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万岁万万岁!”沈自丹终于能够重新回到权力的中心,得见天颜。
朱佑樘看上去有些疲倦,笑笑,道:“自丹,回来了就好,将你的所得写个折子上来吧。朕今天有些乏了。”他转头传召了另一个太监。
沈自丹心中担忧,道:“除了满剌加所献金杯,还有关于出兵帮助满剌加的事……”
朱佑樘示意沈自丹可免礼站起来,道:“自丹,朕奉行休养生息的国策,如今大明国事平静,百姓亟待繁衍。朕事事俭省,不欲大动兵戈,这事儿如果真的这么急,你先交了内阁讨论。旅途劳顿,先下去好好休息吧。”
沈自丹只能讪讪告退。
******
回到花川迎风别业,沈自丹神色晦暗,心中忧虑:“当年汪直监督辽东,打得女真人几乎族灭,为国立下大功。但却由于长期呆在东北,离开京城、离开先帝身边太久,而失去了宠信,这才落得个惨淡收场。
我原来自恃扶持陛下于襁褓之中,又有拥立大功,加之自诩事事先国忘己,从不贪墨国帑或是收受官员贿赂,于是放心奔波于国事前线。
却百密一疏,或是追逐药师的心太过强烈,竟然连这么大的教训都忘了吗?
陛下身体一直不好,想要追求长生之药的心情应该没有减弱。对我从满剌加千里迢迢带来的圣少女全不关心,该是有什么人替代了我。”
于是吩咐暗卫:“调查清楚,我离开京城这年月,前朝、后宫,陛下提拔重用了哪些人,最关心的事情在什么上?
从首辅到厨子到内侍、术士方士,谁与陛下走得最近?最近陛下兴致在何处?又除了勤政,又在哪里消磨的时间最长?”
(这里时间上不严谨,李东阳谢迁入阁是弘治八年的事)
留在京中的娥眉上前,朔不在的日子她担任了情报核心,道:“回禀主人,前年丘濬死了,去年二月,徐溥退了,内阁大学士补任。如今内阁首辅是为刘健,太子太傅兼户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新入阁的两位,李东阳加封太子少保兼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谢迁加封太子少保兼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
沈自丹略皱皱眉:“刘健是老人儿了;李东阳城府颇深,谢迁本座也晓得——一群文科进士出身的状元,掌兵部、他们懂个屁!”
娥眉继续道:“陛下最近的在后宫中,与一位叫李九官的宦官亲近,还封了他传奉官。这李九官说他有上天赐他的异书符箓,他为陛下祈祷、开坛做法,乞求上天保佑长寿体健,若是精诚感动了上天,还能让纪太后的圣魂重返人间呢!
这李九官贪得无厌,向京内诸官员索要贿赂,家中账本记录黄米、白米数千万石,实是暗语索贿黄金、白银。他还侵占京畿百姓良田,更将盐税大事收到自己手中。”
沈自丹恼道:“陛下竟也由着他?”
娥眉道:“正是因为陛下宠信优渥,特别信任他的鬼话,才叫他能够如此招摇呢!”
沈自丹沉吟了一会子道:“我以为陛下心中最恨李孜省、继晓这种妖僧术士,原来但凡是人,软弱的心灵都会迷信,区别只不过在于迷信哪一个罢了。
哼,陛下放着我一个能够呼风唤雨的真正的翔士、白剑的候选者,未来的祭司不去信用,反而去信一个什么假的江湖骗子,简直是识人不明!!!
看来陛下的心中症结还是在长生与复活纪妃娘娘上。
如此一来,我们必须加快破解金玫瑰隐修会的隐语,找到丘处机带回的圣少女的血脉究竟在于何处,做出不老药。我要以实力证明自己——我要在陛下面前亲自展示我躯体完整的过程,如此奇迹,一招制胜,快速复宠,见信于陛下。”
******
**内阁不支持海权**
御马监要求大明水师南下夺回满剌加的奏章被内阁讨论,李公谋、刘公断,谢公独侃侃,引经据典,全部打压海权派。
(论点一满剌加不重要。谢迁是辩手性格,一顿超强观点怼脸输出,直接和沈自丹脸贴脸地吵起来了。)
谢迁:当今陛下“法祖”,与民生息,有文景之德,不愿再起烽火。前番越南在云南闹事,砍杀边民,也是地方官息事宁人为主。这本是大明的福报,你一个太监竟然想要挑拨离间再起烽火。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为之。
且不说满剌加远在千里之外,孤悬于海岛之上,若是水师大局南下,一则靡费巨资,国库承担不起;二则劳民伤财,兵部、户部,水军、百姓都要大动干戈。三则,若是败了,一不小心激起农民起义,匪贼造反,政权不稳,如同土木之变一般动摇大明根基,难道是你一个区区太监能够承担得起的吗?
就算你愿意当这个奸佞,背负千古骂名,大明就能跟着你一起冒这个险吗?
沈自丹:满剌加地理位置重要。扼海上航道咽喉,是我大明南海民生航路之机要,更是太宗皇帝所规划的海上朝贡体系之枢纽。
拿下满剌加就能够控制整个南海,控制天方、印度到日本、爪哇、真蜡的所有税收!只要满剌加到手,拿到这笔财富,用兵的钱三年之内就可以收回,——
而且我们可以通过向商船收保护费为商船护航,建立一只大明的海上常驻护卫水师,如此一来良性循环,一则能够从商人处拿到大笔税收,军费供应充足,长期防备海盗,倭寇等便不成气候;二来南海将牢牢在我大明的控制中,成为我战略纵深。三则通过海军威慑和打击藩属国和贼子的背叛,这比倭寇直接骚扰大明本土、导致灾荒、流民和粮荒合算得多!
谢迁:哼,区区一个海上孤岛、蕞尔小国,一不产粮、二不产香料,三不产金,我看不出有什么重要的!它孤悬于海上,难道能够凭空变出金子?
沈自丹:贸易就金子,一个自由港所带来的频繁的交换、活跃的商贸就是财富!你没有到过那里,不知道那里可以造成的经济规模!
谢迁:我大明一向重农抑商,以农民为天下之根本,脱离了土地,你说的那些只不过是商人的奇技淫巧、投机倒把!根本就是万恶之先!
沈自丹(叹了一口气,心想跟文人说商业的重要性简直是对牛弹琴):满剌加是大明的藩属国,我大明从太宗年间建立了朝贡系统,此次,藩属国有危机,被其他贼人所占领劫掠,大明如若不救,会导致系统崩溃。
而且失去了威慑,这是明着告诉葡萄牙红毛海盗,大明软弱可欺,他们会肆无忌惮、变本加厉地直接北上,掠夺大明的生民,毁坏大明的经济秩序。
扁鹊见蔡桓公时说,若并在皮毛,可以治;病在肌骨,也可以治;若病入膏肓,就没得治了!
葡萄牙红毛贼人的入侵正如同疾病入侵,趁着他们还没有进入体内就打击他们,是最好的选择;若是等他们北上来到大明的领海、乃至内地,会使得海防左支右绌,更加困难!
谢迁:如果水师重兵南下,那才会使得海防空虚呢!
我兵部不同意!
(论点二你想争权,李东阳谋士性格,慢吞吞挖坑)
李东阳:永乐年间太宗皇帝令郑和七下西洋,耗费靡巨,有一批海权权贵趁机崛起,科举派与海权宦官派打得不可开交。
我们用了多少年才拨乱反正,遇到文景一般爱惜民力的陛下,避免重新走上海权权贵的路线。
如今每年的水师军费已经耗费靡巨,国库不堪重负,你不想着如何俭省用度,反而长着嘴和陛下要钱要权?
难道御马监是另有打算——俗话说养寇自重,你自己奏章上也说了,攻击满剌加的葡萄牙红毛贼人加起来不过千人有余,说不定他们在满剌加抢劫数日后,就自行散去了,值得我大明兴师动众南下吗?
况且,长途攻击,我大明将乃疲惫之师,而对方守株待兔,根本就是兵家大忌。——你身为御马监总理太监,不会连这点兵法都不会用吧?我看你是想挟寇自重、争权夺利吧!
难道你想再走当年海权权贵的路线?还是你跟巢湖水师的后人有所勾连?
我礼部不同意!
(论点三刘健做出了最后判断,相当于军事上放弃了满剌加)
刘健(和稀泥道):罢了罢了,沈公公也是为国远征,也有道理。
既然如此,我们发下文书,斥责一下佛郎机(葡萄牙)人,谴责他们的恶行有悖天伦人神共愤,责令他们速速离开满剌加;
再给满剌加发送印章、文牒,证明只有苏丹王才是我大明承认的合法王者。
(刘健看了看沈自丹非常不满的神色,和稀泥加码)和亲,从功勋贵族家族中选择一位女孩封为公主,将她送到满剌加王室,与王子结为儿女亲家,我们兵部出钱,给他们送些火器、大炮作为嫁妆,也算是帮助他们夺回城池的支援了。
沈公公忧心如焚,就请亲自督办吧,我户部支持你,可以给你出这笔钱。
******
沈自丹作为唯一的先知者五内俱焚。
他像唯一一个预知灾难的人,跑上屋顶大声警告,却被视为自私、疯子和奸佞。
他深深地感到一种无力,像是一个衰弱的婴儿想要奋力阻止一艘正在历史分叉口的大船驶向歧途,你明明白白地知道,驶入歧途后,无论在这条路上多么努力精进,沉没和衰弱都是必须要面对的了。
就像用木船和装着一百八十门巨炮的铁舰相撞,无论木船多么精巧绝伦、巧夺天工,它都不会赢了。
但是区区一个人的“先知”,根本没有任何作用。除了对于他自身的煎熬。
他明白了路西法对他诅咒的内容。
他也明明白白地知道,三位内阁大学士绝非奸佞之人,反而他们是少有的耿直忠贞之人,而且讨论这件事、做出决断效率高、全无拖延,完全站在珍惜大明国祚的角度上,是非常高效的内阁,并且是能够在明史中排得上号的数一数二的优秀内阁。
人不能超脱他的时代。
我们都被时间的绳索捆绑在历史之中。
******
**孝宗痴迷李九官的符篆**
“督主大人,不好了!”沈自丹憋了一肚子气,回到花川迎风别业,却见娥眉上期来报。
“那个李九官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也许是得了某些憎恨我们西厂官员的贿赂,也许是怕您回来之后会夺了他的恩宠,竟然以占卜为由,说您喜好杀伐,不利修行,撺掇陛下远离您!并且说什么积德,要裁撤西厂!”
沈自丹皱眉:“蹬鼻子上脸,不知死活的东西!敢跟我斗!
娥眉,叫朔带领六卫全力去查金玫瑰阵上圣少女的痕迹,我快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