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人商会十分热情好客,船上众人为了行动方便,下岸活动轻便的天海豊众人和使团通事们,便都随着沈自丹住在陈林两家。周敏静和南乘风为了应对突发情况可以机动启航,则没有下船。
杨昶、杨明和沈自丹的暗卫,林孟庐围坐一起。
沈自丹问:“林员外,这满剌加最近市井坊间可有关于帕杜卡王子与苏丹的流言?”
林孟庐道:“皇室为舆论之涡心,流言必然是有:有说帕杜卡王子沉迷女色的,因为一名美姬而与父亲反目的;有说因马末沙苏丹更加偏爱幼子帕马嘉的,也有说马末沙想要传位给弟弟敖杜拉王爷的,还有说帕杜卡王子是渎神被真主降下天罚的。”
沈自丹道:“费通事,你继续上书,以林妙手之名请求医治王子之病,以求亲自见到帕杜卡。”
抚摸着春水:“兵者,凶也;大明和满剌加又是盟友,如何能够不查清原委曲直,就随便干涉他国?我必须亲自见到帕杜卡王子,而后再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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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惹月一方面担心着顾沉星的船没有跟上,一方面天海豊又被沈自丹摊派了打探帕杜卡王子消息的任务,周敏静顾沉星都不在身边,也没个人商量,秀眉紧蹙,十分焦急:“这帕杜卡王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大明使团连面都见不上?我实在想不出法子。”
马四爷见多识广,道:“大小姐,纵使你有千条妙计,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咱们人生地不熟,这当地人的事情,还是得打听当地人不是?”
陆剑羽也道:“大小姐,你放宽心些。”
冷昭阳正被陈丁领着从林家公馆过来看天海豊诸人,看到诸人愁云惨淡的样子,不禁心里道:“哎,虽然我不赞同夫人祸引他人的做法,但这个顾沉星还真是关键时刻靠不上,苏小姐小小年纪柔弱女子,总要承担整个镖局的重任,有时候看了,真替她感到冤枉。
我虽然同情戈姑娘,但苏大小姐又何尝不可怜呢?顾沉星啊顾沉星,你这个海王冤孽。”
陈丁殷勤地询问了一圈各位客人是否有什么短缺的,听到他们烦恼帕杜卡王子的消息,不禁笑了,道:“苏姑娘不用忧心如焚,打听这种小道消息啊,你们走官府途经肯定是不行的,陈家倒还是有条路子。这个帕杜卡王子,他的母亲有汉人的血,是吃汉人的奶长大的——他小时候的奶妈,一个是满剌加宫里的妈妈,还有一个就是我们陈家的老仆人,菊仙妈妈。两个妈妈认识几十年了,我叫菊仙妈妈带块好茶进宫看看老姐妹,为诸位打听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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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人的围观注视下,菊仙妈妈用小壶烧伤开水,沏上一壶好茶,直直身子,骄傲地,容光焕发地,像个舞台中央的说书人似地绘声绘色地解说起来:
帕杜卡王子,也是满剌加苏丹国的太子,叫他老爹苏丹王,给关起来啦!
这事儿起头的缘由,倒不是什么君臣父子中了奸臣的奸计,也不是因为什么军国大事争执起来,说起来叫诸位好笑——是因为一个女人。
这还要从半年前说起,刮西风的时候,天方人(阿拉伯)的船拉来了一船奴隶,其中,有皮肤黑黑的昆仑奴,也有皮肤白白的色目人。这白白的色目人当中,有个女奴长得特别漂亮,她的头发是火红火红色的,眼睛是碧绿碧绿的,像是猫眼儿瑟瑟石一样;她说话的声音像是一只百灵鸟儿,能够通晓各国的语言;帕杜卡王子一下子就被这个女奴迷住了,花了整整一罐子金币买下了她。
宫内买卖奴隶也是常有的事,跳舞的波斯歌姬,杂耍的侏儒,博大家一笑,马末沙苏丹王一开始并没放在心上。
却没想到,这个女奴是个异教徒的女巫!她的房间中冒出紫色的散发出香味的迷烟,把帕杜卡王子迷得死死的。王子专门为她打造了一个纯金镶嵌宝石的杯子,她就用这个杯子作法。
她会使用水的法术,河流和海给她带来四处的信息;她还使用水盆进行占卜,经过水的倒影解说未来的命运;在迷烟中发出危险的预言;她口中常常说出冒犯真主的言论来——到最后,她居然发出狂妄之言,要我们满剌加的所有臣民都背叛真主,改宗去相信一个什么其他的神灵,另一个主!
满剌加的苏丹虽然侍奉真主,但是对于世界各地的信徒,无论是佛教徒还是婆罗门教的人,都非常宽容,城中的佛寺、湿婆梵天庙宇和清真寺同样矗立,香火旺盛,相安无事、和气生财。可是那女巫竟然口吐狂言,说,若不改信天主,我们的城就会被毁灭!
马末沙苏丹手中有雄兵数万人,又有来自印度的象兵五千和马来兵数万,正是国力最强的时候呀,他听到这些预言可以说勃然大怒啦。苏丹大人于是命令帕杜卡王子将这个女巫撵出皇宫去,驱逐出境,不许她再妖言惑众。
不想这帕杜卡王子竟然像着了魔似的,竟然害怕得瑟瑟发抖——他怕的不是他的父王,而是那女巫预言的未来,说他已经看见了这女巫行使的神迹,满剌加会落入一片火海和地狱之中,无数马和象身上燃着火,发出悲哀的、临死的嘶鸣,城头石头的大桥被从天而降的炮火击落,民居燃起火焰、坍塌,居民们被抢夺、被屠杀;他看见了他母亲的灵魂在地狱里备受煎熬,就算是他母亲强大的母国大明,也会有一天遭受倾天的从天而降的炮火而倾覆。遍地化作焦土,万人被活埋入大坑,平民的头被恶魔砍下来像炫耀似的堆叠在一起,尸体流出的血水染红了土地和大河。
他受不了未来的痛苦,恐惧一天天地折磨着他,他已经接受了这个女巫的洗礼,改信天主教了,希望天主能够救他的性命,希望天主能够救这座城。
满剌加人信了真主几十年了;听了这话,再仁慈的父亲也会发疯,再宽厚的君主也不能无动于衷,异教徒竟然蛊惑了儿子,更蛊惑了太子,满剌加的继承人,苏丹王想把这个女巫烧死,而且不得不考虑更换继承人的人选了,是给幼子,还是王爷敖杜拉?
这时宰相敦墨泰西劝住了愤怒的苏丹王,他说,此时万事还未有定论,王子冒犯真主之事,不可以让帕马嘉小王子或是敖杜拉王爷得知,否则,生出了不臣之心,邦国就从内分裂了。他建议将帕杜卡王子和女巫分开,单独关在宫中,等到他脑袋清醒清醒再说;又将那个女巫打入水牢。
时间过去了半年,帕杜卡王子似乎恢复了一些理智,不再那么恐惧了。马末沙苏丹正在犹豫要不要杀那个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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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自丹疑惑问道:“马末沙苏丹没有杀了那个女巫?”
菊仙妈妈道:“这是由于我们苏丹仁慈。”
沈自丹摇摇头:“此中实在是蹊跷,若马末沙苏丹认定这女巫是挑起他父子分裂的罪魁祸首,这女巫早该没命了,怎么还会留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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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剌加皇宫的地宫,一条河流从这里流过。
“我儿啊,半年了,半年了,那个女巫的预言落了空,你还是不敢相信我满剌加祖宗众神的保佑吗——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黑色的恶魔降临,”马末沙道,“你还是那么恐惧吗?”
“父王,我听仆人说,大明来人了——大明的水师来了吗?”帕杜卡王子抬起眼睛,满怀期望地问。
“大明来的只是一个个小小的商队通事,还是跟着西亚细亚的使团来的,这是他们送给你的。”马末沙让仆人将镶嵌宝石的古兰经递给被软禁的帕杜卡,“好好读一读古兰经,别整天被异端女巫迷得晕头转向的。”
“什么?才来了一个小小的商队?没有水师的船队?——不够呀,这点人不够呀!”
“你小子,到底在怕什么?!难道是想借兵推翻你的老爹吗?”
“当然不是!恶魔,恶魔从西方正往东航行,马上就要来吞噬我们了!”
“哎,你怎么执迷不悟!——来人,将那女巫带过来!”
卫兵拖着卡罗丽娜上前,把她丢在父子之间。
“你不是说,你是个女先知吗?半年前,你预言,在登霄节前后,原来我们从来未曾见过的黑影,就会从西往东达到满剌加,露出他黑色的翅膀和獠牙,屠杀穆斯林。现在登霄节到了,只有从东往西来的明人和西亚细亚人,还带着给真主的礼物。你错了,你完全错了,——你还不承认是妖言蛊惑王子?”
“我是来救你们的,只有改信天主,悔过你们的罪,你们才能得救!”卡罗丽娜神经质地从地上爬起来,怀里掏出一个金杯,附身到河里舀了一杯水。她对着微光,双手转动着杯子,看着水光中的倒影:
“来了,他们来了!快跑,快跳到屋顶上逃跑,快藏起来!”
(卡罗丽娜天真地以为满剌加人改宗信天主教,葡萄牙人就会放过他们)
仆人突然从外面跑进来,道:“苏丹大人,敦墨泰西宰相找您,有奇怪的人到达了港口——红毛,他们是一群色目人!他们说,他们是弗朗机人。真是稀罕了,宰相大人说我们以前,从来没见过他们这样的人;他们也从来没到过满剌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