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涂弈和雪鉴
作者:七叶阳光   伏煞记最新章节     
    飞廉城内,涂宗正在高空与灭尘大战;
    两人脚下,整座京城陷入了恶兽袭击的恐慌中。
    各处激战当中,符文师公会里的战斗十分低调,只有古凌可、涂弈和雪鉴三人知道。
    然而发生在涂弈和雪鉴之间的这场战斗激烈程度丝毫不亚于其他地方。
    大片泛着寒光的风刃飞舞在荒芜的庭院中。
    充满杀意的风刃之间,每当雪鉴伸手,必有千百只被金光覆盖的手掌从他手上飞出。
    这些手掌飞向涂弈的过程中,要么击碎风刃,要么落在了飞鸢剑上。
    连涂弈祭出的风刃都能击碎,可见这些金色手掌蕴含的力量有多恐怖。
    千手如来掌,佛宗上乘功法之一。
    这种掌法可将攻击成倍数增加,在佛宗中,只有豪强境之上的僧人才有资格与实力修炼。
    雪鉴不过上灵境,却得这般真传,可见佛宗对这个弟子有多重视。
    纷飞的金色手掌中,涂弈身影一晃,出现在雪鉴身前,一剑朝雪鉴刺去。
    飞鸢剑被雪鉴单手接下,锋利的剑刃落在了雪鉴被金光覆盖的右手掌心。
    剑气与金光爆发出了极大冲突,紊乱的气浪将两人脚下地面撕出了一道道清晰可见的裂痕。
    “你恨雨芊皇后吗?”
    狂风与金属碰撞的声音中,雪鉴突然间问道。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庭院中特别清晰,甚至由于太过清晰,反倒有些不合时宜。
    看着雪鉴脸上的认真,涂弈一愣,紧接着,就像一堆被引燃的干柴,不知从哪儿来的怒气填满了他胸膛。
    他手中的飞鸢剑也受到影响,从剑上散出的罡气似要撕碎雪鉴的手掌,剑气威力猛然强了一倍。
    灰尘被激起,转瞬间淹没了涂弈和雪鉴两人。
    飞扬的尘土里只听得到“乒乒乓乓”的撞击声。
    撞击声持续了很长时间后,两道身影同时从灰尘里退了出来。
    雪鉴停在古凌可身前,涂弈停在两人对面。
    他一张如美玉般雕琢的脸有些扭曲,充满了仇恨与不满。
    涂弈高高仰起头,微闭双眼,像是要平复心情,又像在享受阳光的沐浴。
    过了半晌,他嘴角才浮现出一抹嘲弄的笑,说道:“你知道被这个世界遗弃的感觉吗?”
    雪鉴眼眸微动,没有答话。
    只听涂弈说道:“从小我便被告知,我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他们教我念书,教我写字,教我修行,教我剑法,教我排兵布阵,告诉我只有学好这些,我才有能力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从小我就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出现在我身边的不是畏惧我的师长,就是守护我的侍卫。”
    “我经常问轩叔,我爹娘在哪里?”
    “轩叔每次都告诉我,我爹娘在很遥远的地方,我只有努力学习才能见到他们。”
    “于是我拼命地学,拼命地练,我只想早一点见到那两个和我最亲近的人。”
    “后来我知道了,我爹娘已经死了。”
    “我问轩叔为什么骗我?”
    “轩叔说,我还小,怕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他说本来想当我长大后再告诉我,既然我知道了,更应该坚强起来,因为我是飞廉国的太子。”
    “太子是什么东西?”
    “那个时候我经常想,太子就该没有爹娘,太子就该整日念书、写字、修行,在师长与护卫的敬畏下生活吗?”
    “我想知道其他孩子是什么样的?”
    “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整日生活在阴森的类似禁宫的地方?”
    “于是我偷偷跑了出去。”
    “我来到街上,看到大街上有那么多孩子。”
    “他们依偎在父母怀抱里,嬉笑在热闹的街面上,他们奔跑,他们追逐,他们看起来是那么快乐。”
    “他们为什么能那么快乐呢?”
    “在那一刻,我茫然了。”
    “我不知道当太子有什么用。”
    “当太子要没有爹娘,当太子要整日呆在一座阴冷的禁宫中学习与修行,当太子居然连街上随便一个孩子都不如!”
    “我为什么要当太子?”
    “我这样问轩叔。”
    “轩叔沉默了很长时间,他说每个人都是肩负某种使命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我身为太子,体内流淌着飞廉皇族血脉,以后承担在肩膀上的不是我一个人的命运,而是整个飞廉国的命运。”
    “我不懂什么是飞廉国的命运,但我相信轩叔。”
    “我知道轩叔不会害我,于是我更加努力学习与修行,想要早日变成轩叔那样的强者。”
    “直到后来,那个夜晚,我发现黑煞力就像噩梦一样,从我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了出来。”
    “我不是一个普通孩子,那时我才真正明白,原来我体内流淌的不止有皇族血脉,还有尸煞的血脉。”
    “我体内的黑煞力和我体内的飞廉力同样强大。”
    “当黑煞力失控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这种力量吞噬着我体内每一个地方。”
    “我能感觉到这种力量进行破坏时的那种快感,每到那个时候,我都疯狂地渴望破坏周遭一切。”
    “即使我知道那是错的,可我忍受不了那种诱惑,那种一切全部消失在毁灭中的诱惑。”
    “你问我,我恨雨芊皇后吗?”
    “我告诉你,我恨她,我恨她为什么不陪着我!”
    “别人都有娘亲,我没有,我从小就是孤独的。”
    “她扔下了我一个人,可她偏偏把她的黑煞力留给了我!”
    “无数个日夜,我忍受着黑煞力带给我的痛苦,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不应该恨她?!”
    看着涂弈脸上的愤怒与执拗,雪鉴双手合十,说道:“师父说过,我们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人生轨迹。”
    “出生由上苍决定,路由自己走。”
    “皇子有皇子的路,尸煞有尸煞的路,可谁说尸煞走的路一定是黑暗无光的呢?”
    “千年以来,由于各式各样的原因,中原与西荒间的僵局一直未能打破。”
    “可是二十七年前,就在你现在生活的这座城里,一个尸煞用自己的力量说服飞廉皇室广开西境,又冒着生命危险深入大荒,游说各方,这才加快了中原与西荒的往来。”
    “我们西方佛教正是那个时候真正流入中原的。”
    “那个尸煞心存百姓,游说在中原西域各国之间,凭一己之力改善了各国关系。”
    “那些年里,各国国境平静,百姓安居乐业,中原西域在经济、贸易、文化各方面都达到了空前繁荣。”
    “涂弈,那个尸煞不是别人,正是你的母后,一个已经去世十四年,却依旧被无数中原西域人与大荒人记得的人——雨芊皇后。”
    雪鉴向涂弈缓步走去,眼中流露着点点泪光,说道:“她是一名尸煞,可她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影响了那么多人,改变了那么多人,你呢?”
    “你不止是尸煞,你还是飞廉国名正言顺的太子。”
    “你体内流淌着飞廉皇族纯正的血液,你面临的困局比她当年小了太多,你又为何要在这儿自暴自弃?”
    “涂弈,你说你从小就是孤独的,可你至少知道你的父母是谁。”
    “你每年能有地方去祭奠他们,而不像有些孩子,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我就是一个弃儿。”
    “我被抛弃在大荒的荒野中,如果不是师父捡到我,十五年前,我已经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了。”
    “师父经常告诉我,天底下最爱孩子的人是父母。”
    “如果做父母的没有不为人知的艰辛,怎么会忍心丢弃自己的子女?”
    “涂弈,我相信你知道十四年前的祭天坛秘史,你懂得你父皇和母后的苦,即使这样,你依旧恨雨芊皇后吗?”
    “住口!”
    涂弈大喝道,狂怒的气息从他体内暴涌而出。
    他抬剑指着雪鉴,怒目圆睁,似乎雪鉴再多说一个字,飞鸢剑就会刺穿雪鉴胸口。
    面对如此模样的涂弈,雪鉴没有住嘴,声音反而提高了一分:“大荒人都知道雨芊皇后是尸煞,但大荒的平民百姓没有不敬重雨芊皇后的。涂弈,你说你恨你的母后,其实你恨的不是雨芊皇后,而是你的弱小。你恨的,是至今你仍然无法掌控你体内的黑煞力吧?”
    “住……嘴……”
    涂弈的吼声如山谷里的回音一样在庭院里回荡着。
    声音还在,他人已消失,再出现时已是雪鉴身前,将飞鸢剑朝雪鉴刺来。
    古凌可大喊不妙,上前一步,刚打算阻止飞鸢剑,雪鉴的声音已经传入了他耳中:“别过来。”
    古凌可于心不忍,却还是没跨出那一步。
    在他脚步停下的同时,涂弈的剑停在了雪鉴胸口,割破了雪鉴胸前衣物。
    雪鉴目不转睛地看着涂弈,两行泪从他眼中缓缓滑落:“师父常对我说,力量无善恶,善恶只在人心。”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便是如此。”
    “黑煞力是破坏性的力量,但不是拥有这种力量,就一定要去做坏事。”
    “就像你的母后雨芊皇后,身为尸煞,却心存善念,一生都在造福诸方百姓。”
    “涂弈,你拥有飞廉神印,你的天赋比你父皇和母后都要强大,难道你真要让黑煞力毁了你吗?”
    涂弈盯着雪鉴,强横的杀意从飞鸢剑上飞散而出,只要再向前一点就会刺入雪鉴胸口。
    飞鸢剑在他手里颤抖着,就像一个在抽搐的人一样,却始终没有前进半寸。
    涂弈突然转身,将飞鸢剑砍向了身后废墟。
    冷冽的剑气如一条笔直的线落在地面上,将地面砍出了一道笔直的裂痕。
    他扬起脸,冲着天空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声。
    吼完后,他像丧失了所有力气,松开飞鸢剑,跪在地面上,双手前撑于地。
    看着飞鸢剑身倒映出的他的脸,他突然发现这张脸如此陌生。
    这张脸陪他度过了十五个春秋,但他从没像现在这样讨厌这张脸,讨厌现在的自己。
    他想雪鉴说得对。
    他憎恨的不是雨芊皇后,而是他不能掌控体内的黑煞力。
    他想杀古凌可,也是因为同为半尸煞,古凌可能掌握黑煞力而他不能。
    他想起近年来,每当他体内黑煞力发作到他无法控制的地步时,他都会跑去天牢,靠吸食死囚鲜血来缓解黑煞力带来的痛苦。
    他想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笑了?
    曾经五岁修出灵源,八岁入中灵境,十一岁入上灵境,短短半个月便掌握了飞廉皇族秘法大飞廉术的他,竟然沦落成了一只要靠吸人血才能度过劫难的魔鬼!
    他这样想着,眉心的飞廉神印徒然亮了起来。
    在他自身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周遭灵气如百川入海般向他涌来,疯狂灌进了他的体内。
    那些灵气太过充裕,站在这片如海洋般的漩涡里面,古凌可和雪鉴竟有些不适应,极速向后退去。
    看身处漩涡中心的涂弈,通体晶莹,瑞气集聚,赫然是要破境的迹象。
    涂弈背后,有东西强行撑起了他肋部衣物。
    冰蚕丝做成的珍贵衣物被那神秘力量生生撑破了。
    那是一对灵气氤氲的翅膀。
    这一刻,涂弈身上气息暴增,他的身体在极短的时间内健壮了太多。
    他的四肢更柔韧,他的黑发更飞扬,他的眼眸更清澈。
    萦绕在他周围的灵气无不传递着一个讯号:他晋入了玄阶上品——承师境。
    涌来的灵气吸引了不少从妖域钻进飞廉城的恶兽。
    涂弈几人头顶时不时会飞过一、两只体形硕大的凶禽。
    当一只五丈高的秃鹫盘旋而下,一脸垂涎地盯着跪在地上的涂弈时,涂弈突然怒吼一声,肋下双翅一展,以快成一道残影的速度飞向了秃鹫。
    他五指外覆盖着一层晶莹又坚硬的爪状光芒,飞越秃鹫时,右手从秃鹫脖子上挥了过去。
    涂弈转眼间没了踪影。
    秃鹫在空中飞了两息,一大片鲜血突然从这只猛禽脖子上迸溅了出来。
    这只猛禽直到这时才在惨叫声中朝地面坠去,可见涂弈刚才那一击有多快。
    被鲜血染红的空中,涂弈身影一现,又出现在另一只猛禽面前,生生用双手撕开了那只猛兽胸膛。
    看他怒睁双眼,看他一身戾气,分明是想将这些年压抑在心底的感情全部发泄到这些为祸飞廉城的妖兽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