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平安街，英国公府。
    内院里，尸体堆了整整一个院子，其中大部分是英国公府将士，黑衣人尸体正被活着的杀手往外运。
    庭院正中央，英国公赵世臣左臂已断，右手紧握倒插面前的剑柄，双目微闭，脚下地面被鲜血染红。
    如果有人拭他鼻下气息，会发现这个男人已经死亡。
    赵世臣旁边，三名六阶杀手一人死亡，一人重伤，剩下的一人情况好点，却也身中好几剑。
    他坐在一具尸体上，看着面前这个即使死也要站着死的男人，行了一个非常庄重的礼，说道：“道虽不同，但你们伏魔者果真令人敬畏！”
    飞廉城外。
    一座不知名的山顶上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站着赵越和一个身穿青色常服、戴着一张额头上纹着五叶徽章的青色笑脸面具的男人。
    城门亥时三刻早已关闭，男人却有办法将赵越带出城，可见他绝非普通人。
    赵越看着这座将自己抚养大的巨城，第一次感到这座城如此陌生。
    他的父亲是堂堂英国公，显赫的王公贵族，权倾一时，却在今夜惨遭灭门。
    他父亲手下良将如山，将士忠心耿耿，依然改变不了被杀的命运。
    他很想知道，父亲到底得罪了什么人才遭此大劫，更想知道府里今夜怎么会来这么多杀手？
    他神情麻木地看着飞廉城，忽然间问道：“你是谁？”
    两人在山顶上站了半个多时辰，这是赵越第一次主动说话。
    男人也是第一次主动说话：“你可以叫我八爪鱼。”
    男人声音有些嘶哑，听起来应该是位老者。
    这个名字很古怪，赵越却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兴趣，只是“噢”了一声，依然一动不动地看着飞廉城。
    快到初春时节了，夜风还是很冷，吹得赵越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名叫八爪鱼的男人看了他一眼，问道：“很奇怪我为什么要救你？”
    赵越无动于衷，似乎对这个问题没什么兴趣。
    八爪鱼呵呵一笑，似乎是对他说，又似乎在对自己说道：“你父亲和我一样都是伏魔者，都是‘神谕’的笑面人。”
    听到“伏魔者”三个字，赵越第一次将脸转向八爪鱼，脸上写满了震惊。
    从赵世臣集结将士守护他开始，他已经做出了多种猜测，以为父亲得罪了朝中哪位不知名的大人物，以为被人发现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宝物，以为这又是众皇子之间一次剪除异己的行为。
    但他做梦也没想到，英国公府遭到屠戮，原因竟是他父亲是伏魔者！
    看着赵越脸上的错愕，八爪鱼淡淡说道：“浩瀚中原，万国林立，尸煞纵横，纷乱不断，诸国苦不堪言。”
    “战乱消耗着每个国家的劳力，破坏着每个国家的生机。”
    “特别是在两千年前，随着魔族兴起，战乱达到了巅峰。”
    “在魔族的操纵下，每一天都有旧国覆灭，新国兴起。”
    “尸煞奉魔族为主，遍布中原，在魔族的指示下横行霸道。”
    “那个时代的中原是人间地狱，是尸煞的时代，被后人称为‘大黑暗时代’。”
    “这种乱状持续了整整七百年。”
    “一千三百年前，为了征讨魔族，结束让人厌倦的战乱，中原最强大的五大帝国联盟，组建了一队战斗力超强的战士，取名伏魔者。”
    “伏魔者的诞生极大地改变了中原格局。”
    “这支超强的战斗力以战止战，横扫天下，走到哪儿，哪儿的尸煞便遭诛灭，哪儿的战乱便得以终止。”
    “伏魔者征战的疆域以让人吃惊的速度从五大帝国周边向外扩散，短短数年间，中原已有三分之一疆域被伏魔者占领。”
    “这支超强的战斗力引起了魔族警惕。”
    “魔族从各处调兵遣将，想要剿灭伏魔者，然而伏魔者的出现深得民心，想要修复家园的人们源源不断加入了这支队伍。”
    “这支队伍以尸煞无法匹敌的速度迅速壮大，不止没被魔族剿灭，反而继续向外扩张，十年后占据了中原一半疆域。”
    “严重的危机感侵蚀着魔族。”
    “这个雄霸中原七百年的存在开始不惜一切代价抵抗伏魔者，却抵抗不住伏魔者前进的脚步。”
    “此后三百年间，魔族领地被伏魔者以及陆续崛起的各大帝国吞噬殆尽。”
    “直到千年前，伏魔者和魔族在落雪城展开了震惊大陆的落雪之战后，魔族这个在中原肆虐千年之久的庞大魔物终于败北灭亡，从世间消失了。”
    “战乱结束，中原由伏魔者统治，当年创建伏魔者的五大帝国被人尊为‘五大神朝’，从战乱中崛起的十六个国家被誉为‘中土十六国’。”
    “中土十六国分布八方，统领百国，向坐落在圣域的五大神朝称臣，中原开始进入了伏魔时代。”
    “圣域位于中原中央，分为五大神域、十二灵域和三十八天域。”
    “其中五大神域为五大神朝领土，十二灵域居住着十二灵族，三十八天域是五大神朝统御天下的基础。”
    “关押尸煞的黑狱，祭炼兵器的天火，种植百草的仙山，专为伏魔者培养人才的三大学院全都坐落在这些天域中。”
    “三十八天域中心有一座巨城。”
    “这是世间最大的城，即使五大神朝的神都、十六国的国都、七族的皇城都没有这座城大。”
    “这座城是五朝统御天下的中心，是权力的巅峰，是身份的象征。”
    “这座城帮无数怀有梦想的独自打拼的年轻人实现了自身价值，这座城也践踏了无数想要登上人生高峰的年轻人的希望。”
    “这座城是天堂，这座城也是地狱。”
    “数不胜数的人在这座城里奋战着，煎熬着，痛苦着，快乐着。”
    “这座城的名字，叫做‘帝都’。”
    “帝都是伏魔者的都城。”
    “统辖帝都的高层是世间实力最强大的神迹人中的五位，伏魔者中修为最高的五位仙王——赤尊、青尊、黄尊、白尊和黑尊。”
    “五尊当中，赤尊来自赤帝神朝，管理帝都和三十八天域。”
    “青尊来自青帝神朝，管理包含中土十六国在内的中原百国。”
    “黄尊来自黄帝神朝，管理与中原接壤的八方外域事务。”
    “黑尊来自黑帝神朝，管理地狱和黑狱。”
    “白尊来自白帝神朝，管理圣域三大监查机构——天庭、神谕和无宫。”
    “天庭为黑暗界监查机构，负责潜入黑暗界，监视黑暗界的动向。”
    “无宫为圣域监查机构，负责清除潜入圣域的尸煞与外域人员。”
    “至于神谕，则是百国监查机构，负责潜入中原百国，探查百国动向。”
    “神谕由‘八司’之一的司宪统领，旗下的伏魔者被称为‘五面人’——赤面人、白脸人、笑面人、黑脸人、无面人，我和你父亲，正是五面人中的笑面人。”
    “中原百国，最具影响力的便是中土十六国。”
    “这十六个国家一旦与黑暗界或八方外域勾结，发生叛乱，影响的将是整个中原的安危。”
    “所以十六国不能乱。”
    “我和你父亲的职责正是隐藏在十六国之一的飞廉国京城，暗中监查这个国家的皇族，确保这片与西荒接壤的中原西部不会发生大的动乱。”
    “没有皇族愿意受到监视，所以我们的工作很隐秘，除了直属上司外，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存在。”
    “我们就像生活在黑暗里的一群鬼，隐匿自己的个性与张扬，数十上百年都戴着一张面向皇族的笑脸面具，混迹于京城各处，彻彻底底变成了那个戴着面具的人，只为确保中原不会发生动乱，百姓不会回到千年前生灵涂炭的战乱中去。”
    “孩子，不要以为你父亲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父亲的职业是崇高的，中原千年没有出现战乱，正是因为有无数像你父亲这样的人在默默奋斗啊。”
    两行泪从赵越眼中流了出来。
    八爪鱼递给他一方手帕，又将一封信递到他面前，说道：“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
    干净的信封上没有任何字迹，赵越打开信封，拿出信纸，一眼便看出那是他父亲赵世臣的字迹：
    “越儿：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为父已不在人世了。没错，为父是笑面人，是这个国家憎恨的伏魔者，担任着一个你从没想过的职位。你从小在飞廉城长大，身为飞廉人，和这个国家的其他人一样，或许对伏魔者有着很深的偏见，为父只想告诉你，伏魔者并没有那么可怕。
    伏魔者是来自圣域的战士，是驱逐尸煞最直接的战力，是震慑外域最有效的力量，没有伏魔者，整个中原早就乱了。飞廉人仇视伏魔者，但这不能抹除伏魔者对稳定飞廉国所起的作用。为父身为笑面人，被派到飞廉城，一方面监视飞廉高层的动作，另一方面探查十三年前改变了整个飞廉国的祭天坛事件，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对于圣域来说，为父没有丝毫失职。
    然而，为父失职的，是你啊。
    你娘在你很小的时候病故，为了缓解这件事带来的伤痛，为父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很少关心过你。为父是自私的，为了隐藏笑面人的身份，尽快打入飞廉高层内部，避免皇族置疑，为父像很多贵族门阀一样放任你自流，把你变成了一个胡作非为的纨绔子弟，变成了一个横行霸道的贵族少爷，变成了一个从不关心他人、只懂伸手索取的人。为父心里很痛苦，却没法对你进行太多的教育。
    越儿，爹对不起你，现在爹走了，希望你到圣域后能开始新的生活，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变成一个有责任有担当、心存百姓的男子汉！
    爹爹爱你！”
    泪水打湿了信纸上那些再熟悉不过的字迹，赵越跪在地上，泪眼朦胧地冲着夜空大喊道：“爹……”
    宁静的山顶上，马车载着赵越缓缓离去。
    这是前往圣域的马车，不走虚空门，要好几年才能到达。
    但对赵越来说，时间是无所谓的事情。
    他看着车窗外，手里紧紧握着赵世臣留给他的遗书，心想那个让父亲愿意付出一生的圣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京城，平安街，魏王府。
    魏王府是当今飞廉城内最有权势的一座王府。
    飞廉国君逝世，二皇子早夭，三皇子早年游学世间，不问国事，多年不闻音讯，如今最有希望成为新国君的便是四皇子魏王涂朗和五皇子齐王涂海。
    这些年来，涂朗和涂海暗中拉帮结派，较量了无数次，如果不是飞廉皇祖控制着局面，飞廉国早成一片乱局了。
    议事厅内，魏王涂朗背负双手，站在一幅字画前，看着这幅在议事厅内挂了十年的画，脸上写满了兴趣。
    那是一幅六龙戏珠图，或者说六龙夺珠图。
    六条不同颜色的巨龙在云端为夺取一颗珠子大打出手，看着很是压抑。
    “这么说，是飞鸢军救了他？”
    涂朗问道，说话的时候目光停留在画卷上，没有丝毫移动。
    涂朗身后，一个黑衣人半跪于地，低头答道：“是，阻截我们的人，正是飞鸢军。”
    “太子的飞鸢军，为何会出现在那个地方？”涂朗自言自语道。
    今日他得到赵世臣是笑面人的情报，夜间便派人血洗了英国公府，却没想到会碰上暗中守护太子的飞鸢军，还被飞鸢军猎杀，救走了赵越。
    飞鸢军是一支极其神秘的军队，从十三年前国君和皇后去世后，便守护在太子身边。
    十三年来，太子从未露面，关于这支军队的消息倒是不少。
    这支军队由飞廉皇祖管辖，只担任守护太子的职责，可为何会拦下他们追杀赵越的脚步？
    难道说，太子和笑面人暗中勾结？
    涂朗摇了摇头，心想这个猜测也太荒唐了。
    太子的母亲、他的皇嫂就是死在伏魔者手中的，太子的父亲、他的皇兄就是被伏魔者逼死的。
    太子肩负着父仇母恨，与伏魔者作对还来不及，怎么会跟伏魔者勾结？
    涂朗当然不知道，统领飞鸢军的飞廉中将庞桐轩之所以下令剿灭所有追击赵越的杀手，只是为了避免那些杀手涌入古凌可、金云帆几人所在的那条大街。
    他转过身，问道：“城里的笑面人还有多少？”
    十三年前，皇后被伏魔者箭杀，国君被伏魔者逼死后，伏魔者引发众怒，被飞廉将士及百姓驱逐出了这个国家。
    十三年来，飞廉皇族一直在清除伏魔者的存在。
    皇族捣碎了伏魔帅府，清除了藏身百姓中的赤面人，藏身四大职业师中的白脸人，藏身军界的黑脸人，如今只剩藏身官方的笑面人没有清除干净。
    黑衣人低头答道：“国师说，乌贼死了，如今只剩章鱼和水母二人。”
    “嗯，知道了。”涂朗挥了挥手，黑衣人见状退了下去。
    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他眸中眼神变得极冷，像是在对谁说，又像在对自己说道：“笑面人，圣域的残存力量，终于只剩两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