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一群鬼兵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鬼兵队长看着他们追了这么长时间的若岚,笑道:“你死我亡?小丫头,你可真有趣。告诉你一件事,你就是死一百遍,我们也不会亡。”
“就因为我生了一堆火,你们就要杀我?”若岚问道。
鬼兵队长正在笑的声音蓦然停了下来。
他怒目盯着若岚,说道:“这么多年了,从来没人敢在灭蒙境内生火,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鬼兵队长摊开手掌,看着在他手骨上燃烧的赤红色火焰,说道:“看见这些火了吗?自从我们被诅咒后,这些火已经烧了我们一千多年。”
“我们日日夜夜遭受着这些火的焚烧,日日夜夜都在遭受着烈火焚身的痛苦,一刻都不得安宁!”
“你以为你生的是火?”
“不,你生的是让我们痛苦了上千年的邪物!”
“敢在灭蒙境内生火,你是在嘲笑我们被火烧了一千多年,还没被烧死吗?!”
若岚不知道日夜遭受烈焰焚身是什么感觉,但她理解这群鬼兵的痛苦。
她也曾在月圆之夜整夜整夜地遭受万咒噬心之痛。
她也很想摆脱那些痛苦,可她摆脱不了。
但她或许可以帮眼前这群鬼兵摆脱。
辰夜送给她的功法由南教神女相楠所着,里面不止记载着关于幽冥鬼火的修行方法,还记载着世间有名的诅咒。
灭蒙国的血毒咒便在上面排名第一。
相楠说幽冥鬼火乃世间极阴之火,可以焚毁诅咒的力量。
然而焚毁的同时,受到诅咒者生前经历的一切痛苦会施加在幽冥鬼火拥有者身上。
相楠也没找到解除灭蒙国诅咒的办法,她只提到了焚毁诅咒这一种方法。
她也提到,使用幽冥鬼火焚毁诅咒终非良策,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使用。
若岚眼下已经被鬼兵逼到了绝境。
她若不尝试着使用幽冥鬼火焚毁诅咒,今晚她和古凌可都会死在这里。
若岚将古凌可放在雪地上。
她在古凌可身旁盘腿而坐,双手结出了不动明王印。
鬼兵队长冷哼一声,嘲讽道:“怎么,不跑了?还是觉得这小子是个累赘,打算一个人跑?”
若岚没有说话,只见神秘黑光像流水般传遍了她全身。
黑光刚刚落在雪地上,便向周围快速蔓延而去。
感受着弥漫在黑光里的诅咒气息,鬼兵队长一双白茫茫的眼睛里尽是惊愕,喃喃自语道:“这难道是……”
扶翼马受惊,每一只都在黑光的逼迫下向后退,一直退到十丈外才停下脚步。
黑光在若岚周围十米见方的雪地上肆意游动着。
翻腾的黑光里,一座十丈高的神像如同顶破土壤的嫩芽,突然从黑光里冒了出来。
那座神像面目狰狞,披头散发,双角三目,青面獠牙。
神像有一只眼睛竖在额头中央,瞳孔当中刻有一道玄奥古老的符号。
神像身穿由兽骨制成的甲胄,背负着一对交叉为十字的巨斧。
神像和若岚一样,双手结不动明王印,通体漆黑如墨。
站在这尊神像脚下,宛如面对着一尊恶神。
众多鬼兵如遭雷击。
一千多年前,他们见过这尊神像,知道这是巫族敬畏的施咒神像。
一千多年前,他们遭受诅咒的时候,这尊神像曾经出现过。
可他们谁也没想到,今晚会再次看到这尊神像。
一大片如流水般的黑色火焰出现在施咒神像身上,又落在了施咒神像附近。
那些火焰很诡异,似流水般在附近雪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火焰温度明明高得吓人,却又没有影响雪层,没有融化一片雪花。
鬼兵们怔怔地看着这尊庞大的神像,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笑着笑着又哭了。
他们的哭声和笑声中,隐藏着上千年的委屈和憎恨。
他们恨这尊神像,恨这尊让他们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神像,恨这尊让他们痛苦了上千年的神像。
一个鬼兵突然手握长枪,骑着扶翼马,尖叫着朝神像冲来。
当扶翼马踏入黑色火焰后,若岚如遭雷击。
短短的一瞬间,极致的痛苦出现在她身上。
她感受到了那个鬼兵开始被火焰焚烧时的痛苦,感受到了那个鬼兵被雨水淋时的痛苦,感受到了那个鬼兵求死不能时的痛苦,感受到了那个鬼兵这一千多年来,时时刻刻遭受到的痛苦。
那种痛苦如一只巨大的手,死死扼住了若岚咽喉,让她无法呼吸。
她终于明白相楠为何说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使用幽冥鬼火焚毁诅咒了。
这种上千年的痛苦在一瞬间施加在幽冥鬼火使用者身上的极致痛苦,根本不是人能承受的。
在那极致的痛苦中,她看见冲进火焰里的那个鬼兵浑身燃起了黑色火焰。
那些黑色火焰像在清洗着那个鬼兵身上的罪孽,逐渐烧光了鬼兵与扶翼马身上的火焰。
身处幽冥鬼火中,就连扶翼马也安静了很多。
鬼兵和扶翼马开始燃烧。
不像这上千年来,时时刻刻让他痛苦的那种燃烧,而是真正焚毁他身体的燃烧。
看着自己渐渐被烧掉的身躯,那个鬼兵坐在扶翼马上放声大笑:“我解脱啦,哈哈哈,我解脱啦……”
那个鬼兵和扶翼马一起被幽冥鬼火烧成了虚无,连灰烬都没留下。
直到这时,若岚终于得以喘了口气。
刚才那种极致的痛苦宛如凌迟,就连时间都慢了下来。
短短的几息,对若岚而言却像过了上千年般漫长。
这只是一个中灵境鬼兵,身上带有的诅咒便让若岚几乎死去。
倘若一个承师境甚至豪强境的鬼兵进入神像附近的幽冥鬼火中……
若岚不敢想象,那将是何等的痛苦!
神像前方,望着被烧成虚无的那个鬼兵,众鬼兵突然沸腾了。
他们因诅咒被烧了上千年,时时刻刻都在遭受烈炎焚身的痛苦。
他们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在今晚得到解脱。
在兴奋的吼叫声中,所有鬼兵全部朝神像冲来,冲向了这片能让他们得到解脱的黑色火焰。
一个鬼兵闯进了黑色火焰里,上千年来,他所遭受的一切痛苦立即施加在了若岚身上。
若岚大脑一片空白,恰逢第二个鬼兵骑马冲了进来。
无法形容的痛苦如海啸般淹没了若岚。
那些痛苦像无数把刀一样割在若岚身上,让若岚忍不住大喊道:“啊……”
那声喊吓了火焰外的鬼兵一跳。
剩下的鬼兵全部勒马驻足,没敢往火焰里闯。
神像中心,若岚由坐变跪。
她双手向前撑着身子,豆大的汗珠从洁白的额头上不断渗出。
她恐惧月圆之夜的万咒噬心。
那两个鬼兵上千年的诅咒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施加在她身上时,她才发现这种痛苦比起万咒噬心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两个鬼兵被幽冥鬼火烧得消失了。
若岚抬起头,望着火焰外的鬼兵们,说道:“进来啊,你们等什么呢?”
见鬼兵们不动,她喘了口气,说道:“你们不是一直想得到解脱吗?现在你们能解脱了,还在等什么?”
鬼兵们相视一眼,其中一个鬼兵骑着扶翼马缓缓上前,步入了幽冥鬼火中。
极致的痛苦让若岚浑身颤抖。
她趴在地上,将脸埋进冰冷的雪地里,借此保持着头脑的清醒。
那个鬼兵被烧成虚无后,若岚将脸从雪里抬了起来。
她望着眼前这群燃烧了上千年的鬼兵,说道:“继续!”
一个鬼兵张开嘴,说道:“姑娘,你还能……”
“我说了继续!”若岚冲着那个鬼兵大喊道。
她当然知道烧死这些鬼兵有多痛苦,但她也知道这些鬼兵这么多年来经历了怎样的痛苦。
哪怕不是为了从这群鬼兵手中逃出去,哪怕只是帮这群鬼兵从上千年的煎熬中解脱出来,她也不得不撑下去。
所有鬼兵全部下马,向若岚行军礼后,一个接一个拉着扶翼马走进了黑色火焰中。
每一个鬼兵都给若岚带来了难以想象的痛苦。
若岚双手死死攥着地上的雪,身体表面由于痛苦,开始往外渗细小的血雾。
她的嘴唇快被自己咬破了。
她痛苦得连哭都无法哭出来。
她蜷缩在雪地上,明明感到自己已经撑不下去了,可还是告诉自己一定要撑下去。
众多鬼兵全被幽冥鬼火烧成了虚无,只剩鬼兵队长还呆在火焰外。
他看着蜷缩在雪地里、已经没有力气张嘴说话的若岚,知道若岚是在等他。
他拉着扶翼马,一步步走进了幽冥鬼火中。
黑色火焰开始焚烧他的身体。
他右手握拳,放在胸口,对若岚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他看着若岚,声音充满了感激:“姑娘,谢谢你!”
在离土城几千里远的地方有一座巨大的古城。
古城东西长四十里,南北宽三十五里。
城内建筑群林立如山,一眼望去,尽是高楼。
然而这些建筑群一片死寂,每一个角落里都荡漾着死气沉沉的味道,没有半点生机。
这些建筑式样十分古老。
近些年来,世间建筑早已放弃了这种风格,只有一些传承久远的古族才留有这种式样。
这座城里没有灯火,却闪烁着无数光亮。
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那些光都是从人身上发出的。
确切地说,那些光是行走在这座城里的人身上燃烧的火焰发出的。
那些人每一个都是一具白骨,穿着式样古老的甲胄,犹如一根根火烛般行走在城内。
这座城里看不到一个正常人,能看到的只有三五成群在各处聊天取乐的鬼兵和马匹。
那些马里有普通马匹,也有扶翼马。
那些马和鬼兵一样被烧得只剩骨架,在城里到处乱跑。
这座城是灭蒙国最大的城,也是中原东域最大的城。
这座城名叫灭蒙城,是灭蒙国的国都。
这座城上空飘浮着一扇庞大的虚空门。
这扇虚空门与中原各地的其他十五扇虚空门类似,却又不尽相同。
这扇虚空门上,有高人刻下了很诡异的符文。
那些符文能吸收灭蒙国内诅咒气息,将诅咒气息转化为开启虚空门的力量。
所以这扇虚空门时刻处于开启状态。
只要灭蒙国诅咒不灭,这扇虚空门便不会关闭。
一千多年前,这扇虚空门连接着圣域附近另一扇虚空门,形成了世间第一条虚空通道。
后来灭蒙国遭受诅咒,灭蒙国才关闭了这条虚空通道。
大黑暗时期结束后,与这扇虚空门对应的另一扇虚空门被“十六国”之一的钩蛇国所得,成了钩蛇国国宝。
虽说两扇虚空门依然没有接通,但凭借另一扇虚空门,钩蛇国成了可以统御周边国家的“十六国”之一。
眼前这扇虚空门虽然开启着,却并非是接通了与钩蛇国的虚空通道,而是灭蒙将士能自由前往灭蒙边境的一扇通道。
灭蒙国三十万大军遭到诅咒,除了通过罗城进入东海外,前往其他各地,都会遇到突然出现的虚空裂缝。
那些虚空裂缝像一张张巨大的嘴,将灭蒙将士一口吞下,然后吐到灭蒙境内。
虚空门后的虚空通道有一部分与灭蒙边境的虚空通道相连接。
在无数年的试探中,三十万灭蒙将士逐渐掌握了这些虚空通道的动向。
如今灭蒙将士能在飞进虚空门、进入虚空通道后,通过扭曲的虚空通道从灭蒙边境各地的虚空通道里飞出来。
灭蒙将士也能飞进灭蒙东境外的虚空通道后,从西境、南境或北境外的虚空通道里飞出来,从而无限缩短穿梭在灭蒙边境各地的时间。
眼下无数灭蒙将士骑着扶翼马在虚空门内进进出出,要么前往灭蒙边境,要么从边境飞回了灭蒙城。
还有很多灭蒙将士身上覆盖着奇异的青翅赤尾光芒,像背着一个巨大的风筝般在空中飞着。
众多飞行的灭蒙将士下方有一座非常古老的建筑,不是别的,而是灭蒙皇宫。
这座宫里没有一名内侍和宫女,没有一位需要侍寝的妃嫔,就连灭蒙兵都看不到一个。
所有灭蒙兵都知道,除了常年守在宫门外的那几位上将外,整座宫里只有灭蒙国君一人。
宫内龙椅上坐着一位身穿盔甲的鬼将。
那件盔甲比普通盔甲精致得多,盔甲上每一道花纹都雕刻得非常用心。
鬼将身上也流淌着火焰,只是那些火焰没有焚毁他身下龙椅。
火焰从他身上飞出去那一刻,便被他身上散出的强大威压镇成了虚无。
鬼将是千年前世间最强大的人之一。
他叫伏传,是灭蒙国君。
他已经被世人遗忘了上千年,但他依然是这个世间最强大的人之一。
他没有步入神之领域,他不是神迹人,但没有神迹人敢惹他。
因为他不死不灭,永远都位于王境巅峰!
没有任何人能打败一个不会死亡甚至不会受伤的至尊,哪怕一位神皇出手。
龙椅上,坐了无数个日夜的灭蒙国君蓦然睁开了双眼。
似乎为他眸光所迫,宫殿门“嗵”地一声被震碎,每一块木门都被恐怖的威压碾成了齑粉。
常年守在宫门外的四位上将一齐冲了进来。
他们面面相觑,不明白灭蒙国君怎么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他们修为没有灭蒙国君高,自然不像灭蒙国君那样感知到有人在遥远的灭蒙边境召唤出了施咒神像。
能召唤出施咒神像的只有巫族人。
灭蒙国君从龙椅上缓缓站了起来。
他已经太久没动了。
他每向前走一步,步伐都显得非常怪异,好像婴儿蹒跚学步的模样。
他向前走了三步,蓦然止步,望着南方怒喝道:“巫族人,居然敢来我灭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