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廉城城外,西边八十里远的一座山脚下驻扎着一支装备精良的大军,无论将士皆身穿黑色甲胄。
其中数百人牵着“天子八骏”之一的翻羽马,剩下的牵的虽不如翻羽马,却无一例外都是良驹。
立在山头的一杆黑旗上飞扬着一个桀骜的镶着金边的“燕”字。
黑旗下站着一个一身戎装的三十多岁的男人,面如白玉,眼似星辰,英姿飒爽,威风凛凛,身上涌动着极强的肃杀气息,不是别人,正是飞廉国八皇子燕王涂枫。
涂枫一动不动地眺望着远方庞大的飞廉城,就像小的时候一样。
小时候,每当他被父皇批评后,都会一个人跑到这儿来,静静地观看着那座庞大的巨城。
当他饥肠辘辘又拉不下面子回去时,当时还是太子的前代国君会带一桌子好吃的给他。
他的童年是跟在前代国君身后长大的。
前代国君教他修行,教他列兵,教他用枪,他如今的一身武艺都是前代国君教给他的。
后来前代国君迎娶了皇嫂,他的书法、推演、音律也都传自皇嫂。
对于前代国君和皇嫂,他内心只有不可亵渎的敬重。
那对佳人犹如一对启明星挂在他头顶,照着他前行的路。
所以当十四年前伏魔者射杀皇嫂、逼死前代国君后,他暴怒异常,要与伏魔者拼个你死我活。
若不是飞廉皇祖强行将他送出京城,送往边境,恐怕他已经死在当年由于愤怒引发的疯狂行径里了。
当他平静下来时,飞廉皇祖派人送来了一封信。
他从那封信里得知皇嫂的死是一场阴谋,有人想借皇嫂之死挑拨他们飞廉国和圣域之间的关系。
当年为了平息国内百姓怨愤,伏魔者在最短的时间内退出了飞廉国。
如果他无法忍住内心怒火,一心想找伏魔者报仇,将会辜负皇嫂与前代国君之死。
他明白了飞廉皇祖的一片苦心,只能暂缓内心怒火,提升自身实力的同时准备查出射杀皇嫂的真正凶手。
十四年来,他用尽一切办法,终于查出了贪狼星这个人。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位金荒的天圣居然会是他四哥魏王涂朗的军师!
一名黑镶兵骑着快马从远处跑来,停在他面前,行礼道:“黑骧军整理完毕,随时待命。”
涂枫点点头。
他将半支黑镶大军带来京城,就是为了复十四年前的祭天坛旧仇。
他眼眸微抬,冷冷说道:“出发。”
那名黑镶兵得令离开了,又一名黑镶兵骑快马赶来,停在涂枫面前,行礼道:“报——九皇妃求见。”
涂枫脸上露出了一抹诧异。
他离开京城十四年,从没见过这位弟妹,没想到这位弟妹先来城外见他了。
他有点好奇,这位素未谋面的弟妹来找被“流放”的自己,会有什么事?
一辆由铁冥木打造的低调风雅的马车缓缓行来。
拉车的马明显是不多见的良驹,走在山路上如履平地,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已经到了涂枫面前。
车帘掀开,一道倩影从车上走了下来,身着白色纱裙,头戴玉凤钗,冰肌玉肤,皓齿星眸,静如处子,气若幽兰,不是别人,正是九皇妃娜粼。
涂枫十四年前被放逐,五年前娜粼与九皇子成婚时自然没能参加。
这是他第一次见娜粼。
看到娜粼那一刻,他微微一怔,眼前浮现出了一个头戴柳叶玉簪、身着青衫白裙的女子身影。
在明亮的白光中,女子向他缓步走来,嘴角含笑,轻声叫道:“小枫……”
娜粼没有察觉涂枫脸上的异样。
她走到涂枫面前,无论姿态还是神情都完美得无可挑剔,让人能联想到最动人的画中仙子。
她轻启朱唇,对涂枫行过一礼,轻声细语地叫道:“娜粼见过八哥。”
涂枫强行压制内心震撼,平静地看着娜粼,问道:“弟妹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娜粼内心有些吃惊。
她虽然只是中原小国清流国公主,然而生得闭月羞花,倾国倾城,多少男人对她一见倾心,就连飞廉国的九皇子穆王殿下都拜在了她的石榴裙下。
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居然对她丝毫没有动心,就连留在她身上的目光都没多滞几息。
她早就听说八皇子燕王涂枫不近女色,极度自律,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她淡淡一笑,从身边婢女手中接过一封信,说道:“娜粼来此,为送一封信。”
黑镶大军已经出动,即将赶往飞廉城。
时间紧迫,涂枫心想娜粼这种时候送的肯定不是一般的信,于是问道:“何信?”
娜粼嘴角浮现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答道:“太子殿下的信。”
飞廉城,魏王府。
魏王府内,众将士整装待发;
飞廉城外,夜巡军集结完毕,只等魏王涂朗一声令下,将奔赴飞廉山,与涂枫手下的黑骧军决一死战。
涂朗盯着眼前那朵娇艳的还未完全盛开的黑牡丹看了很长时间,突然伸手将花折了下来,拿到鼻下嗅了嗅,下令道:“出发。”
站在涂朗身边的众飞廉中将与少将得令,正准备离开,一个人忽然拉着很长的声音从门外跑了进来,高声喊道:“报——魏王殿下,太子殿下求见。”
涂朗一惊,身边众将士听后一愣。
太子是已经逝世的国君之子,从辈份上来讲是涂朗的皇侄。
前代国君驾崩后,太子被飞廉皇祖藏了起来,十四年来,从未有人见过太子面。
很多人猜测,当年的那个孩子,这个所谓的太子是否已经病逝人间,否则为何整整十四年不让这个孩子面世?
会客厅外停着一辆鹿车。
精致的车辆,由珍贵的沉香木镶嵌而成,镂空花纹间明显荡漾着法阵气息。
停在车前的雪鹿一看就知不是凡品,浑身雪白,无一根杂毛,一对鹿角长而有力,有如两棵挺拔的参天大树。
雪鹿额头那撮黑毛不知是自然生成的还是染上去的,居然是飞廉国的飞廉印记。
鹿车后面跟着十余侍卫,骑着同样的白马,身穿同样的黑色服饰,袖口处绣着同样的飞鸢标志。
从身上散出的气息来看,这些人都是承师境高手,此刻一脸警惕地盯着四周,随时会拔出挂在腰间的利剑。
涂朗随众人走到会客厅前。
尽管坐在车里的是他的皇侄,可对方是太子,身份比他尊贵,他还是对鹿车行过一礼,说了声“恭迎太子殿下”。
从车里走出来了一个十五岁少年,头载三珠飞廉银玉冠,身穿锦袍,皮肤光洁白皙,剑眉英挺,唇如樱花般优美,一双黑眸透露着睿智与冷静。
最让涂朗吃惊的是,少年眉心有一枚二爪四翅、鹿首鸟身的神兽飞廉印记。
飞廉国的祖祠里有条铭廊,廊里挂着好些画像,能被挂进铭廊的都是历代国君或对飞廉国做出过杰出贡献的皇族。
涂朗每年都要去祖祠祭拜先祖,每次走在铭廊里,看着挂在廊中的那些画,他内心都会生出无限敬意。
而他最敬重的几幅画像中都能看到这枚二爪四翅、鹿首鸟身的飞廉印记。
这是飞廉神印,只有体内拥有极纯净飞廉力的飞廉皇室才会在眉心体现这枚印记。
听说飞廉国当今护兽人便是一位眉心体现着飞廉神印的王境大能。
涂朗心想难怪飞廉皇祖要将太子雪藏十四年,原来是怕太子遭到居心叵测的人加害。
涂弈下了鹿车,回了一句“免礼”,便向会客厅走去,从涂朗身旁经过时,一双如夜空般的黑眸转都不曾转动一下。
涂弈和涂朗一前一后进了会客厅。
这座厅堂布有隔绝气息的法阵,里面的人说话声音再大,站在门外也听不见。
会客厅里只有涂朗和涂弈两人。
两人在里面呆了一炷香的功夫。
门开后,涂弈一言不发上了鹿车,在侍卫的护卫下离开了。
没人知道涂弈和涂朗谈了些什么,不过坐在会客厅的涂朗脸色发白,手里攥着被握碎的名贵茶杯碎片,身下木椅布满了细不可见的裂纹,就连脚下石砖也出现了道道裂痕。
看得出来,涂弈刚才的话对他影响极大。
涂朗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没有他的命令,其他人不敢贸然进入,只能站在外面等。
他也确实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平复内心的震撼。
当涂弈告诉他,射杀皇后的贪狼星正是被他尊为军师的国师施元时,他突然明白了涂枫要找他决一死战的缘由;
当涂弈告诉他,无论他还是涂枫都是被人利用的棋子时,一股怒火彻底烧垮了他的自尊;
涂弈还告诉他,眼下他的敌人不是五皇子齐王涂海,也不是八皇子燕王涂枫,而是隐藏在暗处的那片要吞噬整个飞廉国的黑暗界。
一个十五岁少年,居然看得如此远,掌握的情报比他还多,这让一直以稳固飞廉国大局的他感觉自己十分可笑。
他连局面都看不清,又谈何稳固?
夜巡队没有出发,已经出发的黑骧军也因太子涂弈的一封信被涂枫召了回去。
这场四皇子魏王与八皇子燕王之间一触即发的激战,最终因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平息了。
飞廉城,王宫。
宫内有座名叫“雅院”的院子。
和宫内诸多宫殿相比,这座院子无论规模还是设计都要逊色得多,不过对材质的挑选都是上品。
无论一砖一瓦还是一石一木,都比普通物品尊贵得多。
院子里布有一座隔绝气息的强大法阵。
站在院子外感受不到院内丝毫波动,站在院子里也察觉不出院外的任何动静。
这是飞廉上将涂哲避免黑暗界势力在宫中对古凌可下手,专为古凌可挑选的地方,守在雅院外的侍卫都是承师境级别的高手。
古凌可坐在海棠树下闭目养神。
如果不是身上涌动的轻微波动,很可能会被人认为是睡着了。
他垂下的右手指尖荡漾着一团龙眼大小的橙色火球。
火球温度奇高,烧得他指尖附近空气一片扭曲。
与普通火焰不同的是,这团火球里面浮现着奇形怪状的文字。
那些文字像道纹又不是道纹,似符文又不是符文,如果有南疆巫族的巫女在此,一定会认出那些文字正是七大古文字当中的咒文。
九术之炼神篇、世间最强控火术炎荒分上下二卷,上卷控制火焰温度,下卷控制火焰形态。
下卷分十式,传说第四式为火焱庭前任庭主所创。
火焱庭前任庭主将咒文融进了控火术中,赋予了火焰神秘的咒印力量,赋予了咒文强大的毁灭力量,让咒文与火焰融为一体,合二为一,创造出了一种独一无二的咒文式火焰。
炎荒下卷第四式,名为火毒咒。
古凌可是昨夜被“请”到雅院后开始修行火毒咒的。
火毒千咒,一千道咒文,他掌握了不到十道。
这种文字太过晦涩,没有任何规律,他只能慢慢探索每一道咒文,了解每一道咒文释放出的力量。
如果不是精通道纹与符文这两种和咒文沾点边的文字,他恐怕到现在都掌握不了一道咒文。
院门忽然开了。
门开的一瞬间,垂在古凌可指尖的那团变幻莫测的火球以闪电般的速度消失了。
世间知道他修行炎荒的只有梓琳。
梓琳千叮咛万嘱咐过,若非必要,绝对不要让人知道他拥有炎荒这门功法。
走进雅院的是一个少年。
看见少年时,一抹包容着吃惊、诧异、愤怒、担忧、疑惑等多种情愫的目光从古凌可眼中一闪而过。
少年约莫十五岁,头载三珠飞廉银玉冠,身穿锦袍,皮肤光洁白晳,剑眉英挺,唇如樱花般优美,一双黑眸透露着睿智与冷静,眉心有枚二爪四翅、鹿首鸟身的神兽飞廉印记。
看到少年第一眼,古凌可便认出了少年身份。
但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少年。
早在一个多月前,英国公府遭到血洗的那个夜晚,他便在城西通往城东的大街上见过少年。
只不过那时的少年一身戾气,除了一对猩红的眼睛外,浑身上下皆被黑气包裹,俨然是一名尸煞。
谁能想到,当夜的那个尸煞,此刻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飞廉国的皇族,居然是一名尸煞!
他终于明白庞桐轩为何要对他痛下杀手了。
庞桐轩要将知晓这个秘密的人全部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