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自从雨芊来到飞廉城后，国子监成了宫里最热闹的地方。
    不止皇太子涂靖，就连一向懒散的三皇子涂江，对读书没兴趣、整天只知道往演武场跑的八皇子涂枫和只知道玩的年幼无知的九皇子涂信都愿意呆在国子监，听摇头晃脑的老太傅说个不停。
    涂靖身为太子，事务繁忙，却被国君下令每日必须来国子监向老太傅请安。
    九皇子涂信才三、四岁，便被国君送到了这个地方，可见国君对皇子们的学习有多重视。
    老太傅是老师，不是服侍皇子的丫鬟。
    每当涂信从凳子上爬下来，在学堂里乱跑的时候，老太傅就头疼不已。
    好在雨芊到来后将涂信抱起后放在自己腿上，亲手教他书写，这个好动的小皇子才安静了很多。
    雨芊跟涂靖在国子监一共呆了三年。
    三年内，她教会了涂信上万个字。
    她最喜欢教涂信写诗。
    这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便是她教涂信写得第一句诗。
    “姐姐，这个淑女和君子，真是天什么地造的一对呀。”
    五岁的涂信扬起脸，看着雨芊嘻嘻笑道，一双单纯的眼睛里充满了依赖。
    雨芊摸着涂信脑袋，说道：“是天设地造喔。”
    “对，天设地造，他们可真让人羡慕呀。”涂信一边龙飞凤舞地写着这句诗，一边说道。
    听了他的话，雨芊哑然失笑。
    她伸出玉指在涂信额头上点了一下，笑道：“你这小鬼，才多大就羡慕？好好写你的字！”
    ……
    寒冷的深夜，一轮残月挂在高空。
    孤寂的月光给书房洒了一层余晖。
    书房内，十岁左右的涂信跪在椅子上，手持画笔，用心描绘着一位女子。
    涂信画功很好，画下女子无论眉眼还是唇鼻都惟妙惟肖。
    只要看一眼画卷，就能认出女子不是别人，而是当今皇后雨芊殿下。
    这幅画涂信画了将近两个时辰。
    他从入夜开始，一直画到了此刻。
    他终于画完了这幅画，这才放下画笔，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他伸了个懒腰，看着画中女子满意地笑了起来。
    “你似乎很喜欢皇后殿下？”
    一个平静的女人声音从书房外传了进来。
    “谁？”涂信盯着书房门问道。
    这个时辰，府内丫鬟早该休息了，只有侍卫在近处巡视。
    书房的门开了。
    一个涂信从未留意过的十八、九岁的女子走了进来。
    女子身穿穆王府丫鬟服饰。
    她站在涂信前方，瞟了一眼桌子上的画卷，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确实很喜欢皇后殿下啊。”
    “谁不喜欢皇后殿下呢？”涂信反问道。
    他眼中露出了一抹疑惑和质问。
    丫鬟双眸中翻滚着浓密的黑气。
    这让他明白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不是穆王府的丫鬟。
    他内心戒备重了几分，问道：“你是谁？”
    女子呵呵笑了。
    她背负双手，说道：“一个很普通的金荒七阶蛊荒士，你可以叫我贪狼。”
    “贪狼星？”涂信眼中的戒备愈加明显。
    他平日里不理朝局大事，不过喜欢听六皇子和七皇子闲扯国内秘闻。
    比方说境南山脉出现了一只可怕的会吃人的怪物；
    比方说伏魔者又将哪个罪恶滔天的尸煞秘密押回了圣域那座暗无天日的黑狱；
    比方说一直潜伏在京城里的金荒蛊荒士、圣域五面人会是哪些人……
    金荒七阶蛊荒士贪狼星这个人正是涂伟告诉他的。
    “你知道我的身份？那就好办多了。”女子一脸随意地说道。
    涂信还没看清她是怎么动的，她已经在五步外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个优雅的动作让涂信明白自己绝非眼前这个女子的对手。
    他身体微微前倾，问道：“你想干什么？”
    “合作。”女子淡淡说道。
    她微转眼眸，伸手指着涂信面前画卷上的女子，说道：“你跟我进黑暗界，我帮你得到她。”
    对于世人来说，黑暗界是一个神秘又可怕的地方。
    在黑暗界游走的都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尸煞。
    没人愿意跟黑暗界扯上关系。
    女子以为涂信会拒绝，正想着要怎样诱导眼前这个少年，却听涂信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女子呵呵一笑，轻挥左手，从她袖中飞出了一张纸，落在了涂信面前。
    那是一份名单。
    上面记载着十余人名。
    有镇守峡城的飞廉少将廖祥，有京城知名的四品锻造师梁凡，也有从没听说过的一个叫张大钱的在城西卖煎饼的男人。
    涂信疑惑地看着女子，问道：“这是什么？”
    “神谕派来的五面人。”女子答道。
    她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自傲：“我们连神谕藏在飞廉国的五面人都能找出来，一个女人又有何难？”
    涂信将信纸拿起，叠好后装进了袖子里。
    他同女子一样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问道：“黑暗界，好玩吗？”
    ……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皇宫后花园里，十六岁的涂信站在湖边，眺望着湖面上一对游来游去的鸳鸯吟诵道。
    这是雨芊在他小时候教会他的诗。
    他将这首诗从小吟诵到大，每次向雨芊提起这首诗，都会被雨芊巧妙地岔开话题。
    今日他进宫，约雨芊来湖边，正是想将这首诗对雨芊再吟诵一遍。
    一道头戴凤簪、身穿凤袍的身影从远处走来，不是别人，正是皇后雨芊。
    她一人行来，身后没有跟随宫中侍女和太监。
    她步履轻缓，娉婷婀娜，一张精美的脸上不带有别的表情。
    看着这道身影，涂信眼中闪过了一丝暗淡。
    他想雨芊肯定知道他来的目的，这才穿上最正式的凤袍来告诫他。
    不愧是自己相中的女子！
    做事这般决绝！
    决绝得让人心痛！
    “皇嫂。”涂信对雨芊行礼道。
    雨芊平日里穿着朴素，今日穿得如此正式来见他，他也不得不认真起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雨芊站在几乎跟她一样高的涂信面前，不怒自威。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涂信，说道：“不要再做非分之想了，小信。我是你的皇嫂，那么永远只能是你的皇嫂。”
    涂信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那是年轻的少年第一次被情伤害时才会露出的苦笑。
    当年庞桐轩在自己面前就曾露出过这种苦笑。
    雨芊轻叹一声，伸手摸着涂信脑袋，就像她以前经常做的那样。
    她看着涂信，说道：“小信，你还小，还不知道什么是情与爱。以后你会碰到让你心动的女子，会执她之手，与她偕老，但那个人不是我，也不可能是我。”
    雨芊转身向前走去。
    她身后，突然传来了涂信的声音：“因为他是君王吗？”
    雨芊蓦然止步。
    她眼中流露出了一丝痛惜，摇头说道：“不，并非因为他是君王，而是你将情与爱混淆了。”
    看着雨芊离去的背影，涂信放在湖边石栏上的左手一用力，将石栏硬生生掰了一块下来。
    他的眼眸像被风灌进去了一样，变得越来越冷。
    当雨芊的身影消失时，他嘴角挂起了一抹可怕的笑容，自言自语道：“你真的好狠心呐，皇嫂！”
    ……
    会客厅内，摆在桌子上的雨芊画像被十六岁的涂信用刀划得面目全非。
    精致的匕首插在了雨芊画像中的两眼之间。
    涂信站在门口，盯着头顶寒冷的残月，很长时间都没说一句话。
    “我想杀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涂信嘴里突然莫名其妙冒出了这么一句。
    一直安静的会客厅里传出了有人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声音。
    黑暗的角落里走出了一个人。
    那是国师施元。
    他的傀儡术能够隐匿自身，借助他人身体行动。
    然而中了他傀儡术的人，体内生机会被黑煞力侵蚀干净。
    穆王府内，中了他傀儡术的婢女，没有一个能活过三个月的。
    他和涂信打了六年交道。
    从第三年起，就以真面目来见涂信了。
    可见他对这个少年有多信任。
    施元走到檀木桌旁，看着桌子上被匕首划烂的画卷，问道：“你确定？”
    涂信看着高空中的残月，说道：“确定！我得不到她，别人也休想得到她！”
    施元沉默良久，说道：“好。最近‘天河’创造了一种能让黑铁失效的箭，名叫‘破魔箭’。我会拜托殿里护法向‘天河’求取一支，再将这个祸水引向伏魔者。”
    ……
    飞廉城，穆王府。
    九皇妃娜粼和六皇子涂伟、七皇子涂刚退到了花房边上。
    几人都怕受到八皇子涂枫和九皇子涂信两位地贤战斗的波及。
    涂信连挥二十七刀，刀刀毙命。
    如果换作他人，可能已经死了二十七次了。
    但在手握暗月枪的涂枫面前，二十七刀皆有弱点。
    不是挥刀太慢，就是刀意太过霸道导致出现疏漏。
    涂枫用枪击中刀意，轻而易举破解了那二十七刀。
    “不愧是八哥，从小到大，我都没赢过你。”涂信淡淡地说道。
    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但在众人听来，他明显不甘心一直屈于涂枫之下。
    他想打败涂枫一次。
    涂枫眼中闪过了一丝痛惜与愤怒，一脸严肃地说道：“所以你跑去大荒学刀魔十三式了？”
    刀魔十三式，刀宗刀法的精髓。
    这种刀法和剑宗四十二式齐名，和十大刀法之首的决意刀拥有同样的地位。
    然而这种刀法阴暗恶毒，对修刀者心智侵蚀太深，伤害太大。
    这种刀法不为名门正派所容，排不进十大刀法不说，刀宗灭亡后，还曾一度遭到众派追剿。
    若不是刀宗强者将刀谱带进大荒躲了起来，刀魔十三式已经在千年前的大黑暗时期失传了。
    涂信呵呵一笑，微微偏头，脸上露出了天真与狡黠的笑容。
    他将铁刀拿起，双手握刀，说道：“对呀，八哥你强我太多了。我若不学刀魔十三式，拿什么赢你呢？”
    涂枫将暗月枪拿起，指着涂信喝问道：“你以为学了刀魔十三式就可以赢我？”
    涂信呵呵笑道：“刀魔十三式，我只学会了前四式，不过凭这四式，我未必赢不了八哥。”
    花房里的灵气忽然动了。
    涂枫感觉灵气像风一样从他脸边擦了过去。
    他微微眯眼，看着涂信手里的柳叶锷刀，只见周围灵气全被吸进了柳叶锷刀里。
    花房里的名贵花卉像被什么吸走了生命力，很快枯萎凋谢了。
    就连那些洒落一地的花瓣也没能逃脱丧失生机的命运，被那股看不见的力量吸走生机，枯萎后被风轻轻一拂便化成数瓣，零落成泥了。
    不止是花房内的灵气与众多名贵花卉，花房附近，一切含有生机的物体都被那把刀穿透墙壁抽走了力量。
    花房外，一棵活了一百多年的老树以看得见的速度开始衰败。
    树叶变得枯黄，树干也干裂扭曲起来。
    附近水池里，正游来游去的鲤鱼像被突然间抽走了灵魂一样停了下来，纷纷沉进水底。
    即便生命力顽强的野草也像被烈日暴晒后失掉了所有水分。
    看那把铁刀，竟让花房内外很多物体在极短的时间内丧失了生机。
    “刀魔第一式——寻魔！”
    涂信轻喝道。
    在他说出这句话后，他的双眼浮现出了几丝几乎看不见的黑气。
    刀魔十三式，第一式寻魔是以刀为媒，将刀与用刀者和这个世界进行连接，吸取这个世界力量的一个招式。
    这一式帮用刀者找到了一个绝妙的世界，所以名为“寻魔”。
    站在花房内，不止那些名贵花卉，就加娜粼、涂伟、涂刚等人都感觉有股诡异的力量将他们围了起来。
    那股力量像一只可怕的手一样探进了他们身体，要将他们的生命力强行拉走。
    若非他们境界不低，能够抵抗那股诡异至极的力量，三人已经变成三具干尸了。
    涂枫严肃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明显的愤怒，不过更多的还是痛心。
    涂信面对他，将柳叶锷刀高高举起，伴随着由刀身分裂出的诸多刀光一起挥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