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〇五章 分叉的桥;京都之变
作者:魂动师之导师   春惊寒食最新章节     
    “戈姑娘人呢?——怎么突然不见了。”顾沉星的脚踏过桥梁与大地的交界线,突然回头。“刚才还在我旁边……”惹月也跟着他回头张望,却真的不见了戈舒夜。燕三娘没好气地道:“真是个麻烦精!”沉星焦急地道:“不行,我要回头去找她!”惹月拉住他:“白鸦先生应当同她在一起。白鸦先生武力高强,也通晓东瀛人语言,应当不会有危险。沉星你冷静些。”
    南乘风拉住他道:“我听夫人说,戈大姑娘身上是有法力的,当年我们在海上遭遇大浪,狂风都叫她截停了,怕是初来乍到,遇到高人撞克了。听说,平安时期,东瀛诸都城是效法唐长安的三才八卦九宫十二柱而建,而那时遣唐使们也将十二柱结界法带回了日本阴阳界,后来在日本本土结合神道教,成为守城人柱力大结界法。这堺町在京都大乱之后,吸纳了公家许多贵族在此避难,高人如林。”
    顾沉星道:“可我们毫无头绪,难道放着她不管?!我不想再让她失望了!”
    南乘风道:“我本想先把叛徒揪出来……这样吧,我请茶仙千宗易大人出面,去三十六人会合众探听一下风声。我们唐茶铺和茶仙大人一直有着不错的合作关系,他总会给我们几分薄面。”沉星谢过,惹月看着他,低头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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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身穿美丽十二单的女子如同翩跹的蝴蝶一样为她打开柴门。庭院中杂草丛生,第一眼十分荒芜,与贵族们打理的整齐划一庭院差距极大。第二眼却发现此间草长莺飞,蝴蝶逐花,紫藤花如瀑布般从藤架上泄下,充满了勃勃生机。
    舒夜觉得奇怪,在庭中环视——夕风微动,这里似乎时间静止,沉浸在一种惆怅的回忆气息中。自从她度过了兵荒马乱的少女时代,面对世上的风刀霜剑,她已经很久没有那种感觉了。
    像是夏日午后没人的房间,那个令人思念的身影刚刚离开,空气中还留着他的气息。
    她上前一步,庭院的后廊上似乎有人。稀薄的人影,好像随风飘散的记忆,又像夕阳最后一抹余晖,风铃微响,化作一片遥远的笑语回音。
    极美,美到令你麻木许久的心刺痛,——但只能失去,永远失去、无法挽留。
    “你能看见吗?(见える?)”戈舒夜点点头:“嗯,看不太清,似乎有两个人的剪影……只是,我感觉到空气中强烈的情绪,是一种,万籁俱寂的遗憾。”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种情绪像是浸染了她,让她感到一种巨大、同时无法抒发的悲恸,让她像犯了心脏病似的敲击胸口,“我很难受。”
    “那是首代家元大人的记忆。”有司看了看她,轻轻道,“初代家元大人在劝告你,”有司笑了笑,“不要进入永生。”
    戈舒夜恍然大悟:“他是……他是一个不灭的灵魂?”
    “虽然土御门家历代都是阴阳师,但他的后代中没有一个超越过他的修行。于是,那位大人为了守住他守护平安京的承诺,创造了北斗式神法的最后一式,破军之术。我们后人也是后来才明白那是一种近乎自我牺牲,为了停止生命的流逝,他将自己的灵魂封印做式神,在后代的血脉中代代流传。千年之后,他甚至有可能重回大地。后世的确定家元的仪式,就是看谁能够将他的亡魂召唤出来。后来我想,那是一种自我惩罚。”
    “为什么?”
    “就像是越疲惫,你却越无法安睡;——只一次,他只自私了那么一次。为了在漫长的时间中不至于孤身一人,为了留住一个挚友,一种只要经历就知道无法放手的真正的情感,他从唐土海上的流民那里取得了禁忌的术法。三川倒回之术,是让三途川倒流,将正在黄泉孤路上行走的孤魂强行拉出安息,挽回逝去的灵魂。”
    戈舒夜不禁问:“他成功了吗?”
    有司摇摇头:“泰山府君不会容许地下的亡魂再回来。他用尽全力,追回来的只不过是一段破碎灵魂的碎片。是蒙昧的意识、是混沌的灵魂,是刻骨铭心二十年后的纵使相逢却漠然不识,这比失去还更恐怖。
    他用尽了他所有的乞求、流干了他所有的泪水,以前,哪怕是面对鬼众万千,他只是感到兴奋和平静;在百鬼夜行的朱雀大道上他从容自如。可是这一次,家元大人终于明白了命运的无能为力,在漫长的执念不能解、在心碎成千片之后,他只能放他走。
    他的思念永不停止,他的灵魂永不安息。”有司缓缓的道,“他让我告诉你,如果你已经下定决心进入永生,就不要贪恋任何岸上人的温柔,因为分离是你们注定的结局。”
    戈舒夜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有司道:“羁绊是妙不可言的。要警惕,命运女神总是让我们误解信息,然后将我们引入歧途。你以为你知道,但其实你并不知道。”
    戈舒夜皱眉道:“什么意思?”有司以扇掩唇:“你自己的预言,怎么能让别人代解呢?”说话间,戈舒夜突然像被石化一样呆在原地,她的眼前出现一些凌乱的画面:一间明显不是大明风格的屋子,屋子开阔,四周用描画的金屏风隔开,童子在管领和华服女人的簇拥下更换衣衫,登上中心,穿着阵羽织的众人对着他跪拜。战火重新燃起,各种奇装异服的军队来回变换,风魔忍众也出现在画面中。
    “是他们、在哪儿?!”戈舒夜在幻境中发出呼喊,却见在风魔忍众的背后崛起一个老年男子,看上去像是个老和尚。他身后崛起的诸侯豪强们的脸孔却在变换不休!
    有司上前,把她扶起:“这是家元大人得到的预知梦!你看见了什么?!”他骤然望向将暮的天空,“荧惑星升起来了,火星凌夕日,动乱要开始了。首代家元大人!”
    那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如同白狐般狡黠又高傲,隔着被暴风吹起的草编的帘子,慢慢变得清晰。对着他们发出鬼神低语般温柔又危险的劝告:“后人们啊,你们来得不巧。荧惑星升起来了,一个战乱的时代即将拉开序幕。应仁之乱中,京左洛阳(解释:京都东半城地势高而干燥更加繁华,被称为洛阳,也是上洛一词的由来)几乎被战火毁灭殆尽,以后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流血杀伐、诸侯丧乱。有上洛野望的诸侯、大名此起彼伏,互相征伐不休,京都的主人不知道要更迭多少代,才能换来平静与和平。”
    有司有些惊叹对着他默默行了一个礼:“家元大人。”转头对戈舒夜道:“你的灵力真的很强,在你的灵场中,竟能让他的灵魂得到补充,开口说话。我们后代阴阳师的灵力衰弱,并没有像他那样强大的能力,让他逐渐变得衰微了。”面对帘幕后的人,一向高傲的白鸦也表现得很敬畏。
    那虚幻的影子踽踽独立在帘幕后,轻轻地道:“来自唐土的人,我没有什么能够送给你们的。众生皆苦,挣扎在五蕴织盛中,只有真正的智慧才能带领你们超越痛苦和和执念,这卷《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是菩萨的智慧,请你们誊抄完再走吧。”
    戈舒夜突兀地问:“家元大人,那是什么感觉?”那影子愣了一下,然后落寞地笑:“你遇到他的时候就会知道。”
    舒夜道:“可是我从来不曾遇到。我不知道一个人、怎么可能完全信任另一个人不会因为利益出卖自己;我不知道,一个人怎么可能珍惜另一个人超越自己的生命。人类的灵魂是卑鄙的,你为什么会选择原谅他们?你为什么会选择……坠入那条河流?”
    对方宽容地笑了:“正是因为人性是卑鄙的,当高尚的灵魂出现时,你才会那么渴望。不是吗?
    我们每个人,都在寻找着那条河。”
    突然,扑啦啦的拍翅声,一只白纸叠成的千纸鹤飞入院内,有司接过来,拆开,是一封信。他上下反复浏览了几遍,然后对帘幕后的人道:“家元大人,细川政元进宫了。天皇大人能否阻止这场动乱?”
    帘幕后的人摇摇头:“我竟不知道有一日,公家、朝廷衰微至此,孱弱得如同需要幕府喂养的弃婴。——我土御门家也该离开近畿、寻找乐土,远遁避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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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宗易衣着严整地为南乘风奉上一盏打好的茶青:“南先生,请用。”
    南乘风按照茶道礼仪转动茶碗三周,欣赏着茶汤的香气,然后双手捧着饮下。说了一些例行夸赞的话,然后一转:“千宗易大人,我们希望找的人……”
    茶仙道:“南先生,实在是不赶巧。三十六人会合众虽然希望帮忙,但……现在是特殊时期,事情恐怕有所拖延。会合众不想耽误您的时间……再者,您也知道怀疑对象的线索吗,也许可以……”
    南乘风知道东瀛人这样东拉西扯加长委婉的意思,就是拒绝了,于是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三十六人会合众如此紧张?”千宗易眉头紧皱,思索了一会儿,道:“上者之事,小人不敢妄言。”这倒让南乘风意外了,本来以为只是找借口拒绝他,没想到真的是将军大人出事了。
    南乘风道:“将军大人有复兴之志,不是志得意满,接连讨伐六角、畠山不臣取胜吗?”千宗易左右看看,摈退左右:“是半将军大人和伊势贞宗的军队上京,还有御台所日野富子大人,他们联手将出家的堀越公方之子清晃推举为将军。这几日,细川政元已经御访后土御门天皇,要求发下谋书,公家已经承认细川氏拥立的义澄为新征夷大将军了……细川氏发下谋书,就是要阻止我们各国接纳前将军义材!三十六人会合众正为此吵得不可开交,正想找土御门大人商议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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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样?”看见南乘风回到唐茶铺,顾沉星焦急地迎上去,问。南乘风抱歉地摇摇头。正当二人一来一回,门外突然响起了牛车的辘轳声。牛车四角都缀满丝绦,灯笼上写着“土御门”的字样。小童卷起车帘,从牛车上下来的正是戈舒夜。南乘风一看,她将那件有着今川家纹的上衣换下来了,叠好放在小童手中。她仍穿着素色长袴,上身换了一件公家男童穿着的浅赭石色对襟水干,上面绣满了交错密集的花纹。这一身上公卿下武家的打扮显得不伦不类。
    小童将白鸦当做舒夜的式神,于是将今川家纹的绀色上衣还给白鸦道:“主人说,请将这件上衣还给您的朋友吧,也请不要冒用他人的家纹,可能会招来纠纷和灾祸。”南乘风倒是很自然地道:“这是因为我之前给茶道东家送了好茶叶,人家用典当铺的东西来跟我换的。不知道哪个浪人,将军家的家纹羽织都舍弃。”
    却见顾沉星突然一把控住了戈舒夜的双臂,注视着她的双眼,再也不能压抑急切和焦虑,激动地道:“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又要突然消失、我再也找不见你。
    你知不知道、我急得快疯了!我知道你不是寻常的人,可你以后能不能不要突然不辞而别,你能不能说好了留在天海豊,就会留在天海豊?”他终于软下声音,几乎是在央求,“算我求你,可不可以?”
    戈舒夜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恍神,谁也难以抗拒少年人赤裸真挚的告白,我可以试着相信他吗?我可以试着相信人类吗?
    我可以踏入那条河流,让自己随波逐流吗?
    “我查到风魔忍众可能出现的地方了!”本来是担心前来迎接的苏惹月恰好撞见——就算是再怎么自欺欺人,也无法掩盖那炙热的眼神,她不可置信地摇头,眼神中的诧异惊讶终于演变成背叛和绝望:“你们……你们……你们一直当我是傻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