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廉城，皇宫。
    涂哲上将走在内侍宫里，一个人来到了徐老公公住的那间被大榕树覆盖的院子。
    他和徐老公公是几百年的老相识了，两人一直都是服侍飞廉皇祖的左膀右臂，地位极高，闲来无事之际，常在这座榕树下下棋。
    今日涂哲来的时候与往日不同，背后背着那柄由归墟神铁打造成的黑铁枪。
    他走进院子的时候，徐老公公刚用紫砂花果壶沏好了一壶茶。
    这套茶具是飞廉皇祖赏给徐老公公的，徐老公公一直舍不得用。
    涂哲催了好多次，也没见徐老公公拿出来，谁想徐老公公今日主动把这套茶具拿了出来。
    石桌上摆着一盘棋，是半年前涂哲和徐老公公未下完的那一盘。
    涂哲没想到徐老公公将那盘棋保留到了现在。
    他有些惊讶，坐在石桌前，问道：“该你下了吧？”
    徐老公公替涂哲斟了一杯茶，说道：“东海龙霜茶，茶中极品。皇祖知道我爱喝茶，于是赐了我二两，一直都舍不得喝呢。”
    涂哲将茶杯端起，放在鼻前嗅了嗅，一股清香立即扑鼻而来。
    这种茶入口后滋味浓鲜，让他忍不住将茶好好赞扬了一番。
    他放下茶杯，看着徐老公公问道：“下一步准备怎么走？”
    徐老公公执黑。
    他看着棋盘上无比凶险的局势，轻落一子，答道：“还没想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这局棋黑子明显占优，听徐老公公的话，黑棋反倒像被白棋所困。
    涂哲看着棋盘沉默了一会儿，执白子落在棋间，说道：“还是多想想好啊，毕竟一步错，步步错。”
    徐老公公半张着嘴，缺牙的嘴里发出了自嘲的笑声，说道：“一招不慎，满盘皆输。那一子已经落了，又有什么办法？”
    涂哲执白的右手在空中停了一下，很快又落下了一子，说道：“一盘下完，可以再下第二盘嘛。”
    徐老公公摆摆手，笑道：“即使能下第二盘，也没法从头再来了啊。”
    棋盘上黑白二子相互厮杀，斗得难解难分。
    当涂哲手执一子突然切断黑子的大龙时，徐老公公看着败局遭逆转的白棋，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听到这话，涂哲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正好迎上了徐老公公的目光。
    两人隔着石桌对视着，院子里的气氛变得十分怪异。
    落叶无风自起，树下的草以看得见的速度枯黄，杯中茶水微微颤动。
    紫砂花果壶壶盖像茶水在壶里沸腾了一样将壶盖不断掀起，落下时与壶身发出的碰撞声有些刺耳。
    涂哲看着眼前这张看了几百年的老脸，说道：“十四年前祭天坛事件发生后，我就开始怀疑你了。”
    徐老公公身旁，装着黑棋子的棋盒突然炸裂了。
    棋盒刹那间四分五裂，黑棋子飞得到处都是。
    两人之间，紫砂花果壶变成了碎片，茶水洒向棋盘后，满盘的棋子如石板上被弹起的雨滴一样不断跳跃。
    散乱的棋子下，两个茶杯如沙砌的般碎掉了，化成了到处飞扬的齑粉。
    当一条细长的裂痕从石桌底部蔓延到桌面上，又爬到棋盘上后，徐老公公和涂哲之间所有一切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破坏，变得面目全非。
    徐老公公坐在十数米外的台阶上，涂哲坐在刚进院子的院门口，两人身下是那两张本来摆放在石桌旁的石凳。
    石凳通体布满了蛛网般细微的裂痕，能在两人身上刚才散出的强横气息冲击下保存下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徐老公公身下的石凳突然间碎了。
    他站了起来，由于身上散出的气息太强，脚下地面无法承受，台阶下一瞬间便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痕。
    他拔下插在腰后的拂尘，说道：“不错，我就是金荒七阶蛊荒士破军星。”
    涂哲嘴里发出了一声不愿承认的叹息。
    他站了起来，站起来那一刻，身下石凳顷刻间化成了粉末。
    他从背后摘下黑铁枪，说道：“黄玄地三阶六品，我们共打了六场，三胜三负。今天，我们就在圣境一决高下，看看谁更强。”
    飞廉国小半个国土都被黑气笼罩着。
    整个境南、境北与境西境内，不知多少村庄被黑气遮蔽，不见阳光，不知多少人躲在家里抱头哭泣。
    看着这如墨般的黑气，多少人以为末日降临，骇得心惊胆寒。
    南端的峡城，西部的风城，全都在黑气下充满了压抑与忌惮。
    各个村落里，看着黑气从头顶飘过的老少妇孺内心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对于没与黑煞力打过交道的普通老百姓来说，黑煞力是能够破坏他们安宁生活、让他们家毁人亡的大恶。
    此时见黑气连天空都遮住了，他们如何不害怕？
    与村落里的老少妇孺相比，无论是那十八位佛宗高僧，还是守护高僧的飞廉将士，内心都充满了巨大的压力。
    装载着净化力的兵器已经使用了大半，面对如此磅礴的黑煞力，只有依靠十八罗汉阵才能将其彻底净化。
    然而十八金佛吸的是太阳的至阳之力。
    此时太阳被黑气遮住，阳光无法洒落地面，金佛得不到力量补充，单凭十八位高僧的修为很难支撑太长时间。
    十八座金佛化成的金光虚影已经由千米缩至两百丈，再缩到了近百丈。
    这些用来净化黑煞力的金佛神力明显在减弱。
    很多飞廉将士担心十八位高僧体力一旦透支，等待他们的将是无法承受的黑煞力报复。
    雪印手中的金刚杵正是为破此局被带来飞廉山的。
    飞廉山是飞廉国圣山，位置独特，灵气氤氲，飞廉国祭天坛就设在山顶上。
    雪印要破遮天的黑气云，就要带金刚杵登上山顶，借祭天坛发挥金刚杵的威力，利用金刚杵从黑气云上方将至阳之力引下来。
    十八金佛立于飞廉山脉山脚，被黑气云隔绝了阳光，无法借至阳之力发挥金佛威力，只能凭十八位高僧自身修为苦苦支撑。
    利用金刚杵从黑气云上方引下至阳之力是让高僧支撑下去的唯一希望。
    拥有至阳之力，金佛净化黑煞力的时间才能从三个时辰延伸到三天、三个月甚至三年。
    西城门向西，六十里外便是飞廉山。
    古凌可三人一路上遇到了太多百姓，都是避免被恶兽吞食逃出城的。
    城里恶兽千奇百怪，谁想一些恶兽从城里飞到城外，离飞廉城很远都能看到恶兽的影子。
    好在众皇子与涂哲上将早想到了这一点，沿途布下了不少护送百姓的飞廉将士。
    一路行来，古凌可三人没遇到什么麻烦。
    到达飞廉山脚后，三人内心突然充满了不祥。
    飞廉山是飞廉国圣山。
    在祭天大典这种日子，除了皇室、文武百官与特定侍卫外，普通人没有进山的权利。
    今日六合八荒阵解除，山脚该有人把守才对，可是山脚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三人顺着山道往上走，走了快一盏茶的功夫也没碰到一个飞廉侍卫。
    雪印看着安静的山峰，说道：“事出反常必为妖啊。”
    雪印刚说完，蓦然停下脚步，看着山道的眼瞳微缩了一下。
    雪鉴和古凌可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雪鉴感觉前方充满了煞气，古凌可则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三人相视一眼，急忙向前奔去，没跑多远便看到飞廉侍卫尸体堆了一地。
    有的尸体身上血迹还没干，看得出来，应该被杀不久。
    “下面的尸体应该是被清理了。”
    雪印说道，走到这些尸体前念起了往生咒。
    把守在山脚下的飞廉侍卫肯定已经遇害，只不过尸体被处理了。
    这儿已到半山腰，今日飞廉城大乱，对方猜测不会有人上山，于是连山上的尸体都懒得处理。
    念完往生咒，雪印一脸郑重地向山上走去。
    进行祭天大典的飞廉皇祖已经回京，文武百官今日并未出城，雪印想这些冒着危险杀害飞廉侍卫的人跑山上去干嘛了？
    离飞廉山顶不到十里远的地方有一座峰，由于地势平坦，外形如莲花，故称莲花峰。
    此时莲花峰上坐满了人，全是手持各式兵器的修行者，一眼望去，有七、八十人之多。
    山道上的飞廉侍卫明显死于这些人之手。
    看着从山下走上来的雪印三人，一个一脸胡渣的男人摸着放在手边的铁锏，笑道：“总算有人上来了。”
    雪印走到众人面前，念了声阿弥陀佛，说道：“各位施主，飞廉城恶兽遍行。众位不与恶兽相斗且罢，为何反来飞廉山残杀守山将士？”
    雪印话落，莲花峰上顿时嬉骂一片。
    “秃驴，你教训谁呢？”
    “我就残杀了怎么的？”
    “你还是给自己念念往生咒吧。”
    ……
    一片喧闹中，雪鉴碰了碰古凌可，朝坐在众人身后的一个男人努了努嘴。
    那男人背对他们，穿着一袭上等材质制作的黑衣，头戴六珠妖蝠黑玉冠，看不见面容，但光看着这个背影，两人就猜到了此人身份。
    噬血宗北宗宗主窦华。
    两人与窦华见过一面。
    那次他们和金云帆路遇赵越，窦华突然冒了出来。
    如果不是英国公赵世臣出现，一剑破了窦华的血毒功，他们当时就死在窦华手中了。
    雪鉴目光从窦华背后移到了窦华身前一块平坦的石头上，不觉大惊。
    那块石头上摆着一座七寸七的小金佛，金光流转，光芒虽淡，却有一种威严与神圣共存的气息。
    那是红莲赤金佛，百器榜上排行五十八的兵器，西方佛宗法器之一。
    半年前，真叶法师将这尊金佛带去与藏在黑气中的妖邪相斗。
    半年过去了，真叶法师不见踪影，红莲赤金佛却在这儿出现了。
    雪鉴焦虑于真叶与赤眉的情况，古凌可心思则在窦华身上。
    他看着窦华的背影，大声问道：“你这么想为你徒弟报仇吗？”
    窦华身为大名鼎鼎的噬血宗北宗宗主，身怀血毒功，尽管已经堕境变豪强，要对付古凌可三人还是易如反掌。
    古凌可这样问，其实是让窦华没法在这么多尸煞面前拉下身段，亲自和他们打。
    窦华冷冷笑了几声，如一座石雕般坐在原地，背对众人下令道：“谁能杀了他们，谁就有资格成为噬血宗的少祀。”
    莲花峰上这些尸煞都是不入流的尸煞。
    他们不知道窦华和古凌可有什么过节，但能得到噬血宗北宗宗主认可，对他们来说可是难得的机会。
    他们拿起武器向古凌可三人走来，笑嘻嘻地说道：“小子，别怪大叔啊。是你们自己不长眼，偏偏这种时候跑这儿来了。”
    黑气云早已漫过飞廉山，向更远的地方飘去。
    再拖下去，十八罗汉阵的力量只会越发微弱。
    古凌可想起飞廉城恶兽遍地的情形，握紧拳头，冷冷说道：“我不怪你们，是你们不长眼，偏偏这种时候跑这儿来了……”
    古凌可心系飞廉城中遍地行走的恶兽，雪印和雪鉴心系飞廉城中被恐惧笼罩的百姓，城里城外的飞廉将士心系这座从未这般混乱过的古城。
    城内有大能窥视天地机密，对恶兽做了推演，推算出再过两个时辰，这座知名古城便容纳不下从妖域里爬出来的恶兽数量。
    届时这座古城将崩溃坍塌，被各式各样的恶兽占领。
    当恶兽破开围墙，向飞廉国各地爬行时，这座古城甚至这个国家将会变成中原的妖域。
    这是谁都无法承担的后果。
    城内修行者无法承担，飞廉国无法承担，伏魔者也无法承担。
    无数人拼了命想破坏连接着飞廉城与妖域的玄铁柱，毁了由玄铁柱启动的天极魔罚阵，然而这件由火荒耗费上百年打造出的兵器岂是那么容易破坏的？
    没人能破坏玄铁柱，自然关不上这扇妖域通到飞廉城的大门；
    飞廉城内有遍地行走的恶兽，飞廉城上空有巨大的巫妖印记；
    要解除巫妖印记，便要打败灭尘这位仙王；
    解除不了巫妖印记，自然净化不了遮天蔽日的黑气云；
    加上没有金刚杵引下太阳之力，催动十八罗汉阵的十八高僧支撑不了太长时间；
    而护送金刚杵的古凌可等人偏偏被窦华带来的尸煞拦在了莲花峰上。
    无论从哪方面看，飞廉国都到了生死存亡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