更是只用双腿控马,在这样的骑战对冲之阵中还举起手弩——根本不需要太多的命令,这队骑军在相距还有四十步的距离上齐齐发矢,而后看也不看,便低伏着身子,调整马步,夹枪冲阵!
铁矢扫过当面女真骑军阵列,激起一片哀嚎。
当面女真骑军,自是不知这支宋军骑队的底细,他们怪叫着迎上,只觉对方甲胄精良,骑战的本事颇为不弱,却也未必能在自己手底下讨得什么便宜。原本打着再杀一阵,透阵而过的主意,交手方才惊觉,这样一支骑军,定是某位宋军大将的精锐亲卫!别的不说,光是接战之前,他们举弩齐射的手段,便叫他们这两百余骑吃了大亏。
可这个时候,再想退下去已是不可能的了……
马蹄声震耳欲聋,矛尖和刀刃在空中交错,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紧接着便是一阵嚎啕惨叫,从交错而过的两方骑阵中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