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梦学院,风峰。
一大清早,风峰主殿便走进了四个人,不是别人,而是风会四使。
为首的红蓝鸢一进门便冲着站在主殿里的千晨喊道:“老大,找我们什么事?”
千晨缓缓转身。
他比风会四使年轻十来岁,个头要矮上很多,但他看着四人的目光可以用居高临下来形容:“朝梦镇最近有些不太平。”
朝梦镇最近不太平的事多了去了,每天都有打打杀杀的事情发生,光是学院学生就碰到过不少。
学院一度考虑是否颁发戒严令封闭山门,只是在学生的再三请求下才没执行。
刁卓摸着下巴,说道:“听说最近镇子里的尸煞多了不少。”
千晨冷冷一笑。
他向四人走了一步,一步跨出后,身影已经越过四人,走到了风殿主殿门口。
他背负双手,看着缓缓升起的日出,说道:“不知谁在外面放出消息说学院将有大造化出世,结果引来了一群牛鬼蛇神。”
他顿了一下,说道:“最近不用去隐峰猎杀凶兽了。带人去镇子里多转转,遇到哪个不顺眼的,杀。”
千晨说的不顺眼的自然是指尸煞。
这天清晨后,朝梦镇里随处可见朝梦学院风会学生的身影,而且风会学生出现的地方必有激战。
那些战斗出现得快,结束得也快。
等很多人听到打斗声时,战斗已经结束,留下的只有满地鲜血和被确认的尸煞尸体。
镇里的气氛因风会学生的出现骤然间紧张起来。
每天风会学生走过的地方都会出现无数双眼睛。
在那些眼睛的探寻下,镇子里的战斗渐少。
很多尸煞得到消息后提前藏了起来,尽量避免与学生碰面。
就在朝梦镇安宁了三天后的一个清晨,很多街巷发现了横七竖八的尸煞尸体。
从那个清晨后开始,镇子各处每天早上都会发现尸煞尸体。
“这些学生将猎杀时间放在晚上了吗?”
城南酒楼最高层,酒楼老板贾言摸着戴在手上的翡翠戒指,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贾言身旁站着一个身穿黑衣、戴着斗笠的左边眼睑上有颗黑痣的男子。
他叫岳鹏,是听命于贾言的北荒少祀。
他环抱双臂,冷笑道:“这群学生真是不懂事啊。要知道,夜晚可是我们尸煞的天下。”
岳鹏看着贾言,说道:“您在朝梦镇呆了快三百年了,比谁都清楚这些学生的脾性。这是一群很热血的年轻人,以为自己杀得了所有尸煞,除得净黑暗界一切肮脏与邪恶。不给他们点教训看看,他们真会以为这是伏魔者的天下。”
岳鹏向包厢外走去。
贾言忽然间说道:“岳鹏,上祀说了,血月重影前,不希望惹怒学院那群老家伙。让你的手下懂得点分寸。”
“我知道该怎么做。”岳鹏说完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贾言脸上露出了一抹深深的担忧。
他想这些日子尸煞快被朝梦学院学生逼疯了。
然而尸煞一旦真反扑起来,将学院学生杀得过火,将很多几十上百年都不露面的学院长老惹到镇里来,会不会扰乱上祀的计划?
贾言的担忧没能成为现实。
在尸煞准备全力扑杀风会学生时,所有学生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
并且一连几天,学生都没有露面。
朝梦镇这次真平静了好几天。
不止镇子里的尸煞,连风会的人都不知道千晨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知道尸煞准备反扑?”
入院峰半山腰,看着坐落在山脚下那座灯火通明的古镇,骆翔宇好奇地问道。
让风会学生禁止入镇的命令是千晨下的。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古镇,说道:“你懂得被人孤立的感觉吗?你知道被人欺负的滋味吗?”
骆翔宇没有说话。
他是朝梦学院的传奇人物。
二十多年来,他的生活要么平淡无味,要么让人艳羡,很难理解千晨眼中的目光。
千晨抬起头,看着装满星光的夜空,说道:“你知道我来自魔风谷,也知道我憎恨魔风谷,因为那个地方留给我的只有无尽的伤痛和悲凉。”
“那个地方让我以为人世间只有憎恨、厌恶或者孤独、凄惨。”
“将这些带给我的那些人中,有一个名叫岳鹏。”
“他是魔风谷的天才之一,是魔风谷重点培养的一个弟子。”
“但这个人还有另外一重身份,便是北荒的蛊荒少祀。”
“我很了解岳鹏,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自然不会让风会的人白白送死。”
“我之所以还没杀他,就是想让他尝尝,从天堂堕入地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骆翔宇有些担忧地看着千晨,说道:“杀道乃修道之一,这固然没错,但杀性太强,未免是件好事。”
千晨冷冷一笑,说道:“你是学院里唯一一个我瞧得上眼的,这才与你说这么多。坏事?好事?我以杀为生,胆敢阻拦我的皆一刀砍去,哪分什么好坏!”
在骆翔宇的建议与警告下,学院山门只在白天开放,而且开得极晚,关得很早。
镇里这阵子很少再能看到学生晃荡。
山门内的山坡上倒是成天聚集着一大堆学生,眺望着镇里的目光中都充满了期待与担忧。
最近的朝梦镇对学生来说非常危险,很多实力低弱的学生即便有学长带着也不敢出山门。
很多学生去一趟朝梦镇,感觉就像在地狱里走了一趟。
能回山门,便是捡了一条命。
风会学生与尸煞的较量还在继续。
现在的次数与之前相比少得多,不过每一次都是震惊古镇的大事。
最近一场血战后,尸煞死了上百人,整整两条街都躺满了死尸。
“这群学生很擅长刺杀。”
看着酒楼外街上的行人,岳鹏眼中闪过了一抹冷意。
他话里带着一丝微讽,说道:“没想到朝梦学院的刺杀术如此强大。”
贾言将手中精致的茶杯放在桌子上,说道:“朝梦学院包罗万象,各个领域都很出名,刺杀术却是近几年才盛行起来的。”
贾言微眯双眼,看着窗外说道:“几年前学院收了一个少年,那少年入院后将学院搞得鸡犬不宁,后来创建了一个名叫‘风会’的学生会,招了一大批让学院长老很头疼的学生,那些学生的刺杀术都是那少年教的。”
贾言看了岳鹏一眼,淡淡说道:“那个少年,名叫千晨。”
岳鹏眼中涌出了一股强烈的杀意。
他当然记得千晨。
那个在魔风谷被他和那个女人欺负得只会哭的小鬼;
那个被魔风谷祭司们赞誉为千年不遇的英才,却没有祭司愿意收为弟子的少年;
那个敲响了十座鸣天钟,却被逼得逃离魔风谷的丧家之犬。
他的手下竟是败在了千晨教出来的学生手下!
这让他内心怒火仿佛要破体而出,将酒楼焚毁掉。
岳鹏攥紧了背在身后的右手,冷冷说道:“哼,没想到这个畜生藏在朝梦学院。他最好别从学院里出来,不然我会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用。”
镇里的形势越来越紧张。
越来越多的学生不敢去朝梦镇。
每天从镇里走回来的学生都感觉自己走了一回鬼门关。
山门后的山坡上,人影越来越多,大部分学生都在等对他们夸下海口前往朝梦镇的同窗。
有人等得实在无聊,就从舍峰搬来酒肉吃。
特别是在太阳落山后,一块块月光石被搬了过来。
从远处看,山坡上到处都是发光的石头。
已是夏至,天气十分炎热。
即使到了寅时,山坡上吹来的风依然带着很高的温度。
然而山坡上到处都是学生的身影。
一坛坛美酒被搬来,一篮篮美食被带来。
众学生坐在月光下讲古论今,谈天说地,好不热闹。
骆翔宇、林烨等人想起了他们上一届、上上一届学长学姐们从朝梦学院毕业时的盛夏。
朝梦学院每三年招一次生,每三年送走一批学生。
想着在朝梦学院度过的十余年头,沈炎将坛中美酒一饮而尽。
他冲着夜空大笑道:“血月重影?没想到走之前还能碰上这么有意思的事,有趣,有趣啊……”
血月重影在朝梦学院不算禁忌,只是大部分学生提到这四个字时都会环顾四周,见周围没人才会压低声音悄悄说。
谁敢像沈炎这样在人群里冲着夜空大喊?
身为锻造会副会长的周磊见沈炎喝多了,正想将沈炎半劝半拉离开入院峰,不想药会会长刘段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血月重影在学院传了这么多年,刚入院时就听学长们讲过。如果真会发生,确实不枉我们在学院多呆这几年。”
沈炎、刘段等人数年前已经突破了豪强境。
在三大学院修习的大部分学生都将豪强境当作门槛,一入豪强便是龙。
突破世间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无法碰触的豪强境,意味着无上荣耀。
大部分学生突破豪强境后,便在那一届毕业礼上拜天地,拜天峰,拜师长,踏入帝都走上伏魔之路。
很少有人突破豪强境后依然留在学院的。
要知道三大学院的学生破承师境后,前往帝都,大部分都能当上伏魔副帅。
可这一届学生里面,从执法队队长骆翔宇、副队长邹毅开始到锻造会会长沈炎、净化会会长梁励再到在隐峰闭关修炼的那几个,突破豪强境都没有离院的意思。
究其原因,便是因为血月重影。
骆翔宇是第一个突破豪强境后没有离院的学生。
知道他是在等血月重影后,沈炎当机立断拒绝毕业。
紧接着刘段、林烨、红蓝鸢等人都表示没有离院的打算。
想着以前种种,林烨淡淡一笑,说道:“等血月重影此劫一过,我们也该动身前往帝都了。”
从三大学院毕业的学生有一部分会游历世间,一部分会回本国去,但大部分都会前往帝都,踏上伏魔之路。
很多学生惊诧的是血月重影这么敏感的事,今天晚上怎么会从刘段、从沈炎、从林烨这些平日里敬畏的学长们嘴里像拉家常一样抖出来?
骆翔宇从远处走来。
他目光平静地看着众人,脸上丝毫没有因沈炎几人提起血月重影而动怒的迹象。
邹毅跟骆翔宇相处时间最长,对骆翔宇的心思最清楚不过。
他的想法也和骆翔宇一样,心想遮遮掩掩,让学生们活在打探血月重影的压力下,不如把血月重影提出来,拿到明面上给人看。
打破了血月重影的神秘感,当血月重影真正出现时,才不会在学生之间引起慌乱。
山坡一棵比较安静的树前,左翔靠在树干上,用心擦拭着一柄朴刀。
这是古凌可给他打的朴刀。
刀身亮丽光滑,锋利无比,灵性十足,在这等炎热的天气下居然能散出让人心悸的寒气。
沈炎曾在这柄刀打好后坦言,如果能在刀身铭刻强大的符文,那就更完美了。
刀是古凌可打造的,铭刻符文也该由古凌可铭刻。
可惜古凌可还没学过在兵器上刻符。
左翔当初说等古凌可在刀身上刻符文。
况且这柄刀不刻符文也是一柄上等青钢刀。
用这柄刀跟加入九天玄铁的玄阶兵器打也未必会输。
“你很喜欢这柄刀?”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树后传了出来。
那人生着一双冷酷到能看穿世间本质的眼睛,不是别人,而是千晨。
左翔擦拭朴刀的手微微滞了一下,随即继续擦拭,说道:“你的风斩是百器之一,有风斩作伴,自然不会明白我们这些跟普通兵器打了多年交道的人遇上一件称手的兵器后有多激动。”
千晨冷冷一笑,嘴角浮现出了一抹嘲讽:“一把刀就把自己卖给古凌可了,真是可悲。”
左翔摇头,说道:“我可不是因一把刀就把自己卖给别人的人。”
“我把古凌可当朋友,因为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对我这个皇子阿谀奉承或者恐惧害怕。”
“在他眼里,身为皇子的我也好,没有修行天赋的普通人也好,或者路边乞讨的乞丐也好,他都会一视同仁地对待。”
“这是我最欣赏他的地方,也是梓琳最喜欢他的地方。”
左翔抬头看了千晨一眼,说道:“这就是真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