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是昨夜受损最严重的地方,此刻却是城里最热闹的地方之一,因为后院拴着一匹马。
这是付军骑来的翻羽马。
青黄色的马,身材高大,蹄下隐现青黄云彩,马毛极长,飞奔起来翻飞如鸟羽。
众人将翻羽马围在中间,目光充满了好奇与羡慕。
这是传说中的“天子八骏”之一,拥有高贵的上古神马血统,整个飞廉国不过五千匹,一般人见都见不到,更别说骑上溜达了。
可他们今日不止能站在翻羽马前,胆大的还伸手摸起了顺滑的马毛。
这匹马十分温顺,低头站在众人中间,偶尔打个响鼻,又很快将脑袋埋在了极长的马毛下。
当有人拿来好吃的果子时,翻羽马才会兴奋地摇两下脑袋,显得特别害羞,看得众人哈哈大笑。
不远处的院子里,会客厅外守着两名飞廉兵,禁止任何人靠近。
会客厅内,胡会中将听着外面传来的笑声,说道:“没想到你会来峡城。”
坐在胡会对面的是飞廉少将付军,他与胡会不熟,却对胡会毫无防备,说道:“我是追着一名叫孟寿的三阶尸煞来的。”
一名普通的三阶尸煞肯定不会让一位飞廉少将感兴趣,更不会让这位少将千里迢迢从境西追到境南。
胡会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脸上充满了疑惑:“三阶尸煞?”
付军明白胡会内心疑问,没做过多解释,只是说道:“这个人,手里有当年射杀皇后的那种箭。”
胡会手中茶杯猛然出现了一道裂痕,茶水自裂痕往外渗,“滴答、滴答”掉在了桌子上。
如果不是他控制得当,那只茶杯恐怕已经被他捏碎了。
杯中茶水有一半都滴在了桌子上,直到这时,胡会才艰难地张开口,说道:“当年射杀皇后的那种箭?”
胡会端着茶杯的手没有放下,仿佛已经忘记自己手里还有一只茶杯。
他还记得十三年前,伏魔者兵临飞廉山,围攻祭天坛的情景。
如果不是强自压下内心震怒,房间里的一切已经被他身上涌动的戾气毁掉了。
付军往自己茶杯里添满水,拿起来轻啜一口,说道:“当年那支箭,不是伏魔者射的……”
“啪——”
胡会手中茶杯被他一把攥碎,他猛地站起,面前桌子由于无法承受他身上涌出的狂暴气息,连同满桌茶具一起被震碎了,只有付军身下椅子和手里茶杯完好无损。
会客厅外,两名飞廉兵相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疑惑,心想这名黑骧军少将说了什么话,居然惹得胡中将如此愤怒?
胡会盯着付军,声音干涩地说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十三年前那支箭,无数人看到从伏魔者弓弦上飞出,射穿了皇后胸口。
国君悲愤难耐,自裁谢罪,最后与皇后同逝。
每当他想起那天的事,都如万千利刃绞在胸口,痛苦得难以承受,对伏魔者的恨意更是与日俱增。
国君死后,国内朝局震荡,朝堂乌烟瘴气,他和白明、夏有佟实在忍受不了,这才从京城来到了这小小的峡城。
这一切缘由,都是十三年前伏魔者射杀皇后的那一箭。
没想到今日,付军居然告诉他,当年那一箭不是伏魔者射出的。
付军知道胡会内心震撼,仍是一脸平静地说道:“那种箭名为破魔箭,可射穿黑铁。”
胡会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
黑铁是尸煞最强大的武器之一,威力比黑煞力强了十倍不止,就是九天玄铁这种材质都没黑铁坚硬。
黑铁化在黑暗界是强大的第一标志,此时付军却说世间有一种能射穿黑铁的箭,名叫破魔箭。
付军淡淡说道:“打造那种箭的材质来自黑水沼泽中最危险的地狱泽。”
“三十年前,一个渔夫在地狱泽附近捕鱼时,无意中靠近了那片沼泽,拼尽全力逃出来后,发现自己船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块石头。”
“渔夫认为那是天降神石,助他从地狱泽里逃了出来,于是将石头带回家,日日供养,直到几年后,一队锻造师从渔夫门前走过,一眼看中了那块石头。”
“那种石头被炼化后,其中一名锻造师发现黑煞力不可近。后来他们发现不止黑煞力,就连黑铁都不可近,靠近石头的黑铁会在刹那间消失。”
“震惊之下,他们赋予那种石头‘地狱神石’之名,想将那种石头带去圣域,送往天塔。”
“谁也没想到那种石头会给那些锻造师带来了灭顶之灾,一夜之间,那些锻造师全部被杀,地狱神石也不知所踪。”
“从那以后,前往黑泽的人突然多了,而且无一例外,全部都是朝地狱泽走的。”
“可惜除当初渔夫带出来的那块石头外,没人在地狱泽中找到地狱神石。”
听完付军的话,胡会非常清楚这绝对是一件足以改变整个时代的大事件。
他略一沉吟,问道:“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付军淡淡一笑,毫不掩饰眼角的嘲讽,说道:“你以为十三年来,殿下在做什么?殿下一直在追查十三年前破魔箭的事。为了追查地狱神石真假,他派了不下百人前往地狱泽,这才带回了这些情报。”
付军看了胡会一眼,说道:“殿下十三年前便说过,破魔箭绝不会从此销声匿迹。我们等了整整十三年,终于等到这种箭重新出世了。”
胡会倒吸了一口凉气。
十三年前,破魔箭给飞廉国带来了大动荡,国君与皇后由此命丧祭天坛;
十三年后,破魔箭又会给飞廉国带来什么厄运?
付军连黑骧军将服都没换,就追着孟寿来到了峡城,可见八殿下对这件事有多重视。
付军将杯中冷茶饮尽,站起来说道:“好了,我该去追查那个尸煞的行踪了。”
“需要帮忙吗?”胡会问道。
付军淡淡一笑,将茶杯塞在胡会手里,说道:“下次泡点好茶就行。这茶,太难喝了。”
城门开放,商贾自行出入,对很多尸煞来说,反倒没了非走不可的理由。
反正城门开了,他们想什么时候离开就什么时候离开,急着走,倒不如在峡城多呆两天,看能不能趁乱摸个鱼。
很多人不知道,峡城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很多人无法想象的暗涌。
飞廉少将暗中带人在各处清剿尸煞,短短几个时辰不到,已有不下百名尸煞伏诛。
当然,这不是古凌可关心的事。
他驾驭着进峡城的那辆马车,车厢里坐着辰夜,离开峡城,朝京城的方向慢慢走去。
“师父啊,昨晚那天是怎么回事?”古凌可好奇地问道。
黑煞力化为夜色从天而降,万千妖藤垂落世间,简直一派末日景象。
马匹蹄踩星位,几十米、上百米地瞬间前移,看着极为诡异,马车上的两人却习以为常。
车厢里缓缓传出了辰夜的声音:“中原西方为蛮荒大地,中原与大荒被地堑所阻,而这地堑下生长着一株攀附在晶壁上的远古巨藤,名为地藤。”
“这是一株与六大古神树齐名的巨藤,万千年来,一直都是大荒东部与中原西部民众祭拜的神灵,就连很多国家都将这株巨藤奉为神明,每年设祭神日,举国祭拜。”
“万千年来,这株巨藤给周围百姓带来了无尽福泽。巨藤之下,风调雨顺,万民安居乐业,临近的国家多年来从未发生过战祸。”
“直到千年前,天下大乱,尸煞横行,这株巨藤也在黑暗的降临下遭人毒手,心性大变,变得杀气腾腾,极度噬血,成了一株会吃人的妖藤。”
“临近巨藤的国家灭亡,村落破败,民众向远处逃去。从那时起,这株巨藤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树妖。”
“昨晚阴气盛行,树妖趁此作乱,若不是有高人相助,城内百姓恐怕就要遭殃了。”
古凌可偏着脑袋,好奇地问道:“高人?是谁啊?”
辰夜呵呵一笑,摇头说道:“我也不知,不过修为极高,不止敢和树妖一战,还逼得树妖退回了地堑,以后若是有幸相遇,定要替峡城百姓感激一番。”
其实辰夜话没说完。
昨天夜里,他已经猜出与树妖大战的人是谁了,只不过不敢确定。
他无法确定,在这禁佛的飞廉国,怎么会出现那位高僧身影?
马蹄前方数百里之外坐落着一座无比繁华的巨城。
城内建筑林立,人头攒动,除了远在圣域的帝都和五大神都外,中原拥有如此规模的巨城只有十七座。
除却乌城,剩下的皆是中土十六国国都,眼下这座正是飞廉国的国都——飞廉城。
飞廉城内有座王府,王府里有一口泉水,四季不干,每到春暖花开时,会引得无数蝴蝶落于水上嬉戏,极为壮观,故名“蝶泉”。
这座王府是当今五皇子齐王殿下的王府。
此时蝶泉旁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头戴六珠飞廉银玉冠,身着淡蓝色纹金朝服,英姿焕发,气宇不凡,不是别人,正是齐王涂海。
涂海看完手中密信,微微挑眉,抚摸着戴在右手拇指上的白玉斑指,自言自语道:“树妖肆虐,尸煞作乱,昨夜的峡城还真不平静啊。”
身后亲卫没有说话,他们知道,每当涂海做出抚摸白玉斑指这个动作时,意味着他在快速思考,谁都不能打扰。
涂海忽然问道:“四哥那儿有什么消息?”
涂海口中的“四哥”是指当今四皇子魏王殿下。
国君逝世,二皇子早夭,三皇子早年游学世间,不问国事,多年来不闻音讯,即便十三年前国君逝世这种大事也没回来。
如今朝堂上,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四皇子魏王涂朗和五皇子齐王涂海。
国不可一日无君,然而飞廉国自十三年前国君逝世后,一直无人提继位之事,即使有人提,也被涂朗和涂海非常默契地压了下去。
这二人是最有望成为新任国君的人选,连二人都是如此,其他人自然不会再行无趣之事。
十数年来,朝堂上形成了两派。
一派是以涂朗、国师为首的激进派,一派是以涂海、丞相为首的温和派。
处于中立的也有,不过毕竟是少数,每遇国之大事,决策的往往都是这两派人马。
身后一名亲卫低头说道:“据探子回报,魏王那边十分平静,没有任何动作。”
涂海“喔”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外,顿了一下,又问道:“国师呢?”
亲卫答道:“国师那边也没有动作。”
涂海听后笑了,他看着眼前的泉水,说道:“看来,激流要来了啊。”
京城天牢守卫十分森严,平常人等不得进出,就是皇亲贵族,进入天牢也要持特批令。
对普通人来说,一旦进去,就别想再出来了。
天牢内阴暗潮湿,特别是最里面的牢房,终日不见阳光。
被关在天牢里的人如同行尸走肉,别说犯人,就是狱卒脸色也白得跟鬼一样。
没人愿意来这儿,即使是送饭的狱卒,给这些犯人送饭也只是粗略地走一遭。
然而今日,这里多出了一道身影。
那人藏在黑暗中,身穿黑衣,袖口有个暗红色的飞鸢标志,脸蒙黑布,只露一双充满杀机的眼睛在外。
如果不是知道那人站在那儿,根本不会有人察觉那儿还站着个人。
两个狱卒恭恭敬敬地跪在一间牢门前,前额紧挨着地,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不断渗出,喘着粗气,却是一动都不敢动。
牢房内,一个人伏在一具死尸上,锋利的牙齿咬住死尸咽喉,看那模样,竟然是在吸血。
黑气将那人包裹,看不见其面容,只有一双赤红色的眼眸在黑气中显得格外血腥与暴戾。
此人,郝然是个尸煞。
狱卒跪在牢房外,狱卒附近,那名黑衣人站在黑暗中,目光平淡地盯着正在吸血的尸煞,没有丝毫感情。
不知过了多久,那名尸煞终于从死尸前站了起来,擦干嘴角鲜血,猛一回头,看向了跪在门外的狱卒。
狱卒感受到了尸煞落在他们身上的冰冷目光,内心更加忐忑,生怕一不小心触怒了这尊恶神。
尸煞从他们身旁走了过去,路过时停住脚步,冷冷地看了两人一眼,从齿音迸出了难听到刺耳的声音:“下次再准备这么难吃的东西,我就宰了你们。”
狱卒连连称是,将脑袋重重磕在地上,生怕此人看不出他们的真心。
尸煞逐渐远去,踏上外出的台阶后,那道隐藏在暗中的身影蓦然消失,仿佛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