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暗忽变。
    一黑一亮。
    仿佛让人来到了一个未知的神秘世界。
    阴云，雷电，杀气。
    黑云滚滚，狂风呼啸。
    雷电时不时出现在那片黑云里，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毁灭力量，从九天降落而下，像是要劈碎一切。
    这是一片山谷。
    一座极大的山谷，却死气沉沉的，没有任何朝气。
    山谷十里外生长着一些孤树野草。
    谷内别说人影，连鸟兽都看不到一只。
    山谷中，一个十二岁少年倒在地上，左边脸颊有一个清晰的“梦”字。
    他脚下扔着一把刀，明净的眸子里充满了紧张、愤怒与困惑。
    他终于明白老者为何要教他刺杀术，要让他学尽谷内的暗杀术了。
    原来老者只是为了让他躲避别人的暗杀！
    他若没精通各式暗杀术，在刚才那阵狂风暴雨般的刺杀中已经丢掉性命了。
    少年前方站着一位老者。
    老者脸上的皱纹和老树干死的树皮差不多，每一道都留下了岁月侵蚀的无法磨灭的痕迹。
    老者灰白须发中夹杂着缕缕白色，身穿粗布灰衣，此时狂发飞舞，目光冷冽。
    他盯着高空那片呼啸的狂风，身上涌动着极为可怕的威压。
    阴风阵阵，空中不知隐藏着多少杀气，惊得这方天地不断抖动。
    感受着那些不肯离去的杀气，老者冷哼一声，大喝道：“敢来此处行凶，你们是把我没谷当成什么地方了！”
    老者非常愤怒。
    他是步入王境巅峰多年的一位至尊，为人低调。
    守护这座山谷的除千晨外，只有他一人。
    但在魔风谷，没人敢忽视他的存在。
    他虽不参加谷内议事，但所有议事结果都要抄送一份单独给他。
    因为他叫罗桓。
    他是除魔风谷谷主外境界最高者，是整座魔风谷排名第二的大物。
    他不问世事多年，没想到有人居然跑他眼皮子底下行凶来了。
    老者洪亮的声音化为涟漪，看似平淡，却涌动着强到极致的波动。
    那股波动落进黑云中后，震得不知多少人大口咳血。
    有人甚至被当场震成了重伤。
    明白刺杀已无可能，那股杀气这才消退，不见了踪影。
    黑云散去，狂风消失。
    感受着眼前散去的杀气，老者背对少年，脸色凝重地说道：“千晨，魔风谷你不能继续呆了。”
    “师父……”
    少年站了起来，一脸错愕地看着老者，似乎没听明白老者的话。
    刚才那群人不是为风斩刀而来，只是单纯地想杀掉千晨。
    这是老者的没谷。
    那群人敢跑到没谷杀人，说明背后势力绝不简单。
    他护得了千晨一时，却护不了千晨一世。
    他望着远处，说道：“我修书一封，你带去朝梦学院，找我的老友玄若。在那儿，你要比在魔风谷安全得多。”
    天仿佛一瞬间黑了下来。
    让人感觉那股黑暗带来的压抑和沉闷是那么让人透不过气。
    冰冷的雨密密麻麻，一望无际，像是要将这个世界淹没。
    雷鸣下，被雨水遮掩的草原上站着数十道身影。
    他们围着一个十二岁少年，每张冷漠无情的脸上都透露着冰冷的杀意。
    人群后是一座精致的车厢，豪华金贵又不失优雅大方。
    车厢由两只荒兽孰胡拉着。
    雨从高空掉落，竟不能近车厢。
    全在离孰胡车一丈高的地方被一股神秘力量排向了两边。
    少年冷冷地看着眼前这群人。
    他紧紧握着刻有九龙纹路的直刃刀，左边脸颊上的“梦”字被这场大雨洗刷得干干净净。
    “千晨，真是难为你了，居然能从仙陵魔谷逃到这儿来。”
    车厢里走出了一个女子。
    女子二十一、二岁，身着纹有五鹤的红色霞帔，头戴五鹤青玉簪，金瓒玉珥，绛唇映日。
    在女子的容貌下，周围一切皆暗然失色。
    女子未穿鞋袜。
    她雪白的玉足走下车厢时，身边一名侍卫立即趴在泥水地上，将自己的身躯当成地毯，让女子踩在了自己背上。
    女子看着被雨水淋得湿透的少年，淡淡一笑，说道：“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天才，能让鸣天钟声响彻魔风谷，连谷内闭关多年的那群糟老头子都被惊动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夸你才好。”
    女子走到荒兽孰胡旁，雪白的双脚踩在侍卫脑袋上。
    她一手按着孰胡，一手替孰胡梳理羽发。
    她美眸微转，惊艳四方的脸上徒然浮现出了一抹杀意：“只是，魔风谷是我弟弟的，任何阻挡我弟弟路的石头，我都会替他清理干净。”
    昏暗的草原与女子身上那抹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女子看着雨幕中那个十二岁少年孤独的身影，就像踩死一只蝼蚁般淡淡说道：“杀了他。”
    ……
    演武场上，古凌可和千晨突然一起停了下来。
    两人背对对方，相距十余米，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
    就在刚才，天兆在神影制造的时间停止那一刻产生了共鸣。
    在那无尽的永恒中，古凌可意外进入千晨内心，看到了千晨深藏心底的种种回忆。
    演武场被一股异常压抑的气氛笼罩着。
    场上两人背对背站着，足足有十息时间没有动一下。
    受此影响，观战席上个个面色严肃。
    众人内心直跳，不明白两人突然怎么了。
    一阵微风卷起一片刚刚抽出新芽的叶子飘了进来，飞进了演武场。
    极度压抑的气息中，那片叶子飘到了古凌可和千晨之间。
    叶子落地的瞬间，演武场上，两道身影突然消失了，再出现时正是叶子面前。
    一人手持风斩刀，一人挥着火焰拳头向对方打来。
    可怜的叶子被风斩刀和高温刮起的罡风撕得粉碎。
    在叶子破碎的过程中，古凌可和千晨从一个地方打到了另一个地方。
    两人每一次出现都会刮起让人忌惮的罡风。
    转眼间，整座演武场上弥漫起了带着浓烈肃杀气息的波动。
    “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恨魔风谷了。”
    当古凌可再次出现时，正好是千晨身后。
    他的拳头打在了千晨伸到背后的风斩刀刃上。
    他附耳在千晨身旁悄声说道，声音充满了得意的冷笑。
    千晨冰冷的眼眸出现了一丝异样。
    他将风斩刀从背后划过一圈，从古凌可消失的残影中挥了过去，砍得空气似乎出现了一道裂缝。
    紧接着他竖刀在前，挡下了出现在他面前的古凌可的火焰拳头。
    “你说你从地狱而来，带着地狱的烈焰来到了这世间，那是因为在别人看来，你并非这个世间的同伴，自然没有人愿意承认你的存在。”
    火焰飞舞，狂风乱啸。
    演武场上的气氛越来越微妙。
    除了令人难以承受的压抑外，让人无法呼吸的气氛中又飘动出了一份失落，一份愤怒和一份让人心碎的孤独。
    “你想和别人一样，可是你从地狱带来的烈焰让你在这个世间格格不入。”
    “你得到的不是别人友好的伸手，而是怪异的目光，怪异的眼神，怪异的让你对自己产生怀疑的嘲笑。”
    一股火焰和一道寒光从一个地方打到了另一个地方。
    火焰炽热，寒光冰冷。
    一热一冷相互交织，爆发出的是光与影、明与暗、冰与火、阴与阳之间融合又排斥的复杂到古怪的气息。
    “即使有人不排斥你，也只是可怜的少数。”
    “你和别人不一样，你从地狱带来的火焰无法换来别人平等的眼神，也无法挽救那些你想挽救的人。”
    “这份独特的烈焰带给你的除了一个怪物的名份，除了一个嘲笑的对象外，一无所有。”
    寒光横移，速度奇快，一息之内已将附近威压斩得支离破碎；
    烈火弥漫，温度太高，烤得整座演武场变成了无法接近的火炉。
    离演武场较近的学生纷纷退后避让。
    没人能忍受寒光闪过的威胁，也没人能忍受那高到极致的温度。
    “从地狱带来的火焰可以将世间一切肮脏与仇恨全都焚烧干净，可这种烈焰太过强大，引人妒忌，所以没人容得下你。”
    “这种烈焰不止没给你带来荣誉和掌声，反而给你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和无法掩饰的异类象征。”
    寒光移动速度越来越快。
    庞大的演武场上，每一处都残留着清晰明显的斩痕。
    每一道斩痕又有火焰流淌。
    火焰吞噬着斩痕的力量，要将斩痕烧得一干二净。
    只有古凌可的声音无比清晰地飘荡着。
    “你想凭这份优秀改变自身，改变自己在他人心中的形象，可惜又可悲的是在那样一个地方，那些人连一个普普通通的机会都不肯给你。”
    “在他们眼中，你除了怪物的身份外，别无他物。”
    火焰开始优雅及时地遁逃。
    寒光不知何时开始变得有些紊乱。
    留在空中的斩痕不再平整。
    很多斩痕或高或低，或长或短，与之前相比少了一份尊贵，多了一些仓促。
    “越是优秀，越接近死亡。”
    “地狱的烈焰带给了你很多人拼尽一生也无法拥有的才华，然而又将你笼罩在了死亡的阴影下。”
    “你想舍弃那种才华，可你弃不了。”
    “你想逃，可你逃不掉。”
    “在那些人眼中，你不仅仅只是一个怪物。”
    “你是一个对他们毫无益处、只剩威胁的怪物。”
    火焰优雅地躲避着寒光每一次攻杀。
    寒光闪动着无尽的怒火，要将火焰砍得粉碎。
    只是刀锋越来越迟钝。
    别说砍中火焰，就连跟上火焰移动的速度都办不到。
    “你从地狱而来，带着地狱的烈火，要将这世间一切肮脏与仇恨全部焚烧得干干净净。”
    “可是从地狱来的你没有机会，甚至没有资格去净化，去燃烧。”
    “到头来，你拥有的只有无尽的嘲笑和孤独。”
    “到头来，你依然一无所有。”
    千晨一刀砍下，被古凌可躲过。
    他再挥出一拳，又被古凌可一把抓住，轻易卸掉了拳头上愤怒得几乎失去理智的威力。
    辰夜告诉古凌可，上兵伐谋，杀人先诛心。
    古凌可本来还不信。
    此刻看着千晨被打乱的攻击节奏，他确信摧毁一个人的战斗信念远比打落一个人手中的刀更重要。
    通过刚才的共鸣，他了解了千晨一直被铠甲层层防护的内心深处最柔弱的地方。
    面对这样一个可怕的对手，他将言语化为最锋利的刀，径直插在了千晨最不想为人所知的心底。
    古凌可微微扬起的唇角蓦然僵了一下。
    他握着千晨握成拳头的左手。
    有那么一瞬间，他从千晨左手上感受到了一股强大到骇人的波动。
    那股波动非常紊乱，仿佛一只沉睡的恶兽突然被惊醒后发出的极其不满的咆哮声。
    有那么一瞬间，将控火术玩到极致的他产生了一种被邪恶大火吞噬的错觉。
    风忽然在千晨周身飞了起来。
    不同于之前的妖风，这阵风里没有寒意，反而散发着让人无法靠近的高温。
    仿佛本来充斥在风里的寒意全被高温驱散了。
    那阵风以千晨为中心，极其夸张地四下飞扬。
    风速之猛，风力之大，逼得古凌可连退数步。
    “你这死人生出来的怪物，给我滚一边去，这儿哪是你能来的地方？”
    “喔，原来你就是那个梦魇国的孽种啊？今天能在这儿碰到您，我可是上上辈子都烧了高香，三生有幸呐。”
    “你给我去死，梦魇国的杂种，真不明白你那死掉的老娘怎么还能生出你这祸端来？”
    ……
    一道道声音无法遏止地出现在千晨脑中，挥之不去。
    千晨挥刀砍向了古凌可，怒喝道：“嘲笑和孤独？我经历过什么，你又哪里知道！”
    古凌可很轻易躲开了千晨那一刀。
    他淡淡说道：“是吗？那你告诉我，除了嘲笑和孤独外，你还拥有什么？”
    看着古凌可的眼睛，千晨脑中杂乱无章的声音越发强盛，逼得他近乎发疯。
    “给我滚出去，我们这儿不需要你这怪胎，不需要你这死人生出来的怪物。”
    “去去去，不就是找的灵风晶比较多嘛，那又怎么样？怪物始终是怪物。告诉你，你就是把三百野谷散落的灵风晶全部找齐了，也休想成为我明月谷的弟子。”
    “敲响了鸣天钟又如何？你这孽种，就是再强，依然是梦魇国的余孽，永远别想在魔风谷立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