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岚连同黑色火焰被打飞，待剑风消失后，她又被打退了十余丈的距离。
    火焰散尽，露出了若岚一身是伤的柔美身躯。
    她气喘吁吁地看着二十丈外的程阳，心想豪强的实力果然可怕
    若非辰夜送她的功法让她对幽冥鬼火控制自如，她已经命丧刚才那一击了。
    隔着二十丈的距离，程阳将若岚眼中那份坚毅看得一清二楚。
    他想程乐天若是有眼前这少女十分之一，自己也就烧高香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若岚，点头说道：“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年轻人。放心吧，我会让你干净利落地死去，不会感到任何痛苦。”
    “干净利落地死去吗？”若岚嘴角浮现出了一抹自嘲。
    她一直很怕死，特别是在天咒城的时候，每天都提心吊胆地警惕着每一个从她面前走过的人。
    有的时候她又很想去死，比方在天咒城被欺负孤立无援的时候，比方想尽一切办法都逃脱不了天咒族控制的时候，比方月圆之夜被咒毒逼得快要发疯的时候。
    可她始终没有那样做。
    每当她脑中出现自杀念头的时候，她眼前都会浮现出那个红发女孩倒在雨水和鲜血里的那份期待：“好好活下去……”
    她的命是姐姐用命换回来的，怎么能这么轻易死去？
    她拼尽全力才活到现在，怎么能这么轻易死去？
    她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喜欢的人，怎么能这么轻易死去！
    妖异的墨色火焰从若岚身后幽冥鬼火翼上飞起，在她头顶化成了一大片诡异又虚幻的火焰。
    那些火焰明明是黑色的，却又呈现出了某种神秘的透明状态。
    当她双手在胸前结出奇印后，那些火焰居然像帷幔般飘动了起来。
    那些火焰非常轻灵，似乎随时会被寒风吹走，可靠近火焰的寒风全都惊惧地避开了。
    那些火焰在若岚头顶化成了一个身披黑袍的一丈多高的人。
    那个人抬起头时，露出的是一张被帽沿遮住的骷髅脸。
    黑袍之下，是一具呈现死灰气息的骷髅。
    明明是由黑色火焰凝聚成的，骷髅却呈现着真实白骨的质感。
    这尊黑袍骷髅飘在若岚头顶，没有火焰的侵略感和吞噬感，反倒充满了剑意般的凌厉气息。
    这尊黑袍骷髅名为“鬼影”，是幽冥鬼爪第二式。
    第一式幽爪强攻，第二式鬼影化形。
    这一式将幽冥鬼火和爪风合二为一，变成了一种集鬼火和爪风于一体的攻伐术。
    这种攻伐术比单纯的幽爪强大得多。
    若岚修炼这一式时日太短，对鬼影的掌握并不熟练。
    她今日生死关头强行祭出这一式，光是幻化形态就让她耗尽了一身灵力。
    当鬼影内蕴藏的庞大力量反噬己身后，她体内血气汹涌，大有破体而出之势。
    若岚强忍着黑袍骷髅随时会失控的冲击力，大喝一声，朝程阳飞去。
    面对这尊冲过来的黑袍骷髅，程阳神情凝重，将全身灵力灌入剑中，朝黑袍骷髅攻杀而去。
    黑袍骷髅伸出枯瘦的白骨右手抓住了程阳砍出的铁剑，发出了沉闷又清晰的撞击声。
    仅仅半息后，便有破裂声从赋于铁剑的剑气上传了出来。
    程阳眼中闪过了一抹诧异。
    他知道若岚这一招很强大，却没想到他的剑气连一息时间都扛不住。
    他大喝一声，用尽全力挥动着玄铁剑。
    剑锋砍破了黑袍骷髅的骨掌，将火焰撕得到处飘舞。
    那些乱飞的火焰如花瓣，如光斑，如彩霞，就像古凌可以前提到的那株古藤上掉落的叶子一样，每一簇都美得让人惊叹。
    “听说世间某个地方生长着一株巨大的古藤。”
    “那株古藤贯穿天地，通往九天之上，是连接天地的一条通道。”
    “如果能顺着那株古藤攀上去，会到达世人向往的仙境。”
    “那里没有杀戮，没有灾难，没有贫穷。”
    “那里的人待人和善，向往自由和平等。”
    “那里是一个没有痛苦的天堂。”
    “梓琳经常说要去找通天神藤攀上仙境。从这座笼子里逃出去后，我打算回朝梦学院，跟梓琳一起去找那株古藤。”
    若岚脑海中响起了古凌可的话。
    她看着飞在身边的火焰，在心里想道，世间是不是真的存在那种天堂一样的地方？
    如果是的话，下辈子一定要去那儿一趟，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也好。
    对了，古凌可喜欢的那个梓琳，一定是个非常漂亮、非常体贴、非常优秀的女孩子吧？
    至少，要比自己优秀吧？
    寂静的街道被飘在空中的黑色火焰照得十分明亮。
    飘舞的火焰中，程阳站在破碎的青石大街上，右手扼着若岚脖子，单手将若岚提在空中。
    若岚身后的火焰双翅消失了。
    她用力掰着程阳掐着她脖子的手。
    无奈那只手像铁打的一样，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掰不开，只能任凭意识逐渐模糊。
    程阳不远处倒插着玄铁剑。
    那把剑砍碎了若岚的鬼影，却也被鬼影震出了一道半寸长的裂痕。
    他看了一眼剑身上的裂痕，心想真是个可怕的丫头，在实力差距这么大的越境战中，居然还能震坏他的玄铁剑。
    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上天规划好的。
    程阳对这一点坚信不疑，所以他从不抱怨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坚守在月光城里。
    他从没指望过程乐天能干出什么大事，也从不认为若岚能活着离开月光城。
    鬼兵在找若岚，神族人也在找若岚。
    他想来月光城是若岚的宿命，这座城就是若岚生命的尽头。
    没有人能逃脱宿命的安排。
    他不能，这座城里的人不能，眼前这个少女同样不能。
    就在他准备捏碎若岚颈骨那一刻，他忽然感受到了莫大的危机。
    黑色火焰还在洒落着，凛冽寒风还在吹着。
    周围一切似乎并无变化，可多年征战沙场的直觉让程阳嗅到了无法言喻的危险。
    那种直觉逼得他不敢继续掐着若岚，逼得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松开若岚，以最快的速度向身后退去。
    程阳退了十数米才停下脚步，看向右肩时，只见护肩出现了一道笔直细长的裂缝。
    鲜血正顺着那条裂缝往外渗。
    裂缝上还残留着连程阳也感到吃惊的剑意。
    程阳想若不是他退得快，恐怕整条右臂连同右肩都会被这一剑砍下来。
    程阳抬头向前看去，只见他刚刚站着的地方站着一个十六岁少年。
    那少年穿着很普通的衣服，右手和右脸覆盖着奇异的黑色花纹。
    少年左眼很平静，右眼却被黑色涂满，仿佛浩瀚无边的黑色夜空，充满了冰冷、强大和神秘。
    少年右手握着火焱令。
    那支玉令被少年当剑在用，玉令的力量融入剑气后，威力比他的玄铁剑还大。
    若岚此刻正趴在少年身上不住地咳嗽，像溺水的人被救上岸后贪婪呼吸着每一口清新的空气。
    若岚柔荑般的十指紧紧抓着少年不放，似乎再也不愿松开。
    “这就是那个火焱庭的弟子？”程阳在心里念道。
    这是他第一次见古凌可。
    但看见古凌可的第一眼，他便知道这少年是一个比若岚更危险的人。
    这个少年控火术不知怎样，但在剑道和符文术上的造诣绝非常人可比。
    程阳忽然想起了近些年影响力非常大的“七大新人组”。
    无论什么时候，那七个组里的年轻人都是万众瞩目的对象。
    七大新人组中，中原居其四，黑暗界居其二，唯一跟八方外域有关的就是来自八宗的“六祸”。
    “六祸”全部都是传说中的八宗——二阁谷、四方庭的弟子，可那六个年轻人没有来自东南陵谷和南疆的。
    世人总说南疆不出英才，然而眼前这两个南疆的年轻人哪个比“六祸”差了？
    空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程阳吃惊地抬头看去，正好看见一只无比庞大的石鲸砸在了海神阵上。
    整座大阵被砸得强烈晃动起来。
    海神阵下，失去阵枢的火毒大阵已然崩溃。
    四只巨大的火毒兽全部消失不见，只留一地残火能证明它们曾经存在过。
    庞大的石鲸碎成好几块，从空中落在了月光城外。
    程阳目光从空中移到前方，见古凌可和若岚已经消失，不觉自嘲一笑，心想能将月光城搅得天翻地覆的年轻人，果然不简单！
    雅院内，徐丁豪背着昏迷不醒的栾东跟栾思尧等人赶到时，栾敬天看见一道剑光从很远的地方飞了过来。
    他知道这道剑光比刚才那只石鲸还要可怕，于是冲着栾思尧等人大喝道：“撤！”
    历经了一夜死亡降临的恐惧，第二天的朝阳总是看得人心旷神怡。
    程阳坐在将军府后花园湖边一张躺椅上，手里端着茶壶，悠闲地晒着太阳，脸上写满了满足。
    昨晚经历的一切仿佛噩梦，饶是身为豪强，现在想起来也让人浑身发抖。
    灭蒙将领全体攻打海神阵。
    数十上百位承师境、豪强境、地贤境鬼将被吸引了过来，就连圣境上将和王境大将都出手了。
    程阳至今忘不了巨鲸落下那恐怖的一幕。
    一只跟小山一样大的石鲸从高空飞落，像被一名巨人搬起般砸在了海神阵上。
    猛烈的撞击砸得海神阵出现了大幅度晃动。
    那只石鲸四分五裂地掉在城外，此时还像山一样堆在城门口。
    要将那堆石头全部处理掉，不知得花多少时间与人力。
    最终落在海神阵上那一剑更让程阳毕生难忘。
    那一剑仿佛陨石般自天外而来，以诛尽一切之势落在了海神阵上。
    那一剑名叫坠辰，在剑宗四十二式中排名二十四，是程阳这样的修剑者做梦都想修成的剑式。
    那一剑落在海神阵上后，庞大的海神阵顷刻间支离破碎，在无数大月兵震惊的双眼中崩溃了。
    鬼兵在寻找的南疆黑衣少女逃了，和黑衣少女在一起的火焱庭少年逃了，没有海神阵守护的神族人也跑了，剩下的一地鸡毛留给了程阳一个人来处理。
    看着那群从空中飞下来的浑身冒着火焰的鬼将，程阳绝望了。
    他想自作孽不可活。
    当初答应神族人在月光城布海神阵的时候，他就要承担眼前这群鬼将的怒火。
    只是满城将士和百姓呢？
    他以为鬼将会屠城，会杀掉城里所有人，事实上一名灭蒙副将确实提到了屠城。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名灭蒙副将刚刚提出，就被一名灭蒙少将一拳打倒在地。
    那名灭蒙少将冲着灭蒙副将大喝道：“别忘了，我们是军人！”
    是啊，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
    别说外界，就连很多灭蒙将士都忘了自己是军人。
    可有人依然牢牢记得这一点。
    这么多年过去了，鬼兵早已成了灭蒙将士的代称，可依然有人记得“灭蒙”两个字，并以这两个字为傲。
    没有人比那些日夜受烈火焚烧之苦的灭蒙将士更有发泄怒火的资格。
    可谁能想到，那些在痛苦中生存了这么多年的灭蒙将士依然拥有如此高尚的军魂！
    身为肩负保家卫国使命的军人，更不能滥杀无辜。
    那一刻，程阳对这个让无数人恐惧的国家充满了敬畏。
    冯韬来到程阳身后，对程阳行礼道：“将军，一切已经安排妥当。”
    “有劳师爷了。”程阳坐在躺椅上，看着挂在头顶的初阳懒洋洋地说道。
    经过昨晚那场变故，城内多处变为废墟，城内包括秦桓在内的所有药师一大清早就被请到巡防营医治伤者去了。
    昨晚城内大乱时，冯韬始终没有现身，今天一早则跑去慰问伤者了，此时刚从巡防营回来。
    感受着暖洋洋的阳光，他伸了个懒腰，说道：“今儿天真好啊。”
    程阳呵呵一笑，对着壶嘴喝了一口清茶，一脸满足地说道：“是啊，活着真好啊。”
    冯韬瞟了一眼一道刻在远处建筑物上的符文。
    那道符文以及府内用于吸引天地灵气的符文全部出自他之手。
    一个多月前，他离开医馆伙计家后不久，古凌可便来找过他，希望他能帮铭刻符文这个忙。
    他不认为只凭古凌可和若岚两个人能从被封锁的月光城内逃出去，于是欣然允诺，帮古凌可悄悄刻下了这些符文。
    他没想到在一位地贤与五位豪强的联手下，那个中灵境少年和那个承师境少女真将月光城搅得天翻地覆。
    他忽然觉得跟古凌可见了两次，却没问过古凌可的名字，着实是个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