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婉远远看到莫如深与大家一起回来了,正在满心欢喜的时候,忽见一漂亮姑娘正在下车,心生疑惑。
她问彭超:“超哥,那位姑娘是?”
彭超看了一眼莫如深,低声对她说:“切勿多言,你跟我来!”
彭超把苏小婉拉在一边,把南霖在公堂的表现说了一遍。
苏小婉啧啧称奇,好奇地问:“你说那晚老三不会真的——”
彭超喝止了她:“不可胡言!老三绝不是如此行为放浪之人。”
苏小婉点点头:“我也觉得不像。”
彭超说:“行了,不必再滥言误事了。他们三人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吧。那个姑娘叫南霖,不管怎么样,她救了老三。帮她安排一下住宿吧。”
说完,他们各自忙碌起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罗红缨和南霖都没有来。苏小婉安排人把饭送到了她们的房间。
见到此情此景,莫如深觉得必须赶紧解决这个难题。然而难题终究是难题,他既不能把南霖撵走,又不能让罗红缨接受现实。
把南霖撵走,他就是忘恩负义。把南霖留下,他就是喜新厌旧。
罗红缨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但她与莫如深已有婚约,内心很难接受未成婚前就要面对二女共侍一夫的窘境。这是她做梦都没想到的。
她觉得莫如深不像一个行为不轨之人,但仍没有排除对莫如深和南霖的怀疑。同时,她又觉得南霖对莫如深的爱超越了自己,心里还是有些许不快。
几天来,罗红缨故意躲着南霖和莫如深,经常到院子外面的小路和树林散步。
然而很多问题不是想逃避就能逃避的,这一天她与南霖不期而遇了。来回只有这一条路,两人退无可退了,只好硬着头皮迎着对方走过去了。
其实这几天南霖也故意躲着罗红缨和莫如深,莫如深又何尝不是如此。作为一个现代人,他无法同时接受两个女人,这不符合他做人的准则。
然而两个女人今天狭路相逢了,两人都想和对方打招呼,但不好开口。
罗红缨性格稍微外向一点,在与南霖擦肩而过时,说:“南姑娘好!”
“啊?哦,罗姑娘好!”南霖完全没想到罗红缨会主动和她打招呼。
没有多说,两人擦肩而过了。
南霖感到深深的内疚,本来罗红缨和莫如深挺好的,是自己的突然出现造成了现在的隔阂。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她突然一转身,呼唤了一声罗红缨:“哎!”
转过身,她才惊奇地发现罗红缨也正在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她捷足先登了。
两人相视一笑,南霖说:“罗姑娘,你先说。”
罗红缨有些诧异,但接受了她的好意:“好吧,正想跟你聊聊!”
两人在林边的草地上坐下来。
罗红缨问:“南姑娘,你不是在岭南陪你兄长吗?”
南霖的目光暗淡下来:“兄长已经过世了。”
“什么?南家尧先生死了?”罗红缨大为诧异。
“是的。”南霖眼圈红了,“兄长无法适应自己从一个老师成了一个罪犯,到岭南一年后在牢城营自杀身亡了。我把他安葬在了岭南,之后就回来了。”
此时,罗红缨对于南霖的些许恨意居然完全消除了,她开始同情南霖的遭遇了。
南霖年幼丧母,与哥哥相依为命。因为哥哥患上了人格分裂,对南霖过分保护,直到25岁南霖都没有出嫁。
书院案发后,南家尧被刺配岭南,她又去陪了哥哥一年多。如今南家尧去世,她已经是孑然一身,孤苦无依了。
罗红缨觉得自己太小气了,有点不好意思,说:“回来多长时间了?”
南霖说:“我从岭南回来快一年了,直接来到了临安。本不想打搅你们,没想到——没想到还是事与愿违了。”
罗红缨急忙说:“不提那些事情了,如果没有你,深哥恐怕还在囹圄中。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前几日一时没转过弯来,南姑娘多多见谅!”
罗红缨开朗豁达,令南霖猝不及防,无地自容。
南霖赶忙说:“是我不应该突然出现,更不应该胡言乱语,其实我不想破坏你们,我们从来没有——”
罗红缨打断了她:“南姑娘,你不要再说了。我全明白。”
听到罗红缨这么说,南霖平静了许多。
她说:“罗姑娘,你放心,我会尽快离开,绝不会打扰你们。”
罗红缨一听就急了:“你现在还能去哪儿?更何况——何况我——你不喜欢深哥吗?”
罗红缨本来想说不介意南霖喜欢莫如深,更不介意一起嫁给莫如深,但没好意思说出口,临时改变了说法。
南霖想了一下,轻轻点点头:“是的,我是喜欢他,从书院刚见到他时就喜欢他。”
罗红缨说:“你忍了这么长时间,没有说出来,委屈你了。”
南霖淡淡一笑:“没什么可委屈的。”
两个女人敞开了心扉,很快无话不谈了。
罗红缨摇摇头,笑着说:“这恐怕还得怪他,谁让他屡次唐突了你!”
南霖微笑道:“我不介意,他有他的想法和难处。”
罗红缨说:“其实你不知道,他对你做出的那些鲁莽行为是有原因的。”
南霖很好奇:“是吗?什么原因?”
罗红缨稍微停顿了一下,说:“你的长相很像他的前女友白晶。”
南霖更诧异了:“前女友?什么意思?是他以前的夫人吗?”
“不是。”罗红缨觉得自己解释不清楚,“有机会,他会告诉你的,我有点说不清楚。”
南霖似懂非懂地说:“好吧。”
罗红缨说:“我们回去吧,出来久了,他们会担心的。”
两人肩并肩,边说边笑走了回来,她们俩的表现惊呆了院里所有的人。
邹子龙张大了嘴巴:“这是什么情况?”
秦斌惊讶地说:“这么快就琴瑟和鸣了?”
邹子龙摇摇头,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莫如深有两把刷子,破案在行,游走于花丛也是高手。”
彭超瞥了他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邹子龙刚想反驳他,没想到彭超直接奔莫如深的房间去了。
他想问莫如深到底是怎么回事,内心中也是真替莫如深高兴。
听完彭超的讲述,莫如深也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彭超点点头道:“你小子有福了,两个女人都那么爱你,都愿意为你出生入死。”
莫如深摆摆手:“行了,大哥。我怎么能娶两个老婆呢?开什么玩笑?”
彭超不以为然:“那个达官贵人不是三妻四妾,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莫如深这才想起自己是在南宋,但他还是有点接受不了:“可是,在我们那个年代是一夫一妻制,我——”
彭超打断了他:“老三,我提醒你,这是宋朝,不是你那个年代。别人巴不得三妻四妾,甚至强行纳娶。你倒好,两个自动送上门来,都愿为你赴汤蹈火,你还为难了?我问你,难从何来?”
莫如深一时语塞,他承认彭超说的有一定道理。
彭超问他:“就算你只想娶一个,你要舍弃哪一个?红缨,还是南霖?除了倾心相许,她们都对你舍身相救。”
莫如深彻底不知道如何回答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左拥右抱,更没有想过舍弃任何人。
接下来的几天里,罗红缨和南霖已经和大家在一张桌上吃饭了,倒是莫如深经常借故不和大家一起吃饭了。
对于这些变化,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但谁都没有说出来。
正在莫如深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皇上身边的大内总管徐海来传旨了,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除了莫如深和彭超,所有人都没有接过旨,赶忙慌乱地跪在莫如深身后,不敢说话了。
徐海以他一贯尖刻的音调说:“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临安府推官莫如深自到任以来,克己奉公,协助钦差斟破大案,厥功甚伟,本应封赏。然莫如深私德混乱,牵涉醋坊民女奸杀案,后来虽然有不在场人证,但事实依然不甚清晰。由此坊间流言四起,有损朝廷天威。尔身为朝廷命官,不识礼仪,不明廉耻,故左迁至庐州司理参军,以观后效。莫如深必须旨到即行,不可迁延,钦此!”
莫如深疑惑不解,但来不及多想,依照朝廷礼仪道:“臣莫如深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原来都是和自己的上级一起接旨的,他站在后面就好了。
这是莫如深第一次独立接圣旨,他十分不习惯给人下跪。在他看来,跪天跪地跪父母,其他人皆不可跪。
然而他身在南宋,作为宋理宗的臣子又不得不这样做,他只好入乡随俗了。
他双手接过圣旨,刚想请徐海到客厅待茶。
性如烈火的彭超忍不住了:“搞什么?破获如此大案,有功于社稷,没有得到封赏倒也罢了,还被贬了官,真是岂有此理!”
莫如深读过宋史,深知宋理宗绝非明君,万一徐海回去不说好话,彭超就危险了。
他急忙喝止:“大哥,不可胡闹!”
秦斌是个读书人,一心想着参加科考,报效国家,看到莫如深被罚,也是满腔悲愤。
秦斌愤愤不平地说:“彭大哥虽言语粗鲁了些,倒也有些道理。想我秦斌读圣贤之书,自然要报效国家,然以今日之事看来秦某尚需考量再三了。”
莫如深喝道:“众人休得胡言!”
他想赶紧请徐海到客厅。
徐海当了三十多年太监,察言观色的本领可谓炉火纯青。他当然看得出众人的不平之色,却仍是泰然处之。
在莫如深的带领下,徐海走进了客厅。
刚落座,徐海微笑着开口了:“莫大人,咱家有几句话提醒你。”
莫如深赶忙施礼:“徐公公,请讲,如深洗耳恭听!”
徐海慢条斯理地说:“莫大人,众人的愤怒咱家可以理解,皇上也想到了。”
莫如深说:“皇上英明,谢皇上原宥!”
徐海说:“此次破获屯田谋私案,你立了大功,皇上当然清楚。可你知道吗?要不是皇上拦着,最近有多少人弹劾你,欲置你于死地吗?”
莫如深说:“多谢皇上天恩!”
徐海略带神秘地说:“破获此案,与国有益,但也得罪了朝中三成以上的王公大臣。他们惹不起吴潜大人和范东麟大人,只好把矛头对准了你。他们都被贬官罚俸,只有你安坐大堂,他们能不咬你吗?皇上借口将你贬官,恰恰不是罚你,而是救你。你明白吗?莫大人?”
莫如深仿佛明白了,这就是宋理宗给权贵们出一口气,平衡一下他们的心理。
莫如深点点头说:“如深明白了,多谢徐公公赐教!”
徐海站起来说:“好吧,咱家该回宫复旨了。”
他从怀里拿出50两金子,说:“这是皇上的赏赐,给你到庐州安家之用,切勿对外人提起,你可明白?”
“明白!”莫如深拿起一个金锭,递给了徐海,“徐公公辛苦了,如深贫苦出身,花不了许多钱。这个您拿着,买些茶水。”
徐海笑眯眯地说:“都说临安推官莫如深和府尹范东麟一样不讲情面,看来莫大人与范大人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好吧,金子咱家权且收下了,莫大人一路顺风!”
“多谢徐公公!”莫如深说道。
莫如深把徐海送到了门外,刚转身,罗红缨就急切地问道:“又是贬官,又是给金子,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近几天罗红缨第一次同莫如深主动说话,莫如深一时间还不适应。
苏小婉说:“我想皇上本不想将三叔贬官,但又不得不为之,故而给了三叔一些补偿。”
莫如深说:“大嫂果然不凡!”
苏小婉笑道:“我大哥为官多年,官场上类似的事情我见得多了,仅此而已,不敢承三叔夸奖!”
彭超问:“什么不得已,怎么又补偿了?”
苏小婉看看他,说:“超哥,你是个直肠汉子,你哪里懂这些。皇上是想拿三叔给那些人出出气,心里又不忍,于是给了补偿。”
彭超这才明白了:“原来如此!”
大家也都明白了,叽叽喳喳议论起来,唯独邹子龙一直沉默不语。
莫如深要面对的不仅是庐州的新职位,更大的问题是罗红缨和南霖两个女人该如何选择,是不是把她们都带走。
莫如深回到自己房间,坐在桌旁发呆。这时,门响了。
外面传来了南霖的声音:“莫大人,我可以进来吗?”
听到是南霖,莫如深浑身一震,迟疑了一下,赶紧开了门。
南霖背了一个包袱,说:“莫大人,我告辞了。”
“啊?你要走?去哪儿?”莫如深大为诧异。
南霖说:“在临安的这些日子,我一直教一些官宦家小姐弹琴,以此为生。经人介绍,我已经接到了一家书院的邀请,担任音乐教习。那天,我是偶然听说你涉案了,堂审当天才去看的。所有的事情只是适逢其会,你不必介意。这些天给你造成的负担,请你多见谅!”
说完话,她转身就走。
莫如深不知该说什么,嗫嚅着说:“你不能走,你说了那样的事情,今后还能去哪儿?不如——不如就留下吧?”
“留下?留在哪儿?你不是也要走了吗?”南霖问。
“噢,对。”莫如深才想起来,自己确实要走了。
他想表示的其实不是这个意思,还想说些什么:“其实,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话被南霖打断了:“我明白,我说的话虽然有损于自己的清誉,离开了临安,没人会知道这件事,你放心。”
莫如深想解释一下:“可是,我应该——”
他想说他应该对南霖负责任,在南宋这样一个年代,尤其应该如此。
南霖很豁达地笑笑:“你不用对我负任何责任,你没有对我做过任何承诺,我所说的林中之事只是子虚乌有,你不必愧疚。我们有缘再见吧!”
说完,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出去了。莫如深追到了门口,看到她径直穿过院子,走出了大门口。
莫如深想追,但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一样,迈不出去。
彭超站在院中大喊:“如深,老三,赶紧追呀。”
莫如深失魂落魄地回应了一句,赶紧往前迈步,却没注意门槛,摔了一个大马趴,只觉得眼前乱冒金星。
彭超急了,飞身上马,追了出去。过了一刻,他又一个人回来了,并没有追到南霖。
彭超边下马边说:“人已经不见了,她肯定是躲起来了。南姑娘极其聪明,她想躲,我们根本找不到她。老三,平时你挺聪明的,这次是怎么了?”
苏小婉劝彭超:“不要怪三叔了,谁碰上了,都难以抉择。”
彭超不说话了,其实苏小婉说得没错。
秦斌说:“莫大人有自己独特的人格魅力,南姑娘喜欢他,也很正常。”
吴瀚放下手中的笔,天真地说:“先生之言差矣。瀚儿以为师父与莫叔有婚约在先,理应成婚后,莫叔才能纳妾。”
秦斌说:“瀚儿说的是常理,今日之事不该用常理判断。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吴瀚歪着头想了半天,还是接着写字了。
刚才摔了一跤,莫如深终于缓过神来了。
彭超问他:“老三,皇上让你旨到即行,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莫如深想了一下:“我们已经在这儿打扰日久了,我准备明天出发。”
“好的,我去收拾东西!”彭超说。
“不!大哥,你好不容易与大嫂重逢,我不可再把你们分开了。”莫如深断然拒绝。
彭超很不理解:“老三,你们兄弟生死相随这么多年,我岂能在你被贬官之时离你而去呢?如若这样,我彭超还是彭超吗?”
莫如深很感动,又很为难:“可是大嫂那边怎么办?”
忽听门外有人说话:“超哥,三叔,不用担心我。”
苏小婉出现在了门口:“你们尽管去,我在这边很好。再过三四个月,焕芳就要生了。等焕芳行动自如了,我就找你们去。”
门外的苏小婉已经听到了他们说的话,她来也正是与彭超说这些的。
一向耿直的彭超竟然不好意思了:“小婉,我本来想跟你说,但没来得及,没料想你听到了。”
苏小婉淡淡一笑:“说与不说,没有区别。你们自然应该陪三叔赴任,我自然应该随你而去,只不过现在不是时候。”
莫如深说:“大嫂通情达理,深明大义,大哥好福气!”
彭超很开心,憨厚地笑了。
苏小婉对莫如深说:“三叔客气了,超哥只有我一个人,还十余年未见。而你却深得两个奇女子的喜爱,真是羡煞旁人!”
莫如深突然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大嫂取笑了!”
苏小婉语重心长地说:“老三,我们刚认识不久,但以大嫂看来你绝不是轻浮浪荡之辈,林中之事必是假的。南姑娘舍弃清白之名救你,是出于对你的爱意。如果超哥出事,我也会以清白甚至生命救他。最需要搞清楚的是你是否喜欢她,她不希望你出于感恩而娶她。”
苏小婉一语道破天机,莫如深点点头。
苏小婉说:“行了,我给你们准备行装,你们明天出发。”
莫如深赞叹道:“大哥好福气!嫂子贤慧有加,还善解人意。”
彭超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时,邹子龙进来了,表情很严肃。
彭超打趣道:“子龙,你又想搞什么?表情这么严肃?”
邹子龙一反常态,仍是不苟言笑。
莫如深觉察出了异样,问道:“老邹,有什么事,你说出来,我一定尽力。”
邹子龙问:“莫大人,邹某自追随你以来,可算称职?”
莫如深坐直了身体,说:“当然。好得很!”
邹子龙点点头说:“那便好!我有一不情之请。”
莫如深说:“请讲。”
邹子龙支吾了半天才说:“明天我不和你们一起去了。”
莫如深一愣:“没关系,有什么事,你先去办。办完了,你再来找我们。”
邹子龙摇摇头说:“不是,我是说——是说——另谋出路。”
彭超质问他:“邹子龙,你什么意思?老三做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