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风谷没有重大活动举办时,小入谷镇比较清闲。
镇里人较少,做的都是从魔风谷来镇上玩的弟子和执事的生意,纵然如此,热闹程度也比一般村镇的集市强。
罗祎是第一次来镇上玩,对镇上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街上有人演吞剑吐火等百戏,他能惊讶地看上老半天;
有人捏糖人,他会给卖糖人的老师傅伸手要糖人吃;
有人吆喝着卖烧饼,他也能为听那吆喝声在旁边呆上半天,看得古凌可感觉十分丢人,真想装作不认识他。
在街上转了大半圈,罗祎吃了一大堆东西,见路边有卖羊杂汤的,于是又拉着古凌可叫了两碗羊杂汤。
时令快到小暑了,天很热,古凌可很难理解这种天气罗祎怎么有心思吃羊杂汤这种东西?
他想还好收徒大会那日从山道上抢了不少钱,否则今日都没钱付罗祎的饭钱。
两人正吃着羊杂汤,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哭声和求饶声,于是抬头看时,只见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将一个卖泥塑的五、六十岁的老汉堵在街面上。
老汉的泥塑碎了一地,一旁他六、七岁的孙女正拉着他的衣服“哇哇”大哭。
街上好多人对那几个大汉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解。
古凌可感到好奇,于是看着四十来岁、胡子拉碴的羊杂汤老板问道:“大叔,那儿怎么回事?”
古凌可今日在估衣铺里买了一件加工较粗的合身青衣,虽说原料较次,也比羊杂汤老板这些穷苦人身上穿的老粗布衣服高级得多。
羊杂汤老板看着古凌可身上新衣,又看着罗祎那身缂丝工艺的银袍,知道两人绝非普通人,于是叹了口气,说道:“您说赵老哥啊?那可是个苦命的人!
家里儿子和儿媳都生了大病,虽请郎中看了,可大夫开的药方咱穷苦人吃不起啊。
为给儿子儿媳治病,赵老哥借遍了邻里亲戚,这才买了几副药,可几副药哪儿够啊?
他儿子和儿媳的病,听说得用药养上半年才能好呢。
没办法,他只能让老伴在家照顾两个年轻人和小孙子,自己带孙女来咱镇子卖泥娃娃挣几个铜钱,命苦啊。”
“那这是怎么回事?”古凌可指着那几个大汉问道。
羊杂汤老板忌惮地看了一眼那几个人,压低声音说道:“那几个可是咱小入谷镇的地头蛇,脸上有道疤的叫杨老三……”
羊杂汤老板指着站在老汉面前、脸上有道伤疤的三十多岁的男子小声说道:“赵老哥初来镇子,人生地不熟,不知道这一片归杨老三管,身上又没几个钱,所以当杨老三管赵老哥要保押费时,赵老哥根本拿不出来,于是杨老三说是先欠着,谁知这一欠就欠出祸害来了。
等月底杨老三来的时候,赵老哥乖乖拿出了卖泥娃娃赚的三百文钱,可杨老三说不对,得五百文,赵老哥这才知道之前杨老三说先欠着的时候还有利息,除了三百文的保押费外,还得再交两百文利息!
可赵老哥哪儿有那么多钱呐,只能继续拖着,拖到现在,那保押费连利益都涨到四两多啦!
赵老哥除了在这人多的小入谷镇卖泥娃娃挣俩钱外,还能去哪儿卖那泥人?
他家里有俩病人,没钱回不去,现在又整天被杨老三缠着交钱,难呐。”
听了羊杂汤老板的话,罗祎义愤填膺,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力道之大,将木头桌面拍得裂出了一条缝,碗里的羊杂汤倒了一桌子。
古凌可在罗祎拍桌子的时候,把碗端了起来,这才避免了这场祸事。
他尴尬地看着桌子,倒是羊杂汤老板在被吓了一跳后赶忙陪着笑脸,说道:“没事,没事……”
罗祎再无心吃饭,听着身后的求饶和哭喊声,他越想越气,终于忍不住朝那边走去。
古凌可扒拉几口把饭吃完,这才掏出钱放在桌子上追了上去。
老板拿起钱数了数,朝他喊道:“小哥,给多了……”
“那是给你修桌子的钱。”古凌可的声音飘了过来。
他在玥镇时常跟这些小摊小贩打交道,知道哪怕很多富家大户根本瞧不上眼的几个铜钱,对这些人来说也是一笔财富。
“老杂毛,今天要是再不给钱,我就把你孙女卖到妓馆去。”大街上,杨老三气势汹汹地冲着赵老汉骂道,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戾气。
赵老汉一边求饶,一边护着身边孙女,生怕眼前这群人真把自己孙女抢走了。
周围围了不少人,可慑于杨老三的凶名,没一个人敢上前劝解。
街上有很多修行者,可对于这种市井俗事,没几个愿意理睬。
普通人也能理解,毕竟在他们看来,修行者都是求长生的仙师,整日与仙为伴,云游四海,不入俗世,怎么会管眼前这种小事?
所以当杨老三举起拳头,准备朝赵老汉脸上打,却被一只秀气的手攥住手腕时,众人就像看着奇兽一样看着罗祎。
“放手放手放手……”杨老三感觉手腕像被铁钳夹住一样疼,身体也随着手腕的转动弯腰屈膝,呈现出了很古怪的姿势。
他身边的小弟常年混迹在镇子里,整日跟三教九流打交道,一见罗祎面便知道这是一位不能惹的哪一家的贵公子,所以没敢上前指责,反而都朝后退了一步。
罗祎笑眯眯地看着杨老三,问道:“这位老伯欠你钱?”
“对对对。”杨老三点头说道。
罗祎将脸凑近杨老三,问道:“欠你多少钱啊?”
“欠四两二百……”杨老三呲牙咧嘴地说着。
他看着罗祎盯着他的眼睛,赶紧改口道:“不欠我钱,不欠我钱。”
“真的不欠?”罗祎问道。
“对对对,不欠不欠。”杨老三将头点得鸡啄米一样,生怕罗祎真把他手腕给捏断了。
罗祎将杨老三右手甩开,背负双手站在大街上,看着退到五米外的杨老三说道:“既然不欠你钱了,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
杨老三怒目盯着罗祎,心想这是哪儿冒出来的小鬼?
他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气冲冲地问道:“你谁啊你?敢管老子闲事。”
罗祎本想自报名号,又想起魔风谷在小入谷镇的巨大影响力,于是笑问道:“怎么,想找到我家去?”
杨老三恼火又忌惮地看着罗祎,说道:“实话告诉你,我表弟可是魔风谷弟子!他现在就在镇子里,识相的赶快给我滚!”
一听这话,罗祎顿时大怒。
魔风谷乃是陵谷第一大教,教徒遍布整个东南外域。
在教徒和百姓眼中,魔风谷是神圣遥远、虚无缥缈的,只有出了谷来到世间的祭司、弟子或执事才是真实存在的。
所以每一个从魔风谷走出来的祭司、弟子或执事都代表着魔风谷。
这些祭司、弟子或执事的一言一行代表着魔风谷的一举一动,他们什么样,魔风谷便是什么样。
罗祎从未出过魔风谷,那些教授他的祭司教他最多的就是博爱友善,做一个正直可靠的人。
他接触的那些人不是对他心存敬畏的谷卫,就是正直古板的授业长辈,所以他一度认为谷里每一个人都怀有惩恶扬善之心,谁想竟然从杨老三嘴里听到了魔风谷弟子袒护恶霸鱼肉百姓的话。
罗祎向杨老三走了一步,身上杀气涌动,脸色阴沉地问道:“他叫什么名字?是哪座谷的?”
杨老三看着罗祎一副要杀人的模样,想起罗祎刚刚捏着他那铁钳一样的手指,生怕自己死在罗祎手中,立即朝远处跑去。
他一边跑,一边冲着罗祎恶狠狠地叫道:“小子,你等着,看我表弟来后怎么收拾你……”
杨老三和那伙混混逃走了,街上行人开始散去。
赵老汉对罗祎千恩万谢后,收拾满地泥塑带着孙女走了。
罗祎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心满意足地和古凌可在街面上走着。
他唯一遗憾的是没问出杨老三他表哥名字,否则回谷后告诉罗文人,一定要让罗文人严惩那个败类。
没走多远,罗祎忽然“哎呀”叫了一声,停下脚步,拍着脑袋说道:“你看我这记性,那老伯不是缺钱买药吗?咱应该给他留些银子才对呀。”
古凌可斜睨罗祎,问道:“你有钱吗?”
“没有,不过你有啊。”罗祎嘿嘿笑道,似乎古凌可的钱就是他的钱一样。
古凌可笑了一声,边走边说道:“你真以为逼杨老三说赵老伯不欠他钱了,他就不再去找赵老伯要钱?真以为你把钱给了赵老伯,赵老伯就能带着那些钱离开小入谷镇?”
“什么意思啊?”罗祎迷茫地问道。
古凌可看着罗祎脸上的那份天真和茫然,心想还真是个入世不深的富家子弟。
他叹了口气,说道:“走吧,我带你见一见什么叫做现实。”
两人离开后,附近一座名叫“誉满堂”的酒楼二楼窗前,一个头戴斗笠、身穿黑衣的男人问道:“确定吗?”
“确定,他就是罗文人的儿子罗祎。”黑衣人身后,一个人看着罗祎离开的身影,十分肯定地说道。
“真是天助我也。”黑衣人呵呵笑了起来,脸上写满了兴奋与快意。
他扶了扶挂在腰上的宝刀,冷冷说道:“去叫人。”
小入谷镇镇西一棵四周无人的老槐树下,赵老汉靠在树干上,搂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孙女,一双眼睛里充满了绝望。
他身下到处都是摔得粉碎的泥塑,在他面前,除了杨老三几个人外,还站着一个身穿魔风谷墨青袍,头戴二珠白鹤青玉冠的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背负双手,目光淡漠,就像看着死人一样看着赵老汉。
“听说,你欠我表哥钱?”男子平静地问道,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欠,欠……”赵老汉喃喃自语道,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今天你要还不起钱,就拿你孙女来抵押!”杨老三气汹汹地叫道。
他想刚才那小子怎么没在这儿?
否则先让表弟把那男子打一顿,再让那男子跪在自己面前求饶,看以后谁还敢在小入谷镇惹自己?
赵老汉没有说话,只是将孙女搂得更紧了些。
就在杨老三向前走了一步,准备把赵老汉孙女一把揪起来,不成想他手还没伸出去,一物便从远处飞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他脸上。
那一物力道极大,杨老三被砸得摔倒在地,捂着鼻子不住地呻吟。
众人将他拉了起来,只见他满脸是血,鼻子都被砸歪了,再看不远处丢着一锭沾满了鲜血的银子,正是刚才砸中杨老三的那一物。
“老伯欠你四两多对吧?送你五两,剩下的全给你当买药钱了。”远处走来了两个人,不是别人,而是古凌可和罗祎。
看见古凌可和罗祎,赵老汉像溺水之人抓向救命稻草一样,本来暗淡无光的眼神刹那间充满了光彩,搂着孙女的手由于激动抖得更厉害了。
在他面前,被扶起来的杨老三又惊又惧地看着走过来这两人,想说什么,张开口后,却从嘴里吐出了一颗碎牙。
穿墨青袍的男子看着古凌可,又看着罗祎头上的四珠白鹤青玉冠,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你是哪座谷的?”罗祎反问道。
墨青袍男子迟疑了一下,说道:“百鸟谷贺胜,敢问二位可是魔风谷弟子?”
在仙陵魔谷,只有魔风谷祭司和正式弟子才有资格戴白鹤青玉冠,无论谷卫、执事还是新入门的弟子都没资格戴这种冠。
罗祎头戴四珠白鹤青玉冠表明他正是魔风谷的正式弟子,可在贺胜这位二十多岁才勉强修到中灵上境的百鸟谷正式弟子看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怎么可能突破承师境?
他觉得罗祎所戴青玉冠上那四颗宝珠肯定有假,这才有此一问。
听了他的话,古凌可不觉笑了起来,用胳膊肘碰了碰罗祎,说道:“哎,你在魔风谷果然不怎么有名啊。”