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岚，若岚……”
    一间残破却非常整洁的房子里，一个九岁女孩站在床边，双手叉腰地叫道。
    女孩一头红发在脑后扎成了一根辫子。
    她冲着一个蒙头大睡的五岁女孩气冲冲地叫道：“快起床，若岚！”
    “让我再睡一会儿嘛。”五岁女孩懒洋洋的声音从被子里面透了出来。
    她被红发女孩掀开被子后眼睛都不睁，一翻身又抱住被子，像抱着一个毛茸茸的玩具般不愿放手。
    红发女孩生气了。
    她瞪着一双大眼睛，叫道：“你这个大懒虫，赶快给我起来。”
    五岁女孩还是不动。
    她最终被红发女孩从床上拽了起来，这才非常不情愿地坐在床上，睡眼朦胧地嘟囔道：“才什么时候嘛！”
    “都太阳晒屁股了。”红发女孩一边将五岁女孩衣服扔给她，一边熟练地整理着破旧简单却又干净整洁的房子。
    她看着五岁女孩说道：“赶快起来，一会儿去皇城找爹娘。”
    “又要去皇城啊？昨天刘大叔不是回来说，最近皇城经常派铁骑兵清理我们这些讨生的蠕蛆吗？”五岁女孩闭着眼睛，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穿衣服说道。
    红发女孩两眼一瞪，凶巴巴地叫道：“我们不是蠕蛆，我们是人，是堂堂正正的巫族人，还是巫族中的皇族天咒族人。”
    “是，是，是，我们不是蠕蛆……”五岁女孩拉长声音说道。
    她一边说，一边又打了个哈欠，这才睁开明亮清澈的眼睛，问道：“姐姐，为什么皇城一直不肯容纳我们呢？”
    红发女孩轻叹一声，无奈地说道：“因为巫族连年大战，民不聊生。”
    “这么多年来，火焱庭、南教、天咒族以及各大教派为了自身利益不肯休战，这才苦了百姓们。”
    “听娘亲说，眼前这种乱世，只有寻求大族庇护才能生存。”
    “火焱庭只招锻造师，南教招的是信徒，我们这种平民百姓，只能来皇城碰碰运气。”
    “来皇城讨生活的流民太多，肯定会占用皇城原住民的财富，所以他们才会将我们赶出城，明白吗？”
    五岁女孩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
    她坐在床上，一脸天真地问道：“我们要是被赶出城了，能去哪儿讨活呢？”
    红发女孩望着窗外，憧憬道：“所以希望爹娘能挂个长工牌啊。有了长工牌，咱在皇城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
    这是天咒城，是南疆最大和最繁华的三大古城之一，是无数巫族人向往的圣地。
    吵杂的大街上，五岁女孩抱着红发女孩胳膊，好奇地看着四周，一双眼睛清澈得如同神山上从未被污染过的涓流。
    这是皇城外城贫民区里的一条街道。
    住在这儿的都是来皇城讨生的人，一个个衣衫褴褛，目光呆滞，脸上没有丝毫生气。
    街道两旁杂乱无章，污水从堵塞的下水沟里溢了出来，流得满街都是。
    几只脏兮兮的饿狗正在污水里拣垃圾吃。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座闻名南疆的古城里还有这种地方。
    “听说铁骑兵今天开始清理蠕蛆了，杀了好多人呢。”
    “是啊，我也听说了。皇室今天派出了五千铁骑兵，特意清剿进入内城的蠕蛆，被杀的人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是啊，那些人脑袋都被挂在森罗门前，简直太惨了。”
    “还好今天没进内城，老天保佑，真是老天保佑。”
    ……
    红发女孩吃惊地听着周围人的议论。
    她知道今天父母去了内城，于是一言不发地拉着五岁女孩向森罗门快步走去。
    森罗门是皇城内城南门。
    此时森罗门外围满了人，有些是皇城百姓，更多的是来皇城讨生活的没有户籍证的人。
    众人议论纷纷，声音十分嘈杂。
    距森罗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红发女孩脸色凝重，拉着五岁女孩挤进了人群里面。
    她总算挤到了前方，却猛地将五岁女孩抱入怀里，用手遮住了五岁女孩眼睛。
    偌大的广场上树着成千上万根铁矛。
    每根铁矛都有十余米高，仿佛被人种下的一大片铁矛林。
    鲜血顺着每一根铁矛向下淌着，将地面染得血红。
    每一根铁矛顶部都刺着一颗人头，有的惊慌，有的愤怒，有的恐惧，表情不一，看着极为瘆人。
    “爹，娘……”
    红发女孩轻声叫道。
    她看着这么多尸首，两行清泪从眼中缓缓滑落。
    这一刻，她明白父母再也回不来了。
    五岁女孩透过红发女孩指缝看向了铁矛林。
    那一片血腥的铁矛林，在这一刻，似乎永远定格在了五岁女孩头脑中。
    这座广场，这座皇城，这片天地，都变得鲜血淋淋。
    ……
    “快逃啊。”
    “铁骑兵又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整个贫民区顿时慌乱起来。
    一道道身影惊惶失措，四处逃窜；
    一声声哭喊此起彼伏，充满了绝望与恐惧。
    邪风乱飞，尘土四起，所有人都在躲避着远处冲来的那群人。
    那是一群身穿铠甲的铁骑兵，全副武装，手持利刃，骑着一只只凶兽。
    那些凶兽类马，白身黑尾，头有一角，利齿，四足为爪，发音如鼓声，竟是远古荒兽马交。
    马交踏着尘土，载着那群铁骑兵，凶神恶煞般飞扑而来。
    最近铁骑兵经常来这片区域晃荡，驱赶着在街道两旁做生意的人。
    只不过以前出现的铁骑兵数量远远没有这一次多。
    这一次，皇城不止出动了上千名铁骑兵，还出动了马交这种连虎豹都吃的恶兽。
    很多人躲在房子里，一脸恐惧地探听着门外动静。
    他们希望这一次和以前一样，铁骑兵赶走街道两旁的商贩后就会离开。
    让他们震惊的是这一次铁骑兵犹如洪流，见人就杀，丝毫不理会街道两旁传来的喝骂与质问声。
    一支支燃烧着的箭支被铁骑兵射向各处，焚烧了附近大片房屋。
    大路两边不知倒下了多少身影，又不知有多少躺在鲜血里的身影遭到了大火吞噬。
    大路尽头，一根插了三天的旗杆忽然倒地。
    挂在旗杆上的遣散令遇火而烧。
    火焰爬上了遣散令每一个字，很快将那些字烧成了灰烬。
    一条相对安静的巷道里，红发女孩抱着五岁女孩躲在一面墙壁后。
    她愤怒地看着那些四处游走的铁骑兵，紧咬贝齿，片刻后带着五岁女孩逃向了另一条路。
    ……
    自皇城发布禁入令后，大批流民被铁骑兵赶出了城。
    城外道路两边堆积着无数饿死的身影。
    城内一片片自发形成的贫民区被烧得一干二净。
    一队队铁骑兵每日在城里巡逻，清扫着敢在城里逗留的任何流民。
    当今乱世，在城外会被饿死，在城里会被杀害。
    很多人为了不被饿死，宁愿铤而走险躲在城里也不愿出城。
    铁骑兵驱赶的正是这些人。
    “姐姐，我好饿。”
    寒冷的大雨中，一个六岁左右的女孩躲在墙角低声说道。
    这是天咒城外城一条相对僻静的巷道。
    这个六岁左右的毫无抵抗力的女孩躲在这儿还有生存下去的机会。
    如果是在城外，女孩第一时间会被一些饿得没有人性的灾民抓住吃掉。
    六岁女孩身旁，一个十岁左右的红发女孩警惕地看着四周。
    她见周围没有铁骑兵，这才小声说道：“若岚，呆在这儿别动，姐姐去找吃的。”
    雨不停下着。
    六岁女孩躲在屋檐下，由于饥饿和寒冷几乎快要失去知觉，只有那双有点呆滞的眼睛依然清澈。
    也不知过了多久，六岁女孩缓缓站了起来。
    她走入雨中，向红发女孩离开的方向走去。
    大雨在空中不停地下着。
    雨淋湿了女孩的身体，淋湿了巷道，淋湿了空气。
    似乎由于某种原因，这座古城在不停哭泣着。
    前方忽然传出了非常急促的脚步声。
    六岁女孩眼前一亮，急忙向前跑去，叫道：“姐姐……”
    巷道尽头出现了一道身影，正是被雨水淋得湿透的红发女孩。
    她怀里抱着一个包袱，正拼命向这边跑着。
    雨声很大，却遮不住从巷道尽头传来的凶猛嘶吼声。
    那是一队铁骑兵，骑着一只只荒兽马交朝红发女孩追来。
    六岁女孩呆滞地站在雨里。
    她看着那些杀害了她父母、杀害了她熟识的街坊邻居、杀害了贫民区那么多穷苦百姓的铁骑兵，像一根木头般毫无反应。
    红发女孩这时看见了站在巷道里的六岁女孩。
    她挥动右手，冲着六岁女孩焦急地大声喊道：“若岚，快逃！”
    铁骑兵追了上来，挥动利刃从红发女孩旁边冲了过去。
    随着一声惨叫，殷红的鲜血从红发女孩背后溅起，洒在了雨中。
    红发女孩向前扑倒在地。
    她紧紧抱在怀里的包袱掉在了地上。
    包袱里的食物洒落了一地，接着被马交踏得粉碎。
    铁骑兵朝六岁女孩冲来。
    被大雨埋没的巷道里，六岁女孩看着那簇高高扬起的鲜血，眼前忽然浮现出了森罗门前广场上那片插着血淋淋人头的铁矛林，浮现出了被大火吞噬的贫民区，浮现出了天咒城外饿殍遍野、遍地尸骨的惨状……
    雨水在她眼中消失了，巷道在她眼中消失了，铁骑兵在她眼中消失了……
    她眼中剩下的只有倒在地上的红发女孩脸上那份凄苦又平淡的笑：“好好活下去……”
    若岚猛然惊醒。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缓了足有十息，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房子里。
    房子布置得非常雅致，看得出来，屋主当初建造这间房子时非常用心。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槿花香，能够放松心神。
    若岚看向墙角，见那儿搁着一床乱糟糟的被褥，她忽然想起自己被鬼刃击伤的事，连忙撩开衣服，却发现伤口已被治好。
    医治她伤口的人医术非常高明，不止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取出了每一枚鬼刃碎片，缝合她的伤口后，还连一点伤疤都没留下。
    昨晚整个书院的学生都参与了炎魔岛剿灭战，她身上的伤口自然不是药会学生医治的，也不可能是某位长老治好的。
    她正想着是哪位医道宗师治好了她，又是谁把她从炎魔岛上救出来的，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大笑声：“哈哈哈，怎么样，师父，我就说您这又乖又帅的徒儿这次肯定能钓上一条大鱼吧？”
    若岚推开门走了出来。
    她向崖边看去，只见一老一少正悠闲地坐在那儿钓鱼。
    老者一只手平稳地握着鱼竿，另一只手自在地从身旁木几上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少年兴高采烈地将钓上来的一尾大鱼装进鱼篓里，手舞足蹈地冲老者吹嘘起了自己的能耐。
    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古凌可。
    看见古凌可后，若岚眸中顿时闪过了一抹怒意。
    每次看见古凌可，她都会想起古凌可在她沐浴时神魂闯入她房间的事。
    她正打算祭出黑色火焰攻击古凌可，突然一愣，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鬼刃剑雨。
    昨晚不会有其他人闯入火海将她救出来。
    也就是说，当时把她从鬼刃下救出来的居然是她追杀了整整一个晚上的古凌可！
    古凌可背对着若岚，不知道若岚此刻正站在不远处注视着他。
    倒是辰夜放下茶杯，悠悠说道：“你醒了？”
    一丝惊异从若岚绝美的脸上一闪而过。
    她身上没有散发出任何气息。
    即使刚刚对古凌可动了一瞬间的杀意，她也没让杀气流露出来。
    没想到她刚刚走出房门，便被辰夜注意到了。
    看着辰夜的身影，她猜测这位老者就是昨夜为自己疗伤的人，于是轻移莲步，如一股柔风般走到了辰夜身后。
    她对辰夜行屈膝礼，用轻柔动听的声音说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喂，你首先该感谢的人是我，是我把你从鬼刃里面救出来的……”古凌可非常不满地嚷嚷道。
    他被若岚瞪了一眼，这才住了嘴。
    他想这丫头只要不再因那天晚上的事追杀自己就行了。
    感谢不感谢的，又不能当饭吃，有没有都无所谓。
    辰夜“嗯”了一声，说道：“驱邪丹确实能够抑制诅咒发作，然而这种丹药毒性太强，长期服用会产生侵蚀你身体和神魄的煞毒，而且服用次数越多，效用就越差。依照你的体质，最多再服用一年，驱邪丹便会对你月圆之夜发作的诅咒失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