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岚从炕上缓缓坐起,雪白的赤足踩在地上站了起来。
她的双眼漆黑一片,黑色中填充着数不清的细小黑点。
那些黑点代表着诅咒。
一个黑点蕴藏着一个受到诅咒的人的记忆。
那些记忆里有痛苦,有绝望,有哭泣……
那些记忆是让人不敢接触的往昔,是让人不敢回首的过去,偏偏像漫天星辰一样聚集在若岚眼中,渗入了她的意识里。
在那些记忆里,若岚看到了灭蒙城一千多年前的繁华,也看到了灭蒙城发生剧变的那一天。
……
每当太阳升起时,美好的一天开始了,一切都显得那么有活力;
每当太阳落山时,美好的一天结束了,万物逐渐进入沉睡当中。
朝阳从遥远的东方升起是一幅极美的画面,不过许令更喜欢看夕阳落山。
身为灭蒙军第一南军三军少将,他最喜欢坐在军营里看太阳从高空坠下,一点点落到地平线以下。
这是很普通的一天,许令却没有心思看正在下落的夕阳。
他御剑飞在高空,感受着笼罩这片天地的邪恶与压抑,叫道:“中将?”
飞在许令身旁的是一位头发灰白、满脸皱纹的老者。
老者凌空而立,头戴青色灭蒙盔,身穿精致的青色灭蒙战甲,不是别人,而是统辖灭蒙军第一南军的灭蒙中将伏笑生。
他看着像被鲜血染红似的满天翻滚的赤云,目光很快移向了国都灭蒙城方向。
他脸上充满了担忧,自言自语道:“国都,出什么事了?”
很多人并不认为灭蒙城能出什么事。
灭蒙国可是中原最强大的国家。
在战乱不断的中原,这是最有希望统一中原的国家。
这是所有百姓都能吃饱肚子的一个国家,和魔族、巫族齐名的神族在这个国家面前费尽心机也没法踏进中原一步。
这样一个国家,能出什么事?
血云从灭蒙南蔓延到灭蒙北,从灭蒙西流淌到灭蒙东。
在夕阳西下的这段时间里,血云笼罩了整个灭蒙国。
这片血云异常诡异,好像有人将鲜血滴在了云层里,让每一簇赤云都散发着邪恶的气息。
这片血云中央坐落着一座巨城。
巨城东西长四十里,南北宽三十五里,城内建筑群林立如山,一眼望去尽是高楼。
城内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繁华至极。
这是灭蒙城,是灭蒙国的国都,是中原最富裕的城市,是一座拥有百万人口的巨城。
无数人以生活在这座城里为荣,无数颠沛流离的百姓翻山越岭,都想进入这个国家,都想进入这座城谋生。
此时的灭蒙城内弥漫着极度压抑的气息。
望着头顶突然出现的这片红云,无数人面露恐惧,认定这是不祥之兆。
很多百姓跪拜在地,请求上天恩赐,不要降落罚难。
还有一些百姓觉得这是国内某些大能在施法,兴奋地想这等奇观可不是一般人能看到的。
对于灭蒙国君伏传、凤毛麟角四位上将这等人来说,突然出现的这片血云可不是什么祥兆。
伏传站在宫里,望着翻腾的云层,对身后四上将说道:“去查查,是谁在我灭蒙境内作妖?”
四位上将应答一声,正打算离开,宫里忽然传出了惊呼声。
众人头顶,血云里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那面漩涡几乎跟灭蒙城一样大,搅得整片血云都跟着旋转,好像打开了连接灭蒙城与某个神秘地域的通道。
夕阳,落山了。
天地蓦然间黯淡了下来,倒映在城里每个人瞳孔里的只有那片血色漩涡。
惊雷在漩涡内此起彼伏。
当一道雷电从漩涡里坠下,劈得护着灭蒙城的法阵一阵晃动后,一道巨大的黑色身影在无数惊叫中从漩涡里缓缓落了下来。
那是一座高达千丈的神像,面目狰狞,披头散发,双角三目,青面獠牙。
神像有一只眼睛竖在额头中央,瞳孔中刻有一道玄奥古老的符号,身穿由兽骨制成的甲胄,背负一对交叉为十字的巨斧,双手结不动明王印,通体黑色,站在神像脚下,宛如面对着一尊恶神。
无数百姓对这座神像低头跪拜。
一些人不停地磕着响头,以示自己的虔诚,就连很多灭蒙兵都对神像跪拜了下去。
这座神像太高大了,如一尊真正的神只藐视着他们。
在这座神像面前,他们感觉自己连呼吸都需要勇气。
伏传目不转睛地盯着神像,背在身后的双手握成了拳头,仿佛随时都会打向神像。
步入他这等境界,怎么可能不了解这尊神像?
他意外又愤怒的是,巫族的施咒神像,为何会出现在灭蒙国?
远在南疆的巫族,难不成要对他们灭蒙国施咒?
一簇金黄色光芒忽然出现在施咒神像手里。
那片光芒扩散后,缓缓化成了一柄金黄色的剑。
那柄剑首为骷髅状,箍为流水状,格为一大片熊熊燃烧的火焰,火焰内隐藏着两道传自远古的神秘咒文,没有丝毫波动溢出,却像包含了九天十地的力量。
那柄剑剑身线条流畅得让人惊叹,剑锋泛出的寒光逼得人不敢直视,剑脊铭记着神秘莫测的咒文,剑从生有类似天地道纹的繁杂花纹。
一簇簇火焰从那些花纹里不断冒出,从空中掉落下来,将护城法阵砸得一明一暗,看得不少人心惊胆战,生怕火焰将护城法阵烧穿。
伏传对护阵城有信心。
这是他请两位八品符文师布下的法阵。
在这等法阵面前,十余至尊联手攻击也毫无效果。
然而当施咒神像将那柄金黄色的剑高高举起时,一股不祥的预感出现在伏传心里。
看着那柄似乎落向灭蒙城,又似乎朝着整个灭蒙国砍来的剑,从不知畏惧为何物的伏传内心蓦然出现了一丝不安和恐惧。
施咒神像砍出那一剑后骤然消失了,漫天血云也消失了,灭蒙国却沸腾了起来。
无数身影从灭蒙各地向灭蒙城飞来,无数文书从四方被送来了灭蒙城。
整个灭蒙国都在议论那片血云。
每个人内心都充满了疑问。
唯一让众人心安的是,这个夜晚一如往日般平静。
戌时。
亥时。
子时。
丑时。
寅时。
卯正二刻。
日出从东方缓缓升起。
朝阳灿烂得好像刚睡醒的婴儿。
温暖的阳光洒落在大地,给大地铺了一层金色的让人心醉的光辉。
赵殊锋是卯时才到家的。
昨天那场血云让他很不安心,于是他向许令告假后,走了一夜的路才回到家。
他家在灭蒙国南部一个很普通的村子里。
天还未亮,村里大部分人都没醒。
当赵殊锋把马匹拴在门口,推门而入后,刚从井里打上水的老婆看见他惊讶地问道:“殊锋,你怎么回来了?”
赶了一夜路,见家人没事,又累又饿的赵殊锋这才松了口气。
他呵呵笑道:“昨天变天了,我不放心,所以回家看看。”
听赵殊锋这样说,从他手里接过马鞭和头盔的老婆一边向屋里走,一边问道:“你们军营也出现血云了?”
赵殊锋“嗯”了一声,用他老婆刚接的井水洗了把脸。
只听他老婆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赵先生说天降异象,近期可能有怪事发生,让大家都呆在家里别出门,这两天连私塾也不让孩子去。”
赵先生是村子里的教书先生,很有文化,村里题字、起名这等事情都要依靠那位老先生。
赵殊锋的名字就是那位老先生起的。
军营里没人知道昨晚血云为何会出现。
他这次回来,正是想求教那位老先生,弄明白血云出现的原因。
“爹爹……”
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赵殊锋的思绪。
赵殊锋转过头,只见一个四岁的小女娃向他跑来。
那是他女儿囡囡,在睡梦中听到他的声音后从床上爬了起来,鞋子都顾不上穿便跑了出来。
赵殊锋呵呵一笑,看着小女孩的眼中充满了柔情。
他是灭蒙军第一南军三军五营副将,是灭蒙国最强副将。
他的使命是守护这片他深爱的国土,守护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守护他眼前这个家。
看着眼前这个如朝阳般的女儿,他的脸上尽是爱意。
太阳升起来了,越过屋顶,落在了囡囡脸上。
囡囡脸上兴奋的笑容忽然僵了,向他奔跑的脚步忽然停了。
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用迷茫与恐惧的眼神看着他,就像看着从山上跑进村里偷羊吃的饿狼。
“咱家灶房顶上又漏了,我还正打算找人修一下呢。你回来了正好,晌午找时间看看……”
赵殊锋老婆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她手里端着刚刚沏好的茶水,看到赵殊锋后惊恐地大叫一声,手里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一把拉回身前的囡囡,像见了鬼一样浑身颤抖地往后退,看着赵殊锋的眼中充满了恐惧。
赵殊锋很疑惑囡囡为何突然停下了脚步。
看着他老婆眼里的那份恐惧,他忽然感觉身上很疼。
那是被火焰灼烧的疼痛,一种撕心裂肺的痛。
他拿起右手,看见右手居然在燃烧。
当他无意间瞅向放在身前的木盆时,看见木盆里的水倒映出的自己的脸正在燃烧。
太阳落在了他身上。
他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能感受到的只有被烈火焚烧的痛苦。
灭蒙国第一南军三军军营。
整个军营都燃烧了起来。
在阳光的覆盖下,每一名灭蒙将士都像被点燃了一样浑身冒火,嘴里发出了痛苦的嘶吼声。
整个军营大乱。
一些人将水泼向了身上着火的人,没想到不止没有浇灭那些火焰,反而让那些灭蒙兵发出了更惨烈的叫声。
许令在燃烧,伏笑生在燃烧,所有站在阳光下的灭蒙兵都在燃烧。
望着眼前混乱的军营,许令强忍着被烈焰焚身的痛苦,冲着人群大喝道:“不要乱……”
伏笑生没有看军营。
他在看刚刚升起的太阳。
昨天那片血云遮住了整个灭蒙国。
那种异象太恐怖,他一直在等异变的发生,却没想到异变的源头会是清晨这轮太阳。
不止是第一南军三军军营,整个灭蒙国的军营都在燃烧,整个灭蒙国的将士都在燃烧。
无数人奔跑在阳光下,无数人嘶喊在日光中。
平日里呼唤他们起床晨练的这轮太阳在今天变成了点燃他们身躯的无法熄灭的火种。
葙山脚下。
若岚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正在喝酒的古凌可见若岚衣着单薄、赤脚踩在地面上,立马站起来朝她走去,喝斥道:“笨丫头,你不看看这是什么时节,穿这么点就往外跑……”
古凌可忽然像一阵风从原地消失了。
他刚刚消失,五道锋利的爪风便从他消失的地方穿过,将他正在烤的火堆连同火堆上的猪肉砍得粉碎。
古凌可出现在院子另一个地方,看着如行尸走肉般站在原地的若岚,问道:“若岚,你怎么了?”
若岚没有回答,浮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座无比巨大的国家。
这是灭蒙国,是一千多年前中原最强大的国家。
没有人敢在这个国家放肆,因为这个帝国拥有中原最强大的战力。
所有百姓都以能生活在这个国家为傲。
很多人不惜辛劳,跨越千山万水也要来这个国家谋一份生计。
可是此时,这个国家内充满了混乱、恐惧与绝望。
灭蒙东军某处军营。
一个浑身冒火的灭蒙兵持刀闯进了帐篷里面,被几个惊恐的灭蒙兵用长枪刺入身体,强行推了出来,然而一出帐篷,身处阳光下后,那几个灭蒙兵身体同样燃烧了起来;
灭蒙西军某处军营。
一个被火焰烧得失去理智的灭蒙少将冲进人群里见人就砍,很多人在躲避着这名少将,不过更多的人用力抓着身上火焰,无助地冲着天空嘶吼着;
灭蒙南军某处军营。
一场混战过后,满目疮痍的营地里躺着很多还在燃烧的灭蒙兵残破不堪的身体。一颗掉在地上的灭蒙兵脑袋忽然动了一下,很诡异地睁开眼睛后,一只手将那颗脑袋捡起,安在了一具没有头颅的正遭火焰焚烧的身体上;
灭蒙北军某处军营。
无比混乱的军营里,到处都是奔跑的浑身冒火的灭蒙兵,到处充斥着灭蒙兵绝望、困惑与无助的声音:“我们这是怎么了?”
“我们这是怎么了?”
“我们这是怎么了?”
“我们这是怎么了?”
“我们这是怎么了?”
……
无数道声音回响在若岚脑海中。
若岚目光呆滞,双眼无神,嘴里喃喃自语道:“我们……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