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城只有一个连府,也只有一个府邸自称连府。
城主府的仆人站在马车前方,毕恭毕敬呈上请帖。
平瑶打开后瞅了一眼,随即丢向了古凌可,像甩掉一块脏兮兮的抹布一样,十分庆幸地说道:“找你的。”
请帖的落款人是连家三少爷连隽。
古凌可知道平瑶讨厌此人,不喜欢被此人纠缠,有这样的态度很正常。
可他疑惑连隽为何会找自己?
连隽在请帖上说对他久仰大名,看在两人关系不错的份上请他一叙。
古凌可心想自己在乌城有什么名气?
也就黑暗榜上提到过他的名字,还没有图像,大部分人都不会把那个名字和他联系在一起。
他和连隽只在药殿有过一面之缘,当初还打了一架,实在谈不上什么关系不错,所以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
连府仆人拿着被退回的请帖站在马车前不知所措,有些惊慌和乞求地看着车内。
车夫解释道,连隽性情乖戾,对没完成交待任务的下属向来责罚严重。
连府仆人在府内最怕城主连家城,第二怕的就是连隽。
听了车夫的话,平瑶在旁边幸灾乐祸地怂恿道:“古凌可,你看人家可怜的,我看你还是去吧,去一趟又不会死。”
“你怎么不去?你跟连家三少爷关系可比我好多了。”古凌可没好气地叫道。
他和连隽有过一面之缘,但从那个少年身上,他有一种被藏在丛林里的猛兽盯上的感觉。
平瑶两眼一翻,说道:“人家请的是你又不是我,我瞎掺和什么劲?”
就在这时,那名仆人开口道:“少爷说,请古先生去,是想请教有关‘圣字文’的事。”
“圣字文?那是什么?”平瑶问道,脸上充满了好奇。
古凌可没好气又感慨地看了平瑶一眼。
对净化师来说,圣字文是最神圣的净化术,然而如今竟有这么多净化师连圣字文是什么都不知道。
看完平瑶,古凌可又疑惑地看着连家仆人。
他从未对别人提过自己懂圣字文的事,但在随柳院净化师出诊的过程中,他不止一次用到过圣字文。
他想难道连隽无意中看出了自己懂圣字文的事?
圣章九篇,三篇在净灵庭,骨之篇在柳院,其他五篇下落辰夜没有提过。
古凌可想连隽提到的圣字文,会不会就是剩下那五篇之一?
那名仆人看着古凌可又说道:“少爷说了,那些圣字文很特殊,相信古先生一定会感兴趣的。”
马车在巷道中缓缓行驶着。
这是连家的马车,光从金丝楠木做成的车厢与纯种汗血宝马就可以看出这辆车的尊贵。
平瑶乘药殿的车回去了,没她在耳边叽叽喳喳,古凌可一时有些不太适应。
马车走了很长时间。
当古凌可无聊地掀开窗帘,看向窗外时,一条凋敝多年的大街赫然进入了他眼中。
这条街很宽,让人吃惊的是街道两旁没有一座府邸。
直到前行近百米,一座破败的府邸才出现在眼前。
看着这座府邸,古凌可想起刚才在车上平瑶对自己提过的圣殿府,不禁问道:“我们不去连府?”
那名仆人走在马车旁,躬身答道:“少爷不在府中招待先生。”
古凌可眼中闪过了一丝疑惑,问道:“这是哪儿?”
那名仆人答道:“现在无名,以前是圣殿府。”
古凌可眼中的疑惑更甚,问道:“为何来这儿?”
仆人答道:“少爷说,府中有一物,先生肯定感兴趣。”
马车停在圣殿府前,古凌可跟着仆人走进了府中。
他以为这座府邸如平瑶所说,破败得一塌糊涂,走了进去才发现,府内生机勃勃,绿草如茵,哪有半点破败的迹象?
府内到处都是人。
这些人身穿乌城兵服,五丈一兵,十丈一卫。
如此森严的光景,即使在重明城,古凌可也没见过。
一队队精锐侍卫从古凌可身边走过,从那些侍卫身上,古凌可感受到了中灵境气息,不觉讶异。
他想这座在外人看来早已破败的府邸隐藏着什么秘密,居然能让乌城派遣如此严密的部署守护?
圣殿府后花园有片湖。
湖泊安静祥和,一片静谧,然而守卫最为森严,五步一兵,十步一卫,聚精会神地盯着四周,严防任何人靠近。
仆人带着古凌可来到湖边,躬身说道:“先生稍等,我这就去通告少爷。”
古凌可“嗯”了一声,来到湖边长堤,心里充满了疑虑。
照平瑶的说法,圣殿府以前是净化师的宅邸,后来不知为何,那些净化师一夜尽亡,这座宅邸也败落下来。
既然如此,城主连家城为何要在宅内布下如此严密的防卫?
这等防卫,别说上灵境和承师境,就是豪强来了,也未必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宅中。
湖心有座岛,岛上有座亭子,一座木桥顺着水面搭在岛上,另一边刚好建在古凌可不远处。
古凌可见连隽未至,于是踏上木桥,向湖心岛走去。
岛不大,和宅内其他地方不同的是岛上没有一名侍卫。
然而从周围侍卫的部署看,古凌可感觉那些侍卫守护的正是这座岛。
岛上亭子内没有石桌椅,只有一座青琅玕碑。
在净化界,青琅玕具有驱邪功能,平常一小块都不好找,这座青琅玕碑竟高达五尺,比古凌可还高。
青琅玕碑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那些文字普通人不懂,但古凌可懂,因为那是圣字文。
那些文字刻满了青琅玕碑。
其中一些从碑上铭下,刻在了亭内地面上。
站在亭外看,仿佛一座没有完成的法阵。
没有人知道圣字文的含义,没有人知道这些文字代表着什么意思,但古凌可会读。
在圣字文的世界里,会读,代表着一切。
古凌可会读圣字文,在读这种文字的过程中,他领略过这种文字的奥妙。
如今见有人用这种文字布下了一座法阵,他内心微讶,不自觉念起了青琅玕碑上的文字。
他懂圣字文,也懂符文术,将圣字文与符文术融合后的奥妙,只有他能体会。
青琅玕碑上文字极多,当他在心里默念的时候,丝毫没有察觉,凡是被他念到的文字皆会泛出瞬息即逝的微弱光芒。
那些光芒出现在青琅玕碑上,也出现在他脚下。
当他身心完全沉入圣字文的世界中后,岛中亭外,一个个圣字文自亭脚浮现,如八条泛着光芒的线,以快得惊人的速度向八方蔓延而去。
湖边松林里不知何时没了乌城侍卫身影,再远一些地方,乌城侍卫尸体堆得满地都是。
还有一些乌城侍卫站在那些尸体旁边,身上染满了鲜血,沉寂地等待着接下来的命令。
一棵树后,一个少年缓步走出,远远望着岛中亭里的古凌可,嘴角微扬,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那是连隽。
在他旁边树影中,依稀可见一道披着黑袍的苍老身影。
那道身影双手结印,嘴里默念着什么。
如果被古凌可看见,一定能辨出老者嘴里念的正是圣字文。
青琅玕碑上的圣字文觉醒是受古凌可的召唤,岛中亭外的圣字文觉醒是受黑袍老者的召唤。
那些文字从岛中亭向八方蔓延,在极短的时间内爬到岛边,钻进了岛外湖水里,又在水中似整整齐齐的鱼群一般,以看得见的形态绕着湖心岛游动起来。
从高处看,会发现这些圣字文如符文一样布满了整座湖心岛,仿佛一座法阵。
或者说,那就是一座法阵。
一座由圣字文构成的法阵。
整座岛,都是一座法阵!
圣殿府曾是乌城最神圣的地方,因为这里住着从圣域来的净化师。
后来圣殿府在一夜之间沦为荒府,因为住在这里的净化师全部死亡。
没人知道那个夜晚发生了什么事。
城里流传着关于那一夜的许多谣言,流传最广的一条是圣殿府内出了妖邪之物。
为了镇压妖邪,神盟的净化师全部阵亡。
至今没有人证实这个流言是真是假。
当天夜里,不止圣殿府,圣殿府外三条街内,没有一个人活下来。
后来乌城从遥远的南疆请来了一位盛名在外的巫女。
那位巫女在圣殿府推演了三天三夜,终于算出,导致圣殿府血案的源头是府中这片湖。
那位巫女说,这片湖里居住着一只能毁灭整座乌城的怪物。
巫女说出这句话后,一个身披黑袍的神秘人走进圣殿府,说他可以封印这片湖。
巫女和那个神秘人合力,采青琅玕碑,布东海神珠,借南疆巫术,集圣字文与符文术,共同封印了这片湖。
那个神秘人悄无声息地走了,就像来的时候一样。
巫女没对任何人提神秘人的身份,只是告诫众人,护好这片湖,禁止任何人靠近。
从那以后,圣殿府成了禁地。
除了府内守卫森严的乌城侍卫外,再看不到其他人。
直到今日,圣殿府出现了两个外人,一个是古凌可,一个是那名黑袍老者。
禁地不再是禁地。
或者说,府中的某种禁忌遭到了触碰。
这种禁忌,就在湖心这座岛上。
岛上文字连为链状,如藤蔓般密布,按一定规则刻在地面上。
千百条文字链中,靠近湖边的一条上面,一道文字忽地闪了闪,跳起了一簇火苗。
那是一簇带着死亡气息的黑色火苗。
城北,药殿。
药殿后山有座亭子。
站在亭子里,不止可以将柳院诸院尽收眼底,还能看到城中诸景。
亭子里有个人,身披黑袍,不是别人,而是辰夜。
他远望着城南某个方向,说道:“这么多年来,辛苦你了。”
辰夜身旁站着一个人,也是一位老者,身穿青绿药服,胸前并未佩戴徽章,不过从满头银发和身上散出的气息来看,这是一位实力和医术都极为高超的药师。
老者看着远方,呵呵笑道:“当年邪祟作乱,圣殿人一夜之间全部遇害,幸亏你和南教神女找出源头,将其封印,这才镇压邪魔,使城里人免遭余祸。我不过是在这儿坐了几年罢了,谈得上什么辛苦?”
辰夜眼角浮现出了一抹忧虑,说道:“相楠当年推演出,那座湖下隐藏着能毁掉整座城的邪恶力量,这才再三叮嘱众人,一定不要对那片湖抱有非分之想。可这些年来,想打开湖上封印的人不在少数。”
老者一听,哈哈笑道:“这些年来,想解开湖上封印的确实不在少数,但你和南教神女的封印岂是一般人解得开的?你的圣字文封印法阵,加南教神女为封印赋予的幽冥鬼火,二法相成,即便那群早在王境浸淫多年的老古董也不敢对那片湖生出试探之心。”
湖上的封印非常特殊,由圣字文封印法阵铭刻,如果说有可解之人,必是懂得圣字文的净化师。
然而任何触动法阵的人,都会遭到南教神女布下的幽冥鬼火袭击。
幽冥鬼火乃上古十大火焰之一,即使拥有烈火源的锻造师都对这种火焰忌惮不已,更别说对火焰没有丝毫抵抗力的净化师了。
所以没人能够解除湖上封印,哪怕位列王境的至尊也做不到。
辰夜比谁都清楚这点,这才敢将湖上封印交给身旁老者。
然而望着南方圣殿府方向,不知为何,他内心总有一份不安。
一阵风忽然刮来,带出了浓重的血腥气息。
两人一起转身,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半跪亭外,低头说道:“盟主,我们安插在圣殿府中的眼线全被拔除。”
那人身穿乌城侍卫服饰,明显是从圣殿府逃回来报信的。
在他面前,被他尊称为“盟主”的老者正是医盟盟主袁游。
袁游两眼微眯。
从圣殿府中那片湖被封印开始,他便派人混入乌城侍卫,严密监视着府中动态。
他很清楚此事早被城主连家城知晓,可是府中湖封印事关重大,数百年间,双方一直相安无事,为何连家城要在这种时候干这种事?
那人明白袁游内心疑虑,说道:“下令清洗的,是连家三少爷。”
“连隽?”袁游微微一怔。
他知道这个名字,是因为平瑶经常对他抱怨连隽对自己纠缠不休,谁想挑起连家与医盟事端的会是这个少年。
连家和医盟都是乌城最大的势力之一,如果撕破脸皮,必是因为惊天动地的大事。
袁游很难理解,连隽这位三少爷,为何要选在这个时候挑起事端?
辰夜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很合时宜地解答了他的疑问:“当年我和相楠布下法阵,就没想着解除此阵;可要解除此阵,并非没人能够办到。”
袁游大惊。
他知道辰夜不会跟自己开玩笑,心想世间怎么会存在既是净化师,又懂圣字文,还不受火焰影响的人?
辰夜这次没有解答袁游的疑惑。
他望着城南方向,自言自语道:“是我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