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正。
    对于东海人来说，这是一场守卫之战；
    对于灭蒙人来说，这是一场复仇之战。
    这场战争不像以前那些东海战争，是为夺取青龙心肝而战，为解除诅咒而战。
    这场战争是一场单纯的复仇战争。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场战争对灭蒙人没有意义。
    但这是东海战争以来，除第一场东海战争外，打得最惨烈的一次。
    每个人都在拼命。
    无论灭蒙人还是东海人，都在将自己的兵器更快更准地捅进对方身体里。
    战场上，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火焰。
    尽管大雨覆盖了很多地方，依然浇不灭这场战争里到处存在的残火。
    对于灭蒙人来说，他们只想杀；
    对于东海人来说，他们只想活，只想在将灭蒙人挡在罗城外的前提下活下去。
    木鼎新是伏沉遇到过的除灵皇外最强大的东海人。
    他觉得栾易宗也没有木鼎新强。
    这位老者实力深不可测，一举一动都限制着他的惊神鬼泣符。
    无论惊神符和鬼泣符化为什么印，都无法打败木鼎新的怀中天地和净天术。
    鬼医也是栾易宗见过的最强大的灭蒙人。
    和鬼医打了这么久后，栾易宗突然发现被称为灭蒙国最强者的国君伏传也未必打得赢鬼医。
    鬼医的鸿蒙拳让他吃尽了苦头。
    他用圣光术祭出了三只圣光兽，都被鬼医打成了碎片。
    他以前跟伏传打的时候，伏传也没能毁掉他这么多圣光兽。
    身为步入神之领域的仙王，他第一次在一名至尊面前吃了这么大的亏。
    从空中降下的那场剑雨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目睹剑三十一——雷暴的众人依旧心惊胆寒。
    现在想起那一式，很多人仍然忍不住浑身颤抖。
    雷暴的威力太强了，身为净灵庭大祭司的木铮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才用残破的苍龙镜坚持到了最后一道剑气的落下。
    看着插满苍龙剑的强大剑气，木铮心想同为王境巅峰的自己居然在伏传面前败得如此彻底，果然还是修为太低了。
    “风林火山”四位大将军都在各地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风大将军和天仙族大长老栾璞这两位大剑修间的剑气激斗没有停止过；
    林大将军轰向栾蓄的拳头一直没有停下来；
    火大将军像野兽一样攻击着木尚然；
    山大将军跟栾炳业在高空打得天昏地暗，早已忘却了周围一切。
    伏权和栾耀君还在比拼着时间。
    自从栾耀君五息内把伏权从空中打下来后，伏权一直想在四息内打飞栾耀君，却始终办不到。
    他用的最短的一次时间也在四息半。
    伏权右臂被撞断过一次，接好后愣是举不起来，现在举斧都是用左臂。
    栾耀君胸口甲衣则被鲜血浸红，看着触目惊心。
    “凤毛麟角”四位上将军和其他灭蒙上将一样在各处厮杀着。
    木佑人还在向伏虎挥刀。
    天蓝宗汉子几人没想到许令和伏良能配合得如此默契。
    ……
    战场上，每个人都在挥舞着兵器，全然没意识到自己从黎明到太阳即将落山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停歇过。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迷失了心智。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云里飘了下来：“住手！”
    那是一个苍老的声音。
    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了每个人耳中。
    那个声音明明很平静，却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感。
    很多人听到那个声音后，不自觉停下了正砍向对方的刀。
    不止一般人，就连伏沉、“风林火山”四大将军都止步凝息，看向了声音传出来的云层。
    他们从声音里听到了一种震慑心神的力量。
    那是王者神魄。
    木鼎新和栾易宗都是步入了神之领域的神迹人，都是世间仙王之一。
    在灭蒙大军面前，他们引以为傲的王者神魄起不到丝毫作用。
    可这个声音里的王者神魄足以让任何人重视，就连“风林火山”四大将军的动作都不自觉受到了影响。
    这个声音出现后，很多地方的激战刹那间停了下来。
    从高空看，好像一大簇正在盛开的花儿突然停了下来。
    时间在这一刻停滞。
    如果不是刮来的寒风和天上涌动的黑云，很多人会以为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
    云层翻滚，从中间向两边翻去。
    只见一只百丈高的模样古怪的大鸟从云里飞了下来。
    大鸟浑身缭绕着火焰，火焰中散出的威压极强，就连空中很多天圣、地贤都受不了。
    一个身披黑袍的老者站在那只鸟头顶上，大鸟身上的火焰自行对他避开，没有一簇靠近他。
    那只大鸟是灭蒙国守护兽灭蒙鸟，那位老者正是辰夜。
    鬼医停下了打向栾易宗的拳头，抬头朝辰夜看去。
    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辰夜了。
    看着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那道身影，一时之间，他竟有些恍惚。
    伏传放下举剑的右手，看了肯让辰夜站在自己头顶上的灭蒙鸟一眼，很快又看着辰夜，说道：“好多年不见了啊，辰夜。”
    “是啊，多年不见，你的语气还是这样冷淡。”辰夜淡淡说道。
    伏传轻哼一声，问道：“你说‘住手’是什么意思？”
    没等辰夜说话，伏传便补充道：“是让我饶了眼前这群杂种吗？”
    一国之君竟然骂出了这种粗话，这让很多东海人不忿。
    他们想冲过来找伏传拼命，却见辰夜看了他们一眼，淡淡说道：“你们想解咒吧？”
    这话是说给伏传听的，也是说给战场上所有人听的。
    灭蒙人太渴望解咒了，东海人也太希望灭蒙人能解咒，从而了结这上千年的恩怨了。
    听到“解咒”这两个字后，整个天地一片寂静。
    伏传还没说话，木铮已经有些激动地问道：“你能解咒？”
    辰夜没有回答木铮的话。
    他盯着伏传，问道：“现在还有时间。你是想跟他们道个别，还是想再等一百年？”
    伏传沉默地看着辰夜。
    他知道辰夜从不说没把握的话，也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他扫视了一眼高空，目光从横七竖八躺在战场上的尸身上一一扫过，终是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冲着脚下东海大军大吼道：“滚！”
    东海人以最快的速度撤出了罗城，甚至连留在战场上的同伴尸体都来不及带走。
    灭蒙人通过乱风箭飞入虚空中，又通过虚空石飞到了祭天坛前，准备再一次进行解咒仪式。
    还有几个灭蒙将领通过虚空飞到南方战场与北方战场，制止了那两场已经无谓的战役。
    东方祭坛被毁。
    在孙兴上将的帮助下，断裂石幢得到了修补。
    石幢上的符文没法修补，辰夜只能亲自坐镇，维持东方祭坛的运行。
    如此严重的符文破损，一般符文师根本没法催动，就连伏沉也毫无办法。
    眼下能催动东方祭坛的只有辰夜。
    酉正。
    灭蒙城外，祭天坛。
    依旧昏迷不醒的若岚躺在祭天坛上。
    她的眉心和手心、脚心都用从她指尖渗出的鲜血画着诡异咒文。
    那是辰夜花了大半天时间才找到的解咒方法。
    若岚昏迷不醒，要催动施咒神像解咒，只能依靠这种办法。
    许令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辆马车，将同样昏迷不醒的古凌可放进了车厢里。
    他坐在车辕上，望着正在祭天坛附近忙碌的伏沉等人和睡在祭天坛上的若岚，心想几个月前在大月城放若岚离开的那个决定，居然会成全今日要得到解脱的他。
    一个人从远处走来，不是别人，而是伏良。
    他拎着一坛酒，来到马车旁边喝了两口。
    他将酒坛丢进了许令怀里，说道：“这是两百年前从东海抢的仙贝酒，听说是由海底仙贝酿制而成的好酒。”
    许令拿起酒坛灌了一口，顿时酒香四溢，不觉多喝了几口。
    他看着手里样式古朴的酒坛，说道：“这么好的酒，你居然一直珍藏着。”
    伏良望着躺在祭坛中央的若岚，说道：“是啊，一直都舍不得喝。”
    他顿了一下，又说道：“今晚一过，想喝都没机会了，所以拿出来跟你道个别。”
    许令拿着酒坛的右手微微抖了一下，只听伏良说道：“我恨你恨了这么多年，因为觉得是你害死了婉瑜，如果不是你，婉瑜那个时候不会死。直到今天，当我看到那个小姑娘的时候突然间明白了，那是婉瑜的选择，无论你还是我，都改变不了她的选择。”
    伏良抬头看着夜空，眼眸深处充满了回忆，那份回忆里的思念与之前相比却少了很多：“她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正因为这样，我才喜欢她，我们，才喜欢她。”
    许令看着手里酒坛没有说话。
    他想伏良说得对，在一千多年前的帝国书院，甚至一千多年前的灭蒙国，温婉瑜确实是个很特别的女子。
    正是那种与众不同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个女子纯情优雅，又敢爱敢恨，像一朵亭亭玉立的水中芙蓉，又像一只翩翩起舞的优雅彩蝶。
    那个女子不是男子的附属品。
    她勇敢，她善良，她独立，她浪漫……
    她是一个真正完整的人。
    正是这份完整造就了她，也让她选择了那条毁灭的道路。
    “喏。”
    许令忽然听见伏良在叫自己。
    他抬起头，只见伏良朝自己扔来一物，下意识接住后，发现那是一块鸳鸯翡翠。
    那块玉品质极高，明显时日不短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磕碰，看得出来伏良保存得非常用心。
    许令认出这是当年在灭蒙国十分流行的鸳鸯翡翠，正疑惑间，只听伏良说道：“这是婉瑜送给你的。”
    伏良看了一眼那块他保存了上千年的玉，向远处走去，说道：“下辈子可别让我碰到你了。”
    许令心里“咯噔”一下，却听伏良说道：“下辈子我可是要跟婉瑜牵手过一辈子的。”
    许令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苦楚。
    伏良忽然停下脚步，背对着他说道：“要是遇不到婉瑜，我再跟你做兄弟！”
    伏良离开了。
    看着手里的玉，许令将酒坛拿起，闭上眼睛，将坛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戌正。
    三十万灭蒙大军守在祭天坛前方，解咒仪式毫无准备地开始了。
    “风林火山”四大将军去了西方祭坛、南方祭坛和北方祭坛守着，在东方祭坛陪着辰夜的只有鬼医。
    雨停了。
    金色光芒传遍了整座祭坛，照亮了周围数里内的一切。
    石幢上，断裂符文经辰夜施展神通后，光芒每经断裂处，都会化为光点跃到上方符文里，维持着整座法阵的运行。
    插在祭天坛上的地狱烈焰剑是阵枢。
    伏沉主持的祭天坛是解咒仪式的重心，辰夜维持的东方祭坛虽非仪式重要部位，却是最关键的部分。
    有这座祭坛在，仪式才可以平稳顺利地进行下去；
    没有这座祭坛，仪式连启动都启动不了。
    辰夜坐在祭坛上，鬼医坐在他旁边，手里握着一个白玉羊脂净瓶。
    瓶身光滑无印，只在瓶口纹有一圈神秘的神魔封印符文。
    瓶口无塞，封印符文缔造的光幕正好代替了木塞作用。
    如果不知封印符文的解印方式，强行开瓶的话，不止无法打开净瓶，反而会遭到封印符文攻击。
    这是辰夜的玉净瓶，是百器榜上排行八十五的兵器，世间为数不多的空间法器之一。
    这个瓶子里装着辰夜从七皇秘境夺出来的生命之泉。
    玉净瓶瓶口封着，石幢周围却飘着不少生命之泉泉水。
    那些泉水如雨滴般浮在半空，构建的巧妙法阵散发出了强大的生机。
    站在石幢下，几乎能感受到那些生机正往石幢表面的法阵里渗。
    鬼医把玩着玉净瓶，伸手从空中拘下一滴泉水嗅了嗅，感慨道：“这玩意蕴藏的生机还真是强大啊。”
    “那是自然，不然为何那么多人想要这泉水？”辰夜淡淡说道。
    水滴在鬼医掌心游动着。
    如此小的一团，便拥有让人迷失心智的强大诱惑力，恨不得将水滴一口吞下去。
    鬼医忽然看着辰夜，问道：“你可是去过七皇秘境的人，给我说一说，那秘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